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日記

    羅蘭的日記

    九月二十一號。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嘶——

    牽扯到的傷口讓羅蘭一陣齜牙咧嘴，差連手裏的羽毛筆都拿不穩。

    經常重傷的人都知道，最難以忍受的不是受傷，而是受傷之後癒合的過程。不管是觸碰還是癒合，都會折磨人很長一段時間

    “嘖…”

    羅蘭臉色苦悶，右手覆上心臟的位置。

    在一個小時前他還是個正常人，現在嘛……打開他的胸腔，再剝開心包，就可以看見一顆被黑線緊縛的心臟。

    死棘花替代了心臟的作用，這使他即使心臟不再跳動也不會死去，嗯…被貫穿心臟也不會死。

    只有破壞掉大腦才能讓「職權者」殞命。

    以至於後來的職權者還藉助死棘花開發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能力。

    當花紋如經脈一般蔓延全身後，職權者即使被斬成幾段，也能通過接駁在一起快速癒合。

    很像積木，拔插即用……

    理論上來說，讓自己多根軟骨之類的操作也是能做到的。

    可惜新生的死棘花還不行，最多只能維持他不會因爲傷勢過重一命嗚呼。

    “所以這就是斯派克能無傷速通「首都風俗一條街」的原因？”

    真切感受過死棘花的作用後，羅蘭想起一位曾經的友人。

    “靠，早知道就不跟他打賭了！”

    羅蘭緊握住手中的羽毛筆，爲自己被騙走的獅鷲銀徽感到一陣痛心疾首。

    通過胡思亂想發泄了一陣，他重新將注意力放在書桌上的日記。

    因爲劇痛的折磨，他在爲自己打滿繃帶和夾板後，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就點燃煤油燈準備寫上一篇日記。

    “鑑於她的特殊性，我決定爲她單獨開一篇日記。”

    羅蘭拖拽羽毛筆，在硬紙殼的封面上繪上一個銀灰色頭髮的小龍女，最後用漢字提出標題：

    《魔女觀察日誌》

    “Day1，我……”

    忽然，煤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曳，彷彿再下一刻就會熄滅，讓整個房間陷入一片未知的黑暗…

    似乎有什麼東西，躲在隱祕的角落窺視他。

    羅蘭嘆了口氣，無奈地扭頭看向窗外。

    “希莉薇爾，你可以不用等我的。”

    窗外赫然是一隻車輪大的豎瞳，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吼嗷……”

    狂涌的氣流衝進屋內，將紙張書籍吹得四處飄散。

    “護衛職權者是魔女的責任，我不能擅離職守。”

    魔女沒有感情的聲音從屋外響起。

    隨後羅蘭看見了一對蜿蜒的龍角，魔女伸出手臂抓住窗臺，一點點的從窗外翻進屋內。

    “希莉薇爾向您報道！尊敬的指揮官閣下！”

    魔女落地後迅速調整身形，右手敬禮，肅穆莊重得像是等待羅蘭檢閱。

    ……

    “總要穿件衣服吧…”

    羅蘭撫額遮擋住視線，從牀上撈起被子把魔女裹住，世界上果然沒有變身結束後還能完好無損的衣服。

    “你知不知道光着身子爬人窗戶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光着身子爬了人的窗戶？”

    “……”

    “我說的不對嗎？指揮官大人…”

    魔女歪着腦袋看他，一臉的疑惑不解。

    “當然不對！衣服是——”

    羅蘭驟然提高音量，可話說了一半又戛然而止。

    穿衣服，一個對常人來說簡單不過，跟吃飯喝水一樣的事解釋起來卻格外複雜。他該怎麼向一個沒有害羞概念的魔女，解釋不穿衣服背後的含義呢？

    那怕不是要從人類進化成兩足行走，第一次編織草裙開始說起。

    “還是放到明天解釋吧。”

    羅蘭放下手中的筆，清了清嗓子準備故技重施。

    “以帝國的名義——”

    用上“元首”和“帝國”後，斯洛克曼人基本的有問必答，有令必從，可這次卻出現了意外。

    他甚至話還沒說完就遭到了打斷。

    “按照魔女附加條例第26條規定，職權者的安危在三級言令之上。”

    魔女身體有些搖晃，眼裏流露出小狗被人遺棄般的可憐表情。

    “可我在隔壁書房已經收拾出一間…”

    “希莉薇爾並不需要住所，職權者身處的位置即是哨崗。”

    “呃…”

