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碎月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想看許多風景的兔子字數:3487更新時間:24/06/27 01:34:31
    在傀儡術的控制下,我的手腳不由自主地攤開,在空中擺出一個大字型。

    奉寶玉女欺入中門,一掌打向我的胸口。

    可就在手掌將落未落之際,我的身體向後蕩開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小小距離。

    落招發力,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幾乎就在同時,我擺脫了傀儡術的控制。

    手掌正中我的胸口。

    一截樹枝自衣襟中竄出。

    枝頭花鮮正豔。

    手掌快速縮回。

    可那朵木芙蓉花卻粘在指間。

    我倒飛出去,越過破損的柵欄,飛向大江。

    剩餘半截樹枝飛出衣襟,無聲刺入堤岸石面,直沒半截。

    這樹枝裏存着一劍。

    學自來少清所留下的劍痕。

    雖然跟來少清的劍術不能相提並論,但配合藏器殺法使用,可以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術不在過不過時,有用沒用,只在怎麼用。

    如果那一掌打實,就會立刻觸發這一劍。

    劍發的同時,我就會反制住她躲閃的可能。

    一劍,就可以刺穿她的腦袋。

    但同樣,她的反擊也會打碎我的心臟。

    我們兩個會同歸於盡。

    可她那一掌終究沒有打實。

    這樣的話,如果我使殺招反擊,她就會落入極爲兇險的境地。

    所以我這一劍是在倒飛出去後發出。

    不傷人,也要給她看到。

    她停在了柵欄前,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我。

    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我笑了起來,墜入滔滔大江。

    天氣晴好,波浪不興。

    我橫遊過江,順路捉了兩條團頭魴,用草繩穿了拎着回到大河村,正好趕上包玉芹做晚飯。

    看到這兩條魚,包玉芹高興地說:“這麼肥的鯿魚可是難見,我給你們紅燒一個,清蒸一個,我下午買了些刁子,一起煎了,下酒正好。小陸仙姑說好幾天想吃魚了,我說去吳市買,她又說不用,過幾天就能有魚,我還琢磨這哪來的魚呢,周先生你就拎回來了。周先生,你先歇着,我一會兒做好了給你們拿過去。”

    我放下魚,回到小院,見三花貓正叼了只老鼠放到木芙蓉樹下。

    看到我回來,三花貓衝我“喵喵”叫了兩聲,氣鼓鼓地一甩尾巴,進了陸塵音的小屋。

    我不由一笑。

    這貓居然敢記我的仇,下次有拜乾親的貢品,我還去偷。

    回屋換了身衣服,開了錄音機,放上王傑的歌,我躺到窗前的躺椅上,拿起報紙看了一會兒。

    然後,遮住臉,在報紙下無聲地大笑。

    包玉芹把魚做好,又帶着其他幾樣小菜,一起端過來。

    陸塵音就聞着味過來了,笑道:“好香,得有好酒才行。”

    我說:“有茅臺,喝不,上次姜春曉帶過來的。”

    陸塵音說:“不喝,喝她的酒會肚子疼。金城原漿就挺好。”

    我遺憾地說:“以前是老曹弄的,市面上買不到啊。”

    陸塵音歪頭看着我,問:“你想喝酒不?”

    我說:“想喝,我去買兩瓶,有什麼喝什麼吧。”

    “難得你開心一次,我這做師姐的多少得陪你喝點好的,等着,我給你拿點。”

    她說完就轉身出門。

    我不由摸了摸臉,笑過之後,我的情緒就已經完全平復。

    可她還是能看出來。

    只是不知道她能弄到什麼酒。

    陸塵音走得乾脆,回來得也快。

    離開不到兩分鍾就又進來了,手裏拎着個掉漆的軍用水壺,擰開塞子,往杯子裏一倒,色作琥珀,酒香撲鼻。

    我問:“你這是回屋取的?”

    陸塵音笑道:“師傅的酒,藏了好些年也不捨得喝,我下山的時候灌了一壺藏袍子底下帶出來的,原本是打算慶祝一下得脫自由,可自己喝沒什麼意思,就一直放着沒動。今天咱們幹了它,好喝的話,我再去山上偷點下來。”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

    兩小杯下肚,陸塵音來了興致,拿筷子敲着杯子,放聲高歌。

    唱的居然是王傑的一場遊戲一場夢。

    她唱了兩句,停下來,問我怎麼不跟着一起唱。

    我說我不會唱。

    雖然常聽王傑的歌,可是我從來沒有記過學過,唱不出哪怕一句歌詞。

    陸塵音撇嘴說:“你這人挺沒勁的,年紀不大,卻天天老氣橫秋,跟個小老頭似的。”

    我默然不語。

    人的心態跟實際年齡無關,只跟經驗閱歷有關。

    十年漂泊,見的都是陰謀詭計搶奪拼殺,學的都是算計人心的外道法術和江湖手段,心怎麼可能不老?

