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情竇既已朝生,又何懼暮死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我真不偷藍啊字數:2783更新時間:24/06/28 00:29:57
    “公子,那男子體格雄奇,又有回鶻人常見的樣貌氣質,但奴家從未見過華雲龍,卻是不知……”姜麗猶自拽着朱興盛的衣袖,牽着他避開十里人羣的喧譁,說起一些自然不可叫他人偶爾聽去的話。

    話到一半,這時瞧着朱興盛,見到他目光落去迴廊霎那,面色分明得凝滯起來,她心頭頓時恍悟,隨後尋思片晌,復又言道:

    “倒是那紅衣女子……先前在合淝縣街頭與奴家有過交談,告知了廬州詩會的事情……倘若左君弼那番言辭並無隱瞞之處,那她……莫非便是傳聞當中的金花小姐?呵,雲泥殊路之別,着實夸誕……”

    “你當真記仇,左君弼那番話雖說難掩傾慕之意,但本就是激將的成分居多……不過眼下瞧着那紅衣女子,許是雲泥殊路的比照之言亦有幾分那女子溫婉的氣韻使然……”朱興盛望着那邊兩道身影笑了笑,得知華雲龍如今無恙,且看起來竟顯得閒適安逸,當下不免安心許多。

    而且瞧着那女子親暱依偎的姿態,先前某些揣測是對上了,那左君弼當真是個性情中人,如此一來,他想挾持自己幾人算計華雲龍的心思當是落空了。

    接下來便是那六千阿速軍如何應對。

    只是到得眼下,尚未見着亦是聽着有關阿速軍的實際消息,此事才是破開廬州路困局的關鍵。但瞧着華雲龍在那邊老神在在的模樣,調風弄月秋風裏……嘖,許是此番已有對策。

    姜麗眼睛眨了幾眨,若有所思的問道:“欸?如此聽着,公子竟一眼之間便瞧出那紅衣女子氣韻如何,這般敏銳,莫不是……公子本就心儀氣韻溫婉的女子?”

    朱興盛聞言愣怔。

    “若非如此,也望公子好生瞧瞧奴家氣韻如何?”

    清越的音調輕柔柔地飄來,朱興盛回望過去,見到姜麗的面孔陡然多了幾分氣壯理直的認真,微拂的髮絲掩映之下,一對清波也似的眼睛釀入秋日醉人的風光,迎上他的視線,流露出分明的心意。

    遠處人潮洶涌,喧嚷紛紛,近處的姜麗,清麗而嬌媚,雜糅出的魅力叫朱興盛心口咯噔一聲。

    當世不比後世,女子廉恥已是千古之風。

    姜麗便是如何的恣意率直,性子不受制理學枷鎖的禁錮,行事不拘於儒學規矩的束縛,但到底是承着禮義廉恥的教化。她自然也知曉,若非心許之人當面,她這般言行已是大膽激烈,趨於放蕩了。

    回想昨日到得當下,姜麗的恬靜、沉默、莫名羞赧、偶爾氣惱諸如此類的百般異樣,他的情絲便是如何細弱,情愫便是如何癡鈍,這時也恍然明白了她的心思。

    隨後一霎慌亂升起,跟着心頭強自鎮定,猶豫片晌,到底只是暗自輕欸一聲。

    對於姜麗,欣賞固然是有,但也僅止於此。

    她那般根腳……雖是並未言明,卻也可以揣度出一二,瞧着初次相逢的氣質與那一身武藝,應是武將子嗣。而她又時常一副遊戲塵寰的模樣,想必背後勢力不凡。

    後來在寨子的個把月裏,倒是從阿爾希德口中無意間得知她來自元大都……如此,她真實的身份便更加微妙可察了……欸,若她只是元大都一尋常家的子女便罷了,偏生出身官宦人家。

    未來的天地如何,羣雄攻元,三路紅軍北上,北蒙和南明之爭,更多的進程……他相當清楚,而他朱元璋二哥的身份便註定了會與蒙元不合,亦註定了倆人難以並肩而行。

    如今短暫的交集過後,自有分別之日。即是分別,何苦那時依依惜別。

    眼下只當她少女情竇萌動,時日一長,總歸是會消釋。

    姜麗神情忽得軟下去,螓首膏發的光影迤邐在地面,伴着朱興盛無聲的迴應,默默側入交錯的人影樹影之間。過得片晌,她方纔回過頭來,含羞帶怨地瞧他一眼,跟着卻又嫣然笑道:

    “我們南下廬州爲救華雲龍而來,如今他便在眼下,公子怎的無意上前相認?”