    羅蘭總覺得她現在的眼神很熟悉，像是在哪裏看見過？

    篤篤篤…

    手指一下下敲着書桌，正當羅蘭不知道說什麼好，跟希莉薇爾大眼瞪小眼時，面板的提示音忽然響起。

    【已與魔女籤訂契約，自動錄入主位中】

    【加載中……】

    【叮！】

    【養成路線已開啓！】

    “啊？”

    羅蘭有些驚愕，將系統面板調到眼前。

    【姓名:希莉薇爾】

    【已錄入主位】

    【種族:魔女/真龍屬/血脈摻雜種】

    【狀態:愉悅/亢奮/激動/渴望被支配】

    【情報:在龍的威儀下，暴躁的羣獸也皆是臣服】

    【建議:尊貴的龍願爲你低下傲慢的頭顱…

    【但她並不知道該如何去表述，如果你覺得煩，可以讓她去外面挖兩圈戰壕？】

    【她肯定會欣然接受你的指令！】

    “呃…”羅蘭思考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對魔女開口，“那個希莉薇爾，你願意去……”

    “希莉薇爾在指揮官身邊，哪也不去。”

    騙子系統…

    羅蘭的手指繼續敲擊着書桌，看似發呆愣神，但卻一直研究着系統裏多出的功能。

    【商城已開啓】

    【任務系統已開啓】

    【已達成【只這是開始】成就，獲取技能——【摸頭】】

    “摸頭？”

    活動日誌降到最下方時，羅蘭看見了一個奇怪的東西，下意識地調出詳細介紹。

    【技能：摸頭】

    【介紹：摸頭】

    “？”

    羅蘭瞪大雙眼，口中不自覺地喃喃，“這就沒了？”

    名爲【摸頭】的技能效果就是摸頭？

    “好像是該如此…”

    “指揮官大人？”

    “噗——”

    見他神態異常，一直關注的希莉薇爾“砰！”的一聲撞進了懷中，用雙手不斷在他身上摸索檢查，生怕羅蘭被邪祟附身了。

    羅蘭被這一下撞得不輕，半天才緩過勁來，“氣若游絲”地感嘆了一句。

    “我真該慶幸，你的角是朝後長的……”

    看着自己胸前晃動的一對龍角，羅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要是朝前長不得給他戳兩個血窟窿？

    不小心殺死自己職權者的魔女可不在少數……

    這樣想着，羅蘭腦海莫名閃過幾個畫面。

    在情景中，他以尚且年幼的希莉薇爾視角，聽見了兩個看不清樣貌的人互相交談。

    “這個不用嗎？”

    右邊的人揮了揮手上的錐子。

    羅蘭想要睜大眼睛去看清，卻發現根本不用。

    因爲左邊的人用一種特製的工具撐開了他的眼睛，讓眼球最大程度暴露在空氣中。斑駁染血的白大褂，黃銅戴式縮放鏡，以及……

    “不用，他們只付了一半的錢。”

    “這裏是！”

    羅蘭瞳孔一縮，雖然只是希莉薇爾記憶裏簡短的畫面，卻透露出了許多東西。

    希莉薇爾…

    似乎並沒有進行人理切除手術？

    這意味着她擁有情感，甚至因爲魔女的特性比常人更加豐富。

    羅蘭擡頭看了一眼希莉薇爾，她的容貌無疑是美麗的，可裸露的皮膚上卻多出許多如瓷器裂碎的疤痕，一直從臉頰和脖頸向下延伸。

    羅蘭記得之前是沒有的。

    【情報：面對義憤填膺的羣獸，真龍也必須做出讓步。】

    “因爲我讓希莉薇爾用權柄對血脈進行壓制，所以導致的後遺症嗎？”

    《魔女觀察日誌》

    ……

    前言：

    “她們似乎從誕生之初，就是以兵器作爲目的培育的。”

    “魔女，一種從人類中誕生的族羣，她們擁有天使般的容貌和神明般的職權，可自身卻存在嚴重的缺陷。”

    “她們的情感能力比人類更加豐富，這導致她們極其容易情緒不穩導致失控。”

    寫到這裏，羅蘭揉了揉自己隱隱作痛的眉心，心中又有些哭笑不得。

    希莉薇爾失控的原因竟是他自己導致的……

    存在感薄弱的系統賦予的第一個能力【摸頭】，雖然沒有顯現出超凡，但格外的好用。

    羅蘭甚至願意稱它爲——異世界溫柔版搜魂術。

    能感受到當手觸及希莉薇爾的瞬間，會帶有一種安撫的效果。

    【壓制】

    隨後能感受到對方一些明顯的情緒波動。

    就比如現在，被撫摸着頭髮希莉薇爾有些困惑，表情沒有變化，眼神也木然地沒有任何反應。

    “指揮官大人？”

