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丈夫

    首都，倫特裏亞。

    此時已是深夜，公國的城堡坐落在城市中心位置。

    即使城牆與石磚已經遭到歲月的腐蝕，但在城堡內的宮殿卻依舊奢華尊貴，內裏的每一件裝飾都是精美絕倫，壁畫、掛毯、雕塑……

    “那些我仰望的繁星，”

    “流淌在不同的河流和露珠中，我只選擇最心愛的那顆星星。”

    “並與夜一同沉睡……”

    本該寂靜的走廊卻忽然傳出一陣悠揚婉轉的歌聲，那聲音如泉水緩緩流淌，如杜鵑鳥在春日晨曦中的啼鳴。

    海洛伊絲倚坐輪椅，藉由落地拱形窗外的光線，平靜地唸誦紙稿上的詩詞。

    她穿着一件莊重肅穆，沒有任何裝飾的宮廷罩裙，一句一句，一章一章，像是永不中斷。

    直到最終章的末尾——

    “親愛的，請別看我失態的臉，吻起我失落的眼……”

    落款：羅蘭·嵐

    【贈予全普林頓最璀璨奪目的明珠——海洛伊絲·諾希納德·馮·特蕾莎·埃莉諾·蒙特梭利·索菲亞……】

    念至終章，海洛伊絲看了落款上的名字許久，像是要透過那些歪扭的字跡，看到一個有着細軟黑髮的男人。

    記憶中他喜歡把軍裝燙熨得一絲不苟，在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顯得不怎麼着調，又喜歡說一些很冷的笑話，讓人完全聽不懂。

    城堡外的燈光穿透了那些色彩斑斕、圖案繁複的彩繪玻璃彷彿賦予了它們新的生命。當光束灑落在海洛伊絲身上時，她如被一層神聖而莊嚴的光環籠罩，那些光影在她身上跳躍，神祕而高貴。

    “海洛伊絲殿下，您該休息了。”

    光線映不到的陰影中走出一名黑白底裙的女官，她解開海洛伊絲倚坐輪椅的卡扣，沿着奢華的走廊就要前往寢宮。

    “瑪格麗。”

    空氣中瀰漫着薰香和石磚的潮溼氣息。

    “我在，海洛伊絲殿下。”

    “嗯，在鏡子前停一下吧。”

    “您的意志會得到遵從。”

    輪椅推過轉角，一面鏡框雕刻精緻花紋的純銀鏡前，海洛伊絲的美貌被完整呈現。

    她像是純白的天使降臨人間。

    晶瑩的白髮自然垂落，絲絲縷縷。容顏如月般皎潔，肌膚似冬日初降的雪花，潔白無瑕，細膩如凝脂。就像薄翼的蜻蜓或玻璃藝術品，又像即將融化的冰晶或櫻花花瓣。

    “我漂亮嗎？”

    鏡中的海洛伊絲歪了歪頭，神色淡然。

    “即使是美神，在您面前也會相形見絀。”

    名爲瑪格麗的女僕誠惶誠恐地跪地行禮，做出誇張的敬畏神情。

    “可他爲什麼契約了別的魔女？”

    海洛伊絲沒有在意這些聽膩的讚美，看着鏡中的自己，用手指在五官上描線，似乎對其並不滿意。

    “是我不夠漂亮不夠強大嗎？他爲什麼要從我身邊逃走呢？”

    她的神情很疑惑，視線不斷上下打量着鏡中的自己，口中呢喃

    如果是一個想引貴人開心的女官，那麼現在就應該用巧妙的言語和精妙的比喻來貶低羅蘭，擡高海洛伊絲。

    可瑪格麗卻把低頭到與地面成一條平線，身體抖動如糠，恨不得自己沒有聽覺這種能力。

    要想在城堡內久留，那就必須做到不聽、不聞、不言。

    膽敢多嘴的僕人，現在可都在城堡外的花圃中”茁壯成長”啊。

    ”他說如果將人比作薔薇，世界上大概有三萬多種，而我是最令他感到驚豔的一朵。”

