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深淵（十四）

    女人看着這扇透明的門，笑了下：“我最後問你一次，你要帶我離開嗎？”

    程野依舊點頭：“是，我要帶你離開。”

    女人笑着握緊了程野的手：“那我們，一起出去吧。”

    程野看向前方，踏了出去。

    手放在門把手上時，莫名地有了安穩的感覺。

    卡噠。

    門開了。

    程野牽着女人準備走出去。

    這時，女人突然鬆開了程野的手。

    世界消散中。

    就好像過場動畫一般，突然變得亮白。

    身後傳來了女人的聲音：“謝謝你，你是第一個沒有騙我的人。”

    撲通。

    黑暗再次降臨。

    程野重新回到了1號門門口。

    綠色的門牌在黑暗中幽幽發光。

    一切靜悄悄的，什麼都消失了。

    那扇門還是那扇門，可是那家服裝店，已經不存在了。

    不知道爲何，程野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就好像經歷了一場別人的人生，雖然落幕了，卻帶上了幾分他人的痛苦。

    程野站了許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重新向前方走去。

    只剩最後一個展館了。

    遊戲很快就結束了。

    「奇異」館需要等待工作人員的指引，如果等待十分鐘都沒有工作人員，則不對外開放，需要立刻離開。

    這是規則中提醒程野的。

    他看了看自己那件白色衣服，已經成深灰色了。

    他待不了太長時間了。

    所以「奇異」館究竟，會不會爲他開放呢？

    ［你們快看，有其他分區的玩家已經退出遊戲了！］

    有人在彈幕上發出了這樣一條消息，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確實，有六個分區的玩家在通過「非人」館之後，直接離開了遊戲。

    屏幕上顯示［通關成功］四個大字。

    沒有其他畫面了。

    微生安在看到這條彈幕後，飛快的將那六個分區的畫面調出來，開始回放。

    六個人面對女人的反應大同小異，那就是完全不搭理地往前走。

    沒有給女人可乘之機。

    女人沒有握住他們的手，自然無法攻擊。

    而「非人」館也和程野看到的不一樣，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服裝店，牆上掛滿了衣服，櫥窗裏有十來個模特。

    普通得看不出任何奇異之處。

    在玩家選擇不搭理女人繼續向前走的時候，「非人」館的燈就開始一個一個地亮起來。

    然後，觀察完全部展品就可以離開了。

    他們的通關速度很快，基本上三分鐘左右就離開了「非人」館，沒有任何額外的事件發生。

    而那個女人，就像一個凋像一般一直站在門口，維持着伸出手索要票據的姿勢。

    直到玩家離開都沒有改變姿態。

    就彷彿一個只有呼吸的蠟像。

    而那些玩家在離開「非人」館後，根據規則在大門內站了十分鐘後，沒有等到管理人員的接待，就立刻離開了。

    在跨出大門的那一刻，他們便顯示遊戲通關了。

    沒能進入「奇異」館。

    整個遊戲簡單得有些詭異。

    其實剛剛在程野的所有表現中，微生安最在意女人口中的一句話。

    那就是：投名狀。

    投名狀到底是什麼？女人口中的投名狀又指什麼？

    微生安皺着眉，將視角切換到了其他和程野一樣搭理了女人的玩家身上。

    怎麼說呢，除去程野，只有四個人選擇了額外生事。

    他們也都想到了遊戲最喜歡什麼。

    遊戲一直以優秀率來評判玩家。

    探索副本的完整度又是遊戲優秀率的指標之一。

    所以這個女人，如果膽子大一些，或者想得到額外的東西的玩家，都會選擇搭理一下。

    規則中並沒有說不能和展品說話。

    只是要小心自己被入侵成爲展品。

    除了程野選擇了衣服作爲防禦武器之外，還有兩個分區的玩家也選擇了相應的紀念品。

    其他的玩家並沒有選擇進入購物館。

    微生安的腦子轉得很快，他迅速地將畫面分成了12等分的畫面，然後快進開始同步播放。

    他有了一個猜測，想要驗證一下。

    不到十分鐘，程野迎來了工作人員的接待。

    他正是購物館裏的那個人。

    穿着漆黑的衣服，整個人有種說不上來的倦怠感。

    就好像無所爲的中年人，對生活也沒有任何激情，只要活着就行。

    程野假裝隨意問道：“這個博物館只有你一個工作人員啊？”

