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朱重八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我真不偷藍啊字數:2264更新時間:24/06/28 00:29:57
    合淝縣的戰火在蔓延,戰場的走向朝着洶涌的大勢傾軋。

    總管府淪陷的時候,已經是酉時末,殘缺的屍首鋪滿古老的城池,陡然攀起的青色旗幟在瘡痍的城樓上空獵獵作響,偶爾的閃電橫過,無數刺向陰霾天心的斷戟殘兵迎着暴雨閃動微茫的光。有人穿過遍野的屍身,藉着片刻死寂離開故鄉,有人蹲在晦暗裏無聲淚下,生民終將要顛沛,愈發悲慟與蒼涼。

    而姥山島一晌午的混亂,在這場即將蔓延整座廬州路的災難之下,到底只是微不足道的浪花,隨着巢湖湖水傾倒似的翻涌奔騰,轟隆而過的滾雷裏,幾起交鋒似是波瀾不驚。

    湖畔的草市便在這時吹響災難序曲的尾聲。

    掀起幾丈的湖水當空潑灑,道路的雨灘便摻和渾濁白沫逶迤流淌。稍遠一些的草市,早些時攤販撐起的青布傘、當街列開的案凳堆垛之後,再沒了小販的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披上蓑衣的身影,偶爾的長刀閃動寒光,掩在蓑笠下的視線警惕着遠方。

    雨幕裏,遠方矻蹬蹬的馬蹄聲一浪疊着一浪,蓋過譁然的暴雨,千人的騎兵自那端轟然迫近,黑壓壓的鋼鐵洪流也似,剎那間湖畔震顫。到得近時,馬聲長嘶,高揚的馬蹄落定,勒住繮繩的千戶一身漆黑甲冑,雷光映過,自右側抖開的長矛綻出凜冽鋒芒。

    “青賊?”阿速軍的千戶目光冷漠,盯着那邊從堆垛攤位緩緩聚攏過來的一道道蓑衣,長矛揚起,渾然不復面對潁上香軍時倉皇而逃的姿態,迴盪在暴雨疾雷當中的,是平淡而擲地的字眼,“殺。”

    這時更不會有着開戰前的交涉,見面只有乾脆利落的鐵血鎮壓,蓋因這裏的青賊,將是阿速軍應對大都問責的最後希望。

    “殺”字落下,身後便有司鼓兵飛身下馬,跟着一通急如滾雷似的進擊鼓聲陡然自湖畔響徹,鼓點密集,激盪在大雨裏,鼓面雨水隨之迸濺,地面雨水亦迸濺,轟然的馬匹自司鼓兵兩側延綿殺出。

    如雲長矛撕裂雨幕,無數的甲冑騰着寒光,血色在下一刻伴着閃電橫空。

    騎兵碾壓,本該是席捲而過的傾倒場面,可稍顯逼仄的湖畔、溼滑的道路總歸不利於阿速軍衝鋒、整頓慣用的軍陣,失策於天地的戰鬥是心急之下的使然。

    當不少馬匹的前肢栽倒,披着甲冑的精兵嘭的自雨地飛出,蓑衣的長刀閃過,那邊屍首兩地,局勢在某刻陷入焦灼。

    一道道蓑衣包裹的身影裏,偶爾有僧兵使着丈二棍,一搗一劈,倏忽縱橫,密集的棍影虎虎生風,下馬殺來的阿速人雙顳中招,搖晃幾步,揮舞着長矛倒下。

    “多時不見,不承想重八的這手白猿母子棍倒是得了方丈的幾分火候,甚是了得。”亦有僧兵瞧得這一幕,如此低語道。若是蘇繼在這裏,定是認得,此人赫然是當日趕去濠州城通風報信、後又告辭離去,言是搬請師兄弟們前往廬州襄助的僧兵。

    “咱無甚傍身本領,只有這一手微末之技,當下既入得禪心師兄眼目,那便對咱好生指點一番才行。”先前的僧兵掩在蓑笠陰影裏的姿貌甚是雄偉,亦有奇骨貫頂,端的是非凡。此刻笑着抽棍近擊,丈二棍呼嘯而過,照着殺上前的阿速人,嘭的劈去要害,霎時將其撂翻在地。