    “他說他要永恆守衛白薔薇的純潔與無瑕，並願意爲此付出生命。可爲什麼要離開我呢？難道他許下的誓言只在說出口時才有效嗎？”

    海洛伊絲問出一個接一個問題，卻沒有人爲她作答。

    當然，她也並不需要。

    ……

    輪椅繼續行在寂靜的走廊，行過華美的壁畫、溫暖的火爐直到最深處……

    一座城堡內最龐大、最奢華的寢宮。

    寢宮的門緩緩，一隊女僕魚貫而入，替海洛伊絲梳理頭髮，沐浴更衣，動作輕柔到像是在侍奉神明。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整座裝潢花了的寢宮所有飾物都是特製的。

    名爲海洛伊絲的少女並沒有自我行動的能力。

    “瑪格麗，我們跟斯洛克曼的停戰協議還有多久？”

    “兩個月，海洛伊絲殿下。”

    “嗯，傳達我的指令，提前開戰，讓龐濟奧去襲擊他們東部的哨所。”

    瑪格麗拿梳子的手不由得一抖，臉色瞬間慘白，幾次張嘴都沒能說出什麼。

    最後好不容易發聲，語氣卻又有着自己都未能察覺的顫音：“您…您的意志將完整轉達。”

    “嗯，對了，把我之前命人打造的婚戒拿來。”

    “爲您驅使是我的榮幸。”

    瑪格麗垂下腦袋，慢慢後退，但在走出寢宮的一瞬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發了瘋似的在走廊狂奔。

    ……

    ……

    片刻後，一個絲絨皮革包裹，點綴銀邊的精巧小盒被雙手呈在海洛伊絲面前。

    “羅蘭卿喜歡藍色，他說蔚藍大海般純淨的藍色，能讓人感受到心靈上的寧靜。”海洛伊絲眼裏閃過一絲不悅，“讓工匠換一個”

    “抱歉…海洛伊絲殿下，是負責打造的工匠一時……”

    瑪格麗解釋到一半，海洛伊絲便揮手打斷。

    “你說他會喜歡嗎？”

    海洛伊絲打開小盒，裏面安靜躺着一個黑色的皮革項圈，像是某種趣味的道具，真正的戒指則在項圈中間——

    一枚嵌入藍寶石，由鉑金細絲編織的荊棘戒指。

    “戰爭……”

    “他說要用一場歷史上從未有過，戰火蔓延到整個世界的戰爭，來作爲向我求婚的獻禮。”

    海洛伊絲拿起藍寶石婚戒，一點點戴上自己的右手無名指，直到現在，她的臉上才出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羅蘭卿……”

    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旋即她又雙手拿起項圈，艱難地從輪椅上慢慢站起身，一點，一點……

    周圍的侍女想去扶她，卻被資歷更長的女僕狠狠瞪一眼，制止。

    “當贏得那場戰爭後！”

    “我會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親自爲他，頒發至高的榮譽勳章，並爲他戴上婚戒。”

    “瑪格麗，快來幫我看看，我現在的高度能爲羅蘭卿帶上嗎？”海洛伊絲費力地雙手高舉，渾身顫抖得厲害，像是下一秒就會摔倒在地。

    這樣常人再簡單不過的事，對她而言卻需要竭盡全力。

    “想必羅蘭少校會深感榮幸的。”瑪格麗低頭答道。

    有一句話，瑪格麗不敢說出口。

    海洛伊絲的身形實在嬌小，即使雙手高舉也需羅蘭低頭才能夠到。

    “嗯，快了……”

    黑色項圈在燈光下閃爍光澤，邊緣鑲嵌着一圈藍寶石組成的小字。

    【戰爭魔女·海洛伊絲的丈夫，羅蘭·嵐】

    再往下一條鐵鏈將項圈與她手中的戒指相連，與狗鏈只有略微的差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