    男人瞥了程野一眼：“很多，只是現在不是他們的上班時間。”

    程野若有所思：“你啥時候下班？”

    “快了，遊客都走了之後就下班了。”男人輕聲說道。

    “然後他們就上班嗎？”程野接話。

    男人面無表情：“遊客走了，垃圾總要處理。”

    “那晚上人應該很多吧？”程野問道。

    男人依舊面癱：“我不清楚，那時候我已經下班了。”

    “奇異館爲什麼必須由你們帶過去？”程野思索了一下問道。

    男人突然笑了：“這個館還沒有建設完畢，有些危險，沒有我們的帶領怕你們進去了不出來了。”

    程野跟着笑：“那裏面這麼好看呢。”

    男人神祕莫測：“是啊，我都沒進去過。”

    “你都沒進去過？”程野有些驚了。

    男人卻盯着程野說道：“你不是應該已經猜到了嗎？你選擇了衣服，選擇了牽住女人的手，選擇了去看看最後一個展館。”

    程野垂下眼眸，輕聲道：“也是，略微猜到了點。”

    這個博物館，應該是活的。

    這裏的一切，應該都可以爲人所用。

    這個突如其來的副本，對12名玩家來說，不一定是考驗，很有可能是福利。

    是版本更新後，沒有計算好平衡，而存在的bug福利。

    在他之前，應該很多人已經測試過了。

    只是，這是第一次明面上擺在所有玩家面前罷了。

    而現在，程野有點信心，想要試試自己的猜測。

    兩分鍾後，在走入了一個完全漆黑看不見的通道後，突然眼前一亮。

    一扇紅色的門出現在面前。

    它和其他的門都不一樣，沒有那種幽綠的光，而是紅色的。

    就像夜裏飢餓的兇狠的狼，對着獵物露出了血腥的眸子。

    程野微微皺眉。

    旁邊聲音響起：“到了。”

    “我只能送你到這了。”

    “祝你好運。”

    程野迅速地拉住了男人的衣袖：“等等，我還有一個問題。”

    男人快速地打掉程野的手，厲聲道：“你說。”

    “我的衣服快要跟你一樣了。”

    男人：“所以呢？”

    程野笑了笑：“我也會成爲工作人員嗎？”

    男人似乎帶上了隱蔽的笑容：“想成爲管理員，展品，還是主人，這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說完，不再給程野提問的機會，直接大步離開。

    程野的視線範圍內皆是黑色。

    黑色的工作人員走進了黑色。

    終於，只剩下黑色。

    程野嘆了口氣，重新轉過身來，面對紅色的門，笑了笑。

    選擇成爲什麼？

    或者選擇什麼也不要。

    整場遊戲下來，他沒有遇見任何一個玩家，但是在遊戲開始的時候曾經說過。

    本場遊戲是有12名玩家參與的。

    也就是說，自己雖然看不見他們，但是他們依舊存在。

    這也沒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在主機遊戲中，有很多副本的進入口，分明是一起過來的玩家，但進入副本後雖然場景一模一樣，可是內容由自己決定。

    不在一個空間罷了。

    所以此刻，這場遊戲也是一樣。

    程野看向左右，雖然空無一人，但在他的心裏，那是別的玩家存在的地方。

    就像是他第一天被拉入這個遊戲，住旅館的時候明明上的是第二層，但是卻有些幾十層樓高的視角一般。

    這，大概就是維度吧。

    程野看着幾乎接近黑色的衣服，將它脫了下來。

    他剛剛問那個問題，就是在向工作人員求證，這個衣服全黑後，他是不是就成了工作人員了。

    幸好，給了他確定的答桉。

    所以果然如此啊，這個博物館就是在千方百計地想把人留下來。

    就連看起來像是給遊客的護身符，依然隱藏着深深地惡意。

    世界沒有白撿的餡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只是不知道博物館這麼心急地想要填充自己。

