第七十七章 風雨如晦(叄)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我真不偷藍啊字數:2150更新時間:24/06/28 00:29:57
    晚風從山那邊吹下,在南面的官道陡然變得急遽起來,大風將阿速軍遺落的旗幟捲起、飛去看不到的遠方,那是阿速軍殘部從廬州路殺出時,僅有一面尚且完整的旌旗,兇獸紋飾古老,來自先祖的圖騰就此遠逝。

    這時的戰場一片混亂。

    起先只有馬肉煮熟的香氣飄散,漸漸地,垂涎欲滴的阿速軍部衆從肉香裏嗅見了一抹在這平靜安和的地道絕不該出現的氣味——那是刺鼻又冰冷的火藥氣息。

    心頭不安急劇攀升的剎那,數枚鉛彈便從遠處飛射過來,轟的一聲,火光在炊煙裏爆開,架起的鐵鍋在半空翻轉,黑糊糊的馬肉伴着滾燙沸水啪的澆在伙伕頭上,啊——的哀嚎還未響起,半邊的身子在猛烈的震盪裏消失,更多的血肉飛濺出去。

    大風捲過,黑煙滾起,煙柱朝着夕陽漸逝的天空搖晃,不少受到重創的阿速人本就疲憊的目光閃過迷惘,隨之而起的哀嚎響徹在滾蕩的黑煙當中。

    “左氏反賊?”阿速人赫斯躺在稍遠些的樹頭休憩,這時心頭愣怔,忙不迭直起身瞥去敵襲的方向,錯愕的目光隨之泛起寒意,渾身一點點的冰冷,“不,不不不,定遠……反了……”喃聲的自語消散在瀰漫過來的硝煙裏。

    遠處是一道道全副甲冑的身影,幾座銅口火炮抹過橘紅的微芒,漆黑的鉛彈在下一刻穿過炮膛,起先隱隱的殺喊在轟然巨響落下剎那間沖天而起,憧憧黑影晃動在夕陽的餘暉當中,烏泱泱的大軍抹着寒光席捲過來。

    “列陣!列陣!”赫斯瞳孔緊縮,縱身躍下樹頭,朝着敵襲方向奔走之際,逮住一扛着大刀、眼神陰翳的青年,連聲喊道,“你要作甚……禿赤聽令,我命你率三百人撤離!速速趕往大都,上報,定遠亦有反賊,應與濠、滁倆州脫不得干係,淮河過南,天下紛亂,上萬戶赫斯誓死抵禦反賊,埋骨他鄉!”

    “赫斯上萬戶,你……”叫禿赤的青年目光怔了怔。

    “天下皆知,阿速軍面對劉福通的叛軍倉皇逃路,此事雖因也先帖木兒而起,可我阿速軍終究顏面盡失……有着廬州路一戰,上位即便不會問責,但此後野史所傳,愧於先祖之功……此等恥辱,須得藉以性命一筆勾銷。”

    禿赤咬牙抱拳,齒間迸出字眼:“卑職謹遵鈞命。”

    大明第一師。炮火的震動落定下來,四千士兵尾隨張翼縱馬直出的身姿殺去,其間的陣型隱隱變幻,在逼近官道之前,井然的五人兵陣形成,赫然與那邊殺來的阿速軍的陣型,有着幾分異曲同工的輪廓。

    “啊——殺!”叫雲泥的士兵揚着長矛殺過去,腳步在下一刻頓住,兇險地翻身避開當頭撲殺而來的鋒芒。

    尚未來得及起身作出反擊,馬刀的陰影便從那邊籠罩過來,雲泥面色呆滯,到底是初臨戰場的尋常百姓,未曾朝着真正士兵的模樣脫變,他吞下唾液,目光顫着,有些手足無措。

    便在這時,身後一杆陡然甩開的長矛狠厲地扎去,霎時貫穿了撲殺之人的咽喉,跟着長矛連着血液抽出、抖動,將那逐漸僵下來的身子橫掃拍飛。雲泥這才心魂未定地偏頭看去,前定遠縣守城士卒小靳的英武身姿出現在他的身後。

    雲泥慌忙爬起身,後怕的心緒平穩下來,疊疊讚道:“小靳當真厲害!委實威猛!”