    這時她的面色看似頗爲坦然,但心頭其實懊惱不已,方纔當真是犯了糊塗。

    且不說她尚未摸清自個的心意,亦或想清楚了日後可有勇氣面對來自大都的重重阻撓。便是眼下的局勢與處境,她那般……實在不合時宜,只會叫重二分心,平白耽誤了正事。

    但她到底也將心意瞧給他看了,可他怎的不驚不詫,依舊雲淡風輕的模樣……是並未瞧個明白麼?

    哼!當真呆子、笨人!不過如此也好……倒也不用擔憂他會因此分心。

    那邊朱興盛暗自打量着姜麗的神情,見其眼神裏偶爾一抹懊惱浮現,倒不察難堪與哀傷,他心裏不由舒緩下來,這時搖了搖頭,言道:

    “眼下並未見着左君弼,也不清楚與其有所干係的勢力可有遣人在湖畔窺視一二,亦無從得知華雲龍與那金華小姐今日如何籌劃,涉及哪些方面,倘若我貿然上前相認,叫有心之人瞧去,恐有可能壞了他們的事情。”

    姜麗恍悟似的點了點頭,隨後卻瞧見迴廊那邊,紅衣女子依偎在華雲龍懷中、妍姿巧笑着伸手撫摸後者面龐的畫面。她目光登時不自禁地飄忽起來,偷覷朱興盛一眼,試探似的輕聲道:

    “公子明足以見輿薪,亦善察秋毫之末,奴家當真要以公子爲師,好求教學習。”

    其實若之前聽得這番話,朱興盛多半只當姜麗又在變着法子揶揄他,這時卻再難如此以爲。當下目光不敢瞧她,視線掠過地面,掠過那道婆娑姿影,落向迴廊那端,無奈嘆道:

    “毋庸如此,你有武藝加身,亦得根腳護身,可百倍於我。”

    百倍於我……姜麗耳畔猶自響着朱興盛的聲音,不覺心口猛地一顫,亦不覺鼻子忽得酸嗆,只覺得溫陽拂面,可偏生不知自哪兒捲來撲天蓋地似的冷風,緊緊抓攫着她的身心。

    她不由低垂着面龐,咬着下脣,想說些什麼。可脣兒囁喏半晌,到底不見聲音響起。

    只心裏無聲地念着,緣來淚水較細鹽清淡許多,緣來心痛的時候便連話都說不出,緣來當真是我欺己騙己,緣來他當真無意於我,便因身懷武藝麼,便因根腳如此麼……

    朱興盛回頭瞧着她這般模樣,頓覺言辭過重。

    本想着姜麗平日在寨子裏,亦會偶爾仗着姿色對他一番挑逗,縱然目光促狹,想揶揄他的心思居多。但總歸不似未識男女之情的爛漫少女,應是通曉情愛一物本就悲喜參半。

    況且依她的性子來想,左右不過情愛,這等事情應是提放自如才對。但這時卻分明得覺察到,那恣意之下的柔弱與無助。

    不過……許是並非全因他此番委婉拒之,他方纔提到了根腳,或許她在那元大都亦有着難言……

    念頭至此,朱興盛趕忙掐斷,瞧着眼前楚楚可憐的身影,他恨不得賞自己幾巴掌,怎的當下還想着去揣測一二?

    暗自輕欸着聲,他正猶豫如何開口慰藉,卻忽聞十里湖畔的百姓一片喧騰。

    緣是那端旱船之上,儒生作詩階段已然落幕,到得品評階段,無爲州的知州起身說了些什麼。

    便有青袍漢子撐船將其“我等商議過後……詩會移去姥山聖妃廟舉行,那地兒可容納數千人,百姓皆可登山一觀,如此方顯總管定下的政通人和之主調,從而以彰大元之氣象……”之類的話斷斷續續地傳到了湖畔。

    “公子,再不趕去渡口,怕是要等上許久。”姜麗不知何時揚起面龐。待朱興盛看去,那邊兩靨分明得漾開又撫平,如此幾轉,到底是強作起了一張笑顏。

    “我……”朱興盛目光難言。

    “公子莫要講話,奴家的心緒好不容易平穩下來,不願聽你聲音。”姜麗毫不猶豫地擰身走開,朱興盛便盯着她背影,心頭忽得莫名悵然,半晌難解箇中滋味。

    到得巳時末,渡口到底是等來一條自姥山折回的江船,隨後朱興盛趕上前支付了數倍於昨夜的租銀,張翼不由在一旁暗罵着那船家“奸商、嘴臉皆銅臭”之類的話。

    便在這時,湖畔傳來一道宛轉鶯聲似的輕笑:

    “幾位瞧着面善,想是前生之緣,修來今世當面,不知眼下可否與我二人共乘一船,也好賡續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