    “禪心……哈,師兄快要忘卻法號了,不過重八的武藝進展神速,何須指點……倒是師兄離寺已久,雲遊四方,見到有人籌謀數載,點燃四起的戰火,亦有人縱橫捭闔,驚起天下的紛爭,開河變鈔、紅巾萬千……這世道一片溟濛啊,蒙元的新政終究難入尋常漢家……”

    叫禪心的僧兵邊說着,邊丟卻丈二棍,換上腰胯的長刀,隨後猛地錯步,斬落恃馬殺來的阿速人,一灘污血藉着雷光飛濺,他復又對姿貌雄偉的僧兵笑道:“如此之類的事情,師兄或可指點一二。”

    那邊姿貌雄偉的僧兵惑然道:“師兄在說甚,咱怎的聽不懂。”

    “重八心性明澈,自是不解其間腌臢,如此倒也甚好……師兄且問你,我等隨青軍中人潛伏於此,你可曾生出其它念頭?”禪心連聲問道,“此行之後,莫不是仍要返回皇覺寺,接着當那撞鐘和尚?”

    “撞鐘和尚……”叫重八的僧兵陡然側身,轟的拍飛襲來的阿速人,片晌的沉默之後,又言道:“咱尚未心生他意,自該如此。”

    禪心聞聲未再言語,只仗刀行去,寒光自那邊抹過,便有幾個阿速人倒下,過得一陣,他又貼來這邊,欸着聲道:

    “你入寺之時,方丈曾觀你胸藏三分惡氣,乃心性養之,如今的心性倒是磨得明澈,這點師兄是信的,但那三分惡氣,師兄可不信你也將其盡數磨去了……這天下已紛亂,自有高官俸祿富貴榮華等着天下人去爭奪,你當真無意麼?”

    兵刃與閃電交錯的光影拉長、迤邐,叫重八的僧兵掩在蓑笠下的面色明滅不定,他搖頭笑道:

    “禪心師兄說話作甚文縐縐的,莫不是有心參加科舉……不過咱就是一放牛娃,打小便是,咱沒去過鄉間私塾,也沒見過州學儒生的模樣,這天下如何,咱更是瞧不出來,只覺得在皇覺寺有口吃食咱就能高興好些日子。咱就這抱負,欸,幹不來那造反的事,此行已是師門情誼,師兄莫要多言他話。”

    “造反?”禪心一氣,復又詰問道,“你我所處天地,本就是漢家的中土神州,何來造反一說,當下驅除胡虜豈非應天之理?何況尋上你只爲效仿那巢湖水師,護得自身安危,亦庇佑一方安定罷了,你這般心性已非明澈,乃是愚昧!”

    嚴厲而又幾分刻薄的言辭落入耳裏,那邊倒也不氣,這時仗棍拍飛襲向禪心的阿速人,隨後奇道:“巢湖水師?便是那對廖氏兄弟所統率的麼?此前聽雲遊回來的師兄弟講起,這對廖氏兄弟當是義薄雲天,爲保衛鄉里拉起幾百人對抗汝穎水賊……”

    “汝穎水賊已作過眼煙雲。”禪心打斷他的話頭,“聽聞自姥山回來的青軍中人講起,似是有個公子使了合縱的法子,又搞出些稀奇的子母舟,從而叫那攻打南麓水寨的汝穎水賊一面潰敗……對,那公子自江北而來,叫甚的朱公子,說不得與你亦是本家……”

    “江北而來的朱公子?師兄倒是說笑了,咱家裏只剩下二哥大抵尚在世上,都是放牛娃,這朱公子聽起來便是不得了的人物,怎會是咱的本家……”

    交戰還在持續,愈加慘烈,暴雨沖洗着一地黏稠血液,捲刃的長刀交錯折斷的長矛、偶爾的馬嘶響作、鼓聲在遠處迴盪,暴雨雷電裏,叫朱重八的僧兵眺着姥山島的方向,蓑笠下的眼睛眨了眨。

    當年窮困凍餧,他與二哥葬了雙親、分了家,自此各奔東西謀口吃食,卻是不知二哥如今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