    是展品不夠，還是人不夠？

    不清楚，但他絕對不會被留下來。

    他要做的，是佔有這個博物館，將它收爲囊中之物。

    程野脫掉了衣服，然後走進了「奇異」館。

    一進去，程野就被嚇了一跳。

    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拿着加特林的兇狠的壯漢。

    他站在聚光燈下，上身沒穿衣服，肌肉就像巨大的沙袋一般，手上的青筋暴起，槍對着程野的腦袋。

    程野連忙向旁邊躲閃，發現男人一動不動，再次確認才發現，此人是個蠟像。

    一瞬間，蠟像館裏的幾展聚光燈通通亮起。

    幾個主要的蠟像在小小的展臺上擺着各種造型。

    他們是那般逼真，就彷彿只是人剛死一樣。

    程野小心翼翼地上前，觸摸了一下質感。

    就連觸感，都那麼像人。

    而在幾個主要展品的旁邊，又有許多落灰了的展品。

    它們沒有屬於自己的展臺，只能落寞地待在一旁。

    程野仔細觀察着，心裏默數着時間。

    總共參觀時間不能超過兩個小時。

    第一個展館用時27分鐘。

    第二個展館用時5分鐘。

    第三個展館用時13分鐘。

    第四個展館用時29分鐘。

    他還有不到50分鐘的時間，可以參觀完這個展館。

    但程野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如果只是參館的話，爲什麼這個展館不對外開放？

    它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比方說：爲什麼購物館裏的蠟像不允許購買？

    爲什麼這裏擁有這麼多蠟像？

    其實只要將女人說過的話和某個猜測聯繫到一起，就是令人膽顫的真相。

    他們，都是帶着投名狀來的，真實的活人。

    他們是有目的地進入了這個博物館，而完成了某個必要的任務，來到這裏後，卻永遠地留在了這裏。

    這些蠟像啊，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活人。

    這個館不對外開放，大概是有命進來的人，可能都沒命出去吧。

    程野觀察着展館內的蠟像，他們的樣子各不相同，有一看就是帶着目的性來滿身都是武器的壯年，也有白髮蒼蒼感覺是爲了來這求最後一個心願的老人，甚至還有天真無邪的小孩……

    什麼人都有，除了擁有展臺的那幾個蠟像，其他的蠟像都擠在一起。

    有些甚至癱倒在地，摔得四肢粉碎，無人管理。

    灰塵，滿滿的灰塵。

    和展臺上光鮮亮麗的蠟像比，它們就像垃圾。

    程野的目光不停地在所有蠟像的身上掃視，但他從來沒有把目光多分給任何一個蠟像。

    無論是展臺上的蠟像，還是擠成一堆阻攔去路的蠟像，程野都十分公平地保證，每個人都是三秒鐘時間。

    雨露均沾嘛。

    隨着程野在蠟像之中移動，他逐漸覺得呼吸困難起來。

    它們太久沒有人打理了，因爲程野的進入，灰塵忽然開始在空中亂舞，厚重的灰土使人呼吸不暢。

    加上蠟像身上似乎有什麼油脂一樣的東西，程野感覺自己再多穿梭一圈，也要成爲蠟像了。

    快了，快了。

    程野給自己打氣。

    他依舊是在一進入蠟像館的時候，就給前面的區域劃分了四個區域，從a到b到c到d。

    有條有序，絲毫不亂。

    現在他已經到了自己設定的d區域了。

    無論怎樣，規則是一定要遵守的。

    程野堅持看完了最後一個蠟像，然後立刻移開了目光。

    最後一個蠟像居然是一個小女孩，渾身赤裸。

    身上有着被虐待的青痕，看着像是受虐而亡的。

    但是在她的附近，並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成年人，或者說能致傷她的武器。

    太令人意外了，她是怎麼進來的？

    在移開目光後，程野的腦海中依舊在想着這個問題。

    燈，忽然全滅了。

    程野的視野裏，一片漆黑。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一個空靈的聲音響起。

    有些說不出來是什麼聲音，甚至聽不出男女。

    程野睜開了眸子，周圍的所有蠟像忽然消失不見了。

    除了黑還是黑，是那種純粹的黑。

    他彷彿被拋到了宇宙之外沒有光的地方。

    他花了兩秒鐘，讓自己從那種慌亂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然後特別鎮定地說道：“初次見面，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