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稅糧
類別:
女生頻道
作者:
我真不偷藍啊字數:3209更新時間:24/06/27 01:35:29
這時更關鍵的是明白今夜之事,他涉險其間,也當知曉究竟發生了何事,如此稀裏糊塗的很難去分析後面的進展如何以及如何脫險。
眼下雖然躲在這兒,可總歸是暫緩之計,待到天亮城裏盤查,便是無法緩和的地步了,是需要問個清楚,但畢竟牽扯到李家莊的某些謀劃之類,那邊大抵會告知一些自己能幫襯上的事,至於全盤托出卻是不太可能。
這般作想,朱興盛復又笑道:“此事怪我,是我未能顧全局勢。”說完目光落在姜麗身上,不作過多詢問,可眼神裏分明是讓她順着說下去的意思,大抵她該是比自己着急。
姜麗微怔了片晌,這人性子真是……跟着瞪去一眼:
“公子能明辨輕重倒是讓奴家歡喜了。
原本今夜不該讓公子涉險,但瞧着驢牌寨的佈局與那一番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言談……公子大概圖謀着以後的事兒,所以有些東西總該讓公子先看個明白。
眼下我李家莊的計劃是有些差池,可尚在意料之間。至於天亮後的事兒,公子更不必擔憂,那在香軍面前未戰先撤的阿速軍卯時便會直入定遠,到時城門大開,巡查懈弛,喬裝出城並不會遇上過多盤問。
局勢便是如此,公子可還滿意?”
朱興盛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瞧着今夜的行事,無論如何也得把她歸入膽大潑天的角色裏,可這時卻隱隱透着小女兒似的姿態,錯覺麼?
還有這話是聽得清楚,只是前一句的意思讓他不解。
看個明白?
他皺着眉道:“想來是你的情報組織探到阿速軍的日程,才謀劃了今夜的行事……最初可能是相當穩妥的計劃,大概是疏忽或者並未刺探清楚定遠縣內部更爲隱祕的情況,從而失利,當然這是猜測,興許計劃在丑時之前會完成最終的閉環。”
情報組織,閉環……聽着有些陌生的措辭,姜麗眸光閃了閃,試圖理解其間的意思,片晌後恍然,眼睛登時微眯。
朱興盛盯着她的眼睛,頓了頓復又道:
“你是李家莊的莊主,麾下估計不單有鹽民,也該有着不少落難的百姓,今夜又行此舉,眼界自然是有的,你應當明白,無論是暗娼背後的權貴羣體,還是巡檢司下設牢獄的問題弊端,亦或更深層次的時代因素……
諸如此類的種種癥結,單薄的個體便是看得明白也無濟於事,至於驢牌寨,它以後大概會載着一羣不幸的窮苦人渡過一段相當兇險的時期,但它只是一葉扁舟,並不存在稱王稱霸的宏圖,我也沒有這等意願,有的多少不過是一些私心罷了。”
這番話說得坦誠,先點出她的情報組織並非無往不利,許是情報網本就存在着缺陷,今夜方纔暴露出來,而因此產生的疏漏自己或許可以補救,但你得拿出誠意來。
至於她所說的“看個明白”,無非是有着一定的合作意向,畢竟兩相傾軋只會落得彼此損傷,不如因時而制宜,眼下南方動盪,江南雖然談不上混亂,可隨着阿速軍的到來,定遠的局面斷然不會平靜。
在這節骨眼,驢牌寨若是同李家莊在某種程度達成一致的確算得上最優解,那不妨將自己的意思挑明了,日後聯手是可行的,但絕不會涉足過於兇險的事情。
氣氛隨着朱興盛的聲音落下陡然凝重。
姜麗定定地看着那邊氣韻儒雅的少年,起先是覺着難得見到朱重二這般言談的模樣,目光幾分驚奇,感到有趣,之後那邊的話逐漸讓她皺起眉頭。
過得一陣,姜麗氣忿忿地咬着牙。這朱重二的一番話聽起來是相當坦率,但稍一琢磨只發覺他三毛七孔都藏着壞心眼。
與這樣的人同盟,他的心計若是落在內部,便不得不處處提防着,可若彼此一致對外,自己會很安心。
眼下臨近丑時,咚咚仍沒有消息,那邊大抵出了問題。其實今夜的計劃並不倉促,籌劃有一陣子了,可終究不算周全,這時的變故始料未及。
就目前情況而言,的確有些棘手,頭緒多少是有一些,惹一樁禍亂,招來更多目光,趁機挾持縣尉韓堇,或許可以保下咚咚他們。便是朝着最差的方向去想,自己擺明身份也是可行的,但在此之前,大抵會有傷亡,同時大都那邊多半會發現自己的行蹤……
假如讓朱重二來處理,他會用什麼方法呢?