    陸塵音又說:“你一定想說你經歷苦遇事多,還有一肚子官司,每天都得小心翼翼,走步道都得算計算計,這心態哪可能不老,對吧。

    師傅一輩子經過的事情比你多得多了,可她心態就一點也不老,該哭哭,該笑笑,該說黃段子張口就來,有事沒事捉弄我這個徒弟玩。其實我看你收拾房子,放喜歡的歌,明顯也是想過得舒服一些,不想整天苦大仇深,也想放鬆心情。

    可心態這東西吧,不是說做這些樣子就能調整好的,關鍵是能放得下,不要整天繃着。

    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了,難道今天你餓了還能不吃飯?

    你看你,今天明明很高興,可卻連高興都要藏起來不讓人看出來,這對得起我偷來的酒嗎?

    高興嘛,就要跟人分享,就算不能分享高興的事,也可以分享高興的心情嘛。

    來,來,一起唱,我跟你說這歌特好唱,我就聽你放了兩回就能唱下來了,你天天聽,其實都記下來,只是自己不願意張嘴,但只要能張開嘴就能跟上。

    來,和我一起唱起來。不要談什麼分離,我不會因爲這樣而哭泣……”

    我艱難地張嘴,使盡全力,才唱出聲來,“那只是昨夜的一場夢而已……”

    陸塵音說得沒錯,只要能張開嘴,就能跟下來。

    開始還有些艱澀,但幾句下來就流暢無比。

    明明以爲沒記住的歌詞,可唱起來卻一字不差。

    我越唱越大聲,最後完全蓋住了陸塵音。

    整個房間裏只餘下我嚎叫般的聲音。

    我唱了一遍又一遍,停下來的時候才發覺已經淚流滿面。

    上一次流淚,我都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了。

    一個大女孩帶着個小男孩在險惡江湖上四處漂泊,每天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時時刻刻都緊繃着心絃,只能流血,不能流淚。

    十年江湖搏殺,也是我們兩個共同成長的生涯。

    這成長,步步驚心,滿是傷痕。

    無數次的兇險苦難中,我們只有彼此。

    從打見到妙姐站在魏解身後,一個可怕的念頭就一直在我的心中徘徊不去。

    我越不願意去想,就越害怕這個念頭成真。

    這次伏擊魏解,一半目的是爲了打斷他離開金城的步驟,另一半目的則是爲了解開這個結!

    與其胡思亂想,不如放手一賭。

    賭輸了,就把命還給妙姐。

    其實,直到那一掌最後落下,我都沒有拿定出劍的決心。

    好在,我賭贏了。

    所以我很開心。

    陸塵音不唱了,只笑眯眯地看着我唱。

    我唱了半宿,直到酒乾菜淨。

    今回放縱一次,沒做晚課,便收拾上牀睡覺。

    朦朧中,突然覺得有人,睜開眼睛,就見陸塵音站在牀邊。

    黑暗中飄着灰白的霧氣。

    見我睜眼,她便衝我招了招手,轉身往屋外走去。

    我翻身下牀,走出房間。

    陸塵音站在木芙蓉樹下。

    一輪明月斜掛樹稍,又圓又大,觸手可及。

    她折了一根帶花的樹枝,向上揮起,擊中樹梢上的月亮。

    明月碎裂,寒風卷地而起,吹散我身邊的灰白霧氣。

    徹骨寒意撲面而來。

    彷彿整個人下一刻就會被吹散。

    我悚然驚懼,驀地翻身坐起。

    人依舊在牀上。

    呼吸順暢無比。

    口鼻裏沒有香灰。

    我呆了片刻,跳下牀,跑出門,先擡頭看向夜空。

    月亮好端端的掛着呢。

    我再跑到木芙蓉樹下,看向剛纔陸塵音折枝的位置。

    樹枝倒是完好。

    只是那一截已經枯萎。

    花依舊在枝頭,沒有一點水分,形狀完整,彷彿精心壓制出來的乾花。

    我長長吐了口氣,把那截枯枝摘到手中,慢慢回想着方纔陸塵音碎月一擊。

    有種強烈的熟悉感。

    我握着枯枝,循着那一擊的軌跡,慢慢揮出。

    突然間明白了。

    這是陸塵音在孫樸墓裏打碎來少清飛劍的那一擊!

    雖然當時她用的是噴子,而在夢中她用的是樹枝。

    但萬變不離其宗。

    關鍵不在其外,也不在其內,而在於擊出的那一念之間。

    我轉頭看向陸塵音的房子。

    窗內一片漆黑。

    呼吸聲平穩輕微,幾不可聞。

    三花貓正趴在房沿上瞪着我。

    我衝它一笑,晃了晃手中枯枝,如陸塵音碎月般向下擲出,插入腳前地面。

    回到臥房,把窗臺三柱香熄掉,然後躺到牀上,默數九息入睡。

    再睜眼,一片漆黑,沒有了翻滾的灰白霧氣。

    我翻身坐起來,感覺冰涼,稍適應了一下,才下牀打開房門。

    陰風撲面,寒意徹骨。

    我定了定神,邁出房門。

    擡頭看,明月掛於芙蓉樹頭。

    陸塵音於樹下遙遙向我一笑。

    腳前地上,插着一截樹枝。

    枝頭花開正豔。

    我向着陸塵音鄭重施了一禮。

    或許我真要稱黃仙姑一聲師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