    “啊…沒事，這是我家鄉的一種祈福儀式。”

    一直摸人腦袋確實很奇怪，羅蘭悻悻地笑了兩聲但卻沒有擡手，魔女的滋味真……

    魔女的頭髮真柔順啊，銀灰色的頭髮像是上好的綢緞，一直撫摸到髮根都不會有任何停頓。

    “感謝您的賜福，希莉薇爾一定爲您奪得勝利的！”

    魔女肅然起敬，眼神迸發出決絕的堅定意味。

    同時，讓羅蘭感受到一些如喜悅自卑的複雜情緒。

    “指揮官大人…”

    在軍隊中執行重要打擊任務時，有些職權者會花費高昂的費用，來爲自己契約的魔女進行賦能。添加一些如恐懼光環、流矢防護、甘霖愈雨的額外助力。

    希莉薇爾以爲自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的，畢竟在有職權者的魔女等待賦能時，她們只能在一旁遠遠地看着。

    然後等執行出擊任務時，衝在前面當靶子吸引火力。

    她回憶起軍營的日常，羅蘭腦海也同時出現一下零散的畫面，感受着魔女當時羨慕與自卑。

    當所有人的固有觀念都認爲不好時，你自己也會那麼認爲。

    “這個世界對你來說是場巨大的PUA。”

    羅蘭一邊感受，一邊關注着魔女的神態變化，她沒有繼續說話，臉上也沒有表現出情緒，所有東西都被藏在了心底。

    不過好消息是：既然希莉薇爾沒有經歷人理切除，那她的性格和觀念問題就是環境因素、社會影響、人文觀念造成的，這就有了改變的可能性。

    “既然人人都在PUA，爲什麼PUA的人不能只有我一個呢？”

    羅蘭緩緩放下手，張開手指，做了對着魔女做了幾個翻花繩的動作。

    從未見過的動作讓希莉薇爾不由得認爲這是什麼施術手勢，讚歎自家職權者博學的同時，心底又忍不住升起濃郁的自卑。

    這種自卑的泥潭那就很難再爬出來，不過她一直住裏面，也就習慣了……

    “希莉薇爾。”

    “…指揮官大人？”

    魔女低下頭，不敢去看羅蘭的眼睛，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施術時間這麼長的光環賦能，那一定很厲害吧？

    要是執行出擊任務的時候，自己掉鏈子失控了怎麼辦？

    指揮官大人會不會認爲她很沒用，認爲自己不是能配得上他的魔女，他會不會去找別的魔女！？

    ……

    “你被加強了。”

    羅蘭鄭重地拍在她的肩膀上，對她嚴肅又認真說道。

    “現在，你有了去爲一切着色的勇氣。”

    “嗯？”

    希莉薇爾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狀態，發現並沒有什麼變化。

    “恩……”羅蘭沉吟了片刻，“這是一種古老而神祕的賜福，它不會體現在外在，只會一點點地讓你體會到心的力量。”

    “心的力量？”

    “對，沒錯。”

    “這是屬於慢慢去挖掘的體悟的東西，正巧我有許多時間，可以陪你一起去領略。”

    羅蘭點了點頭，壓低聲音，用一種肉疼的語氣繼續。

    “這種賜福，哪怕是我一生也只能用一次！”

    “希莉薇爾，可別讓我失望啊……”

    “……”

    魔女似乎沒什麼反應，但下一刻豆大的眼淚不斷在眼眶內打轉，雙手緊緊攥在一起，肩膀微微顫抖。

    “怎麼哭了？我是不是說的重了點？”

    羅蘭很難想象，希莉薇爾到底爲什麼那麼能哭，嬌小的身體裏像是藏了一片大海，淚水源源不斷。

    費了很大的功夫，羅蘭才安慰好讓她止住眼淚，啜泣着回了之前收拾好的房間。

    “唉…”

    羅蘭搖搖頭，將亂七八糟的想法全甩出腦外，最後在日記本上斷句後寫下——

    “總之，我爲她取名叫做希莉薇爾，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

    煤油燈的火焰在微弱的光線下搖曳生姿，時而高時而低，映照在牆上的影子也隨之變幻着形狀。

    有時候，那影子會變得扭曲而詭異，像是一個怪物的輪廓，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這並非錯覺，而是與希莉薇爾進行契約必須付出的代價。

    “首先聲明我的命很硬。”

    羅蘭看了一眼沒有在意，從抽屜裏拿出止痛藥服下。

    火苗熄滅，房間陷入寂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