朱興盛看着那邊沉默不語,倒也沒有不耐,靜候半晌,這時嘆口氣道:“說來聽聽吧。”無論姜麗作如何想法,自己的善意態度總歸是要表達出來。
暖黃的光亮映上明豔的臉龐,藉着燭火搖晃,姜麗眼睛裏隱隱得悵然消釋,目光從新飛揚了幾分神采:“奴家想讓公子看個明白,倒並非如此,更多的是想在公子身上驗證些許東西,目前是明白了一些事兒,但另一些事兒也糊塗起來,暫時是看不清楚的。
當然這是奴家的事兒,公子毋庸放在心裏。
其實今夜行事,目的在於定遠縣正倉稅糧,照着公子的路數來講……情報組織刺探到定遠縣要趕在下月末取得交納朱鈔,縣尹便將動身的日子定在望六日。
根據得到的消息,稅糧馬車會在子時離開正倉,丑時通過東街進入縣衙,寅時兩輪換班,到得卯時天亮,稅糧馬車才會出城門,走官道直奔安豐路。
之後便是轉運江南漕倉,藉着漕運河道前往通州,經通惠河送進元大都。這每一地都是守備森嚴,有不少蒙古甲士屯守,也只有出了定遠正倉這一段路的警戒相對懈怠,今夜一過,此後想要劫持卻是不可能了。”
朱興盛忽的問道:“子時離開正倉,須得一個時辰進入縣衙?消息當真無誤?”
“的確如此。公子可記得首次相遇?”
朱興盛目光瞥去,點了點頭:“印象深刻。”
“公子度量真小。”姜麗皺了皺鼻子,隨後眼波澹澹,掩着脣兒嬌媚地笑起來,“先前也有過消息是否作僞的擔憂,不過行程是縣尹定的,避免他起疑心,因此只趕在子時前潛入縣衙與那縣尹的宅邸覈實了一番,並無兩樣。
當然也取走了他家裏的唐時應龍紋玉帶板……這小小的縣尹,膽氣卻是不小,竟私藏這般金玉珍寶。”
朱興盛皺着眉,過得一陣,舒緩下來,深深瞅她一眼。
尚在牢獄時,他曾覺得這女子覺醒了當下時代裏頗爲罕見的女性意識,或者說正處於這一階段,這時的感覺卻有些微妙的不同。
女權意識多少還是有的。
但她大抵有着更隱祕的身份,絕非只是李家莊莊主之流,真實身份應該是處於更高的層面,才會在這半個多時辰的對話裏,偶爾流露一些自然而然得遊戲塵寰的性情。
當然姜麗具體是什麼來歷,其實不必細究,至少當下她是善意的,這一點便足夠了。
“子時前去了縣衙和縣尹宅邸……”朱興盛思忖片晌,隨後轉開話鋒,“你們原本如何計劃,還有參與人手,需要注意的縣官,這些可以從頭到尾講給我聽吧。
嗯……着重講明你所瞭解的縣尹、縣尉倆人的性情,還有咚咚他們的性情,並非在質疑你的人,只是去判斷他們的行爲動機,之後可能的路數。”
那邊細聲念了幾遍“行爲……動機……”莫名覺得有些許的道理,便詳盡地說了起來。
朱興盛邊聽着,邊作以羅列,加以分析。譬如她取走縣尹家裏物件從而轉移視線的方式有些拙劣,多少顯得刻意,若他來做,洗劫焚燒的效果會更好。
還有覈實的消息,這般行程若是他來定,事後無論如何也會將手錄或者底子之類的焚燬,不留丁點痕跡,怎會輕易被人看到。
即便當真是那縣尹疏忽大意,但如今地瘠民貧,餓殍載道,總該想到會有肆無忌憚的流民混跡定遠縣,盯上了糧倉。若我是縣尹,這時定然會周全行事……
如此去推,那麼離開正倉的是用來混淆視聽的糧車,真正載着米糧的車馬其實並不在那裏……行程的泄露便是有意爲之。
這般聚而殲之的伎倆固然是最大惡意的揣度,不過一番琢磨之下,需要打問號的地方實在不少。
眼下只憑這些去想解決的方法是不行的,朱興盛擡起的目光迎向那邊託着下巴、眼睛眨啊眨地盯着自己的姜麗,遲疑片晌問道:“可有縣域輿圖?”
……
當阿爾希德從屋裏翻出輿圖在長案展開,朱興盛凝注着輿圖上的山川走向,轄區裏的村鎮標註,縣城裏房屋、道路、河流、正倉、義倉、縣衙、庫房種種的分佈。
這是以山川爲基準測繪而成,誤差大概是有,但輪廓清晰明了,絕非尋常人能擁有。對此那邊解釋了一嘴:“我是波斯人,曾經也行過商,這輿圖自然是置換而來。”
朱興盛不置可否地淡淡笑了笑,隨後目光落在輿圖的每一處細節上。過得一陣,結合前日自身的丈量,定遠縣的面貌在腦海裏完完全全地鋪展開來。
外面的夜風愈發疾勁,樹枝譁啦啦晃動,隨後咔的一聲斷裂,斜飛着撞破窗紙,寒風登時自那邊涌入,火燭在下一刻熄滅,偶爾的亮光伴着雷鳴閃進屋內。
這時明明滅滅的光影掠過朱興盛的側臉,忽落的雷鳴裏,目光如炬……或許這樁事有更恰當的處理方式,在補救李家莊的疏漏之餘,也能相應地獲取一些對驢牌寨足夠有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