    隨後目光環顧,復又嘆道:“炮兵連的火力這般兇猛麼,難怪那些傢伙整日趾高氣揚的,一通狂轟亂炸,阿速人竟殘缺了三百左右的人數,此番戰功,實在叫人豔羨得緊……”

    “顧好自個的事。”小靳瞥他一眼,“戰場混亂,下次未必救得了你。”轉身融入後方的兵陣,藉着夕陽的餘暉,飛濺血花的長矛殺向更多的敵兵。

    張翼使不慣長矛,亦使不慣佩刀,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尋不到趁手的兵器,苦惱非常,自打朱興盛將戚家刀的圖紙遞給他時,他才開始欣喜起來,卻又嫌其輕巧,工匠便爲他量身打造了一柄重逾六十二斤、通長一丈的戚家刀。

    這時的張翼雙手持握刀柄,大笑着斬向阿速人赫斯,從唐時儀刀改良而來的戚家刀,本就具備了戰場殺敵的威力,如今重逾六十二斤,常人擡舉艱難,而張翼卻運轉自如,沉重的刀鋒,風勁如雷,氣勢兇焰,所展現出來的威力沛然難擋。

    赫斯眼前投落龐然的陰影,仗着馬刀招架霎時,目光凝滯,趕忙飛身連連扯開數丈,那邊轟的一聲,刀芒劈空,籠罩地面的夕陽餘暉似是都顫了顫,一齊顫動的,還有赫斯的眼角。

    望着那邊縱馬提刀的魁梧身形,地面豁然斑駁的裂痕,赫斯咽喉不由得上下蠕動,莫說是他,便連那泰亦什部落第一勇士恐也難擋此刀奮然的一擊,可據聞中原漢人皆是食不飽腹,怎會生出如此體格,當真匪夷所思……

    諸多雜亂的念頭紛紛閃過,赫斯錯步揚起馬刀,跟着弓步前推,煙塵在腳下激盪飛揚,照着那邊的馬腿四蹄,寒光劃過夕陽,身子電射而出。他須得逼迫眼前漢人下馬才行,仗着馬匹衝鋒之力與那可怕的大刀,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匹敵。

    馬蹄後撤幾步,繮繩猛地劈下,戰馬在下一刻微揚身軀,嘶聲裏當頭衝撞,張翼右手提刀,繞過頭頂半圈的迴轉,勁力在胳臂蓄髮,刀光在右側閃動,夕陽餘暉褪色霎時,雙方轟然迎上。

    隨之迸濺的,是蓬蓬閃動的火星,碎裂的馬刀飛射四散,赫斯的身影貼着地面轟得側飛出去。“兀那阿速人,咱曉得你是頭領,武藝了得,速速起來與咱接着一戰,休要怯戰!”滾雷似的叫嚷跟着響起。

    更多小範圍的混戰在戰場急劇擴散,有士兵腹中一刀,飈射着血液倒下又艱難地站起,撐着長矛望向遠遠的驢牌寨輪廓,心頭苦澀又滿足。

    “阿孃與小妹可以過得更好……”下意識地低喃,握起長矛的手陡然一緊,目光變得狠厲,補上附近殘缺的五人兵陣,齊聚的寒光朝着圍攏而來的阿速人殺去。

    有士兵起先心生畏懼,這般場面無論如何也從未見過、甚至聽過,但在一波又一波的交鋒裏,那些緣自平日的訓練本能一點點涌出,在生與死的交錯裏覆過身心,生疏的戰鬥便漸漸應手起來。廝殺之間,鐵血而冷厲。

    有人死去,有人朝着驍勇的士兵轉變,也有人明白了袍澤的意義,定遠縣官道的戰場,在夕陽飛速消逝的時候,開始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