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回想

    凌夜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環境，坐在那裏紋絲不動。

    不知怎麼的，這個時候的他有點想抽菸。

    他並不會抽菸，也沒有碰過煙，可是這會無盡的不安似乎要吞噬他，他覺得只有拿着點什麼東西，讓某樣東西完全的充斥他，他才能獲得心安。

    而這樣的情緒只有煙可以做到。

    抽菸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凌夜不知道，他只能去想象，而想象從未接觸的東西，竟讓他有一點點逃脫被束縛的情緒。

    有點爽。

    真的有點爽。

    房間很安靜。

    雖然沒有人說話，可是在這裏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們不會同路了。

    無論腦子裏存在多少惡意的念頭，但最終付出實際行動的一定是各種深思熟慮後的最優解。

    從來沒有其他的可能。

    楚月和程野一定會把逃離遊戲放在第一位，那麼，對於他們來說，優先級一定是遊戲，而不是那麼定點微不足道的愧疚同情心。

    哪怕，成爲一個冷漠的人會讓人很不舒服。

    但終究，世事不能兩全。

    “我們該走了。”楚月輕聲說道。

    程野最後一次回過頭看看凌夜，點了下頭。

    沒有道別，沒有任何其他的。

    就像他來的時候悄無聲息，走的時候也一樣。

    程野和楚月走到距離公寓很遠的位置，默契地一起停下。

    “回死物吧。”楚月說道。

    程野輕聲：“今晚的聚餐看來是沒有了。”

    楚月苦笑一下，已經是將近黎明了，天灰濛濛的，大約再過個十來分鐘，就能看見日出。

    “還想着聚餐呢，早點去見女兒吧，總感覺越來越奇怪了。”楚月嘆氣道。

    “是啊，是越來越奇怪了。”

    一開始，程野以爲這個副本就是單純的NPC想告知楚月一些關於遊戲的隱祕。

    之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楚月和主城內的幾個NPC關係處得極好，所以他們也樂於將一些含有線索的副本給楚月。

    給誰不是給，順水推舟罷了。

    但是這一次，是真的不一樣。

    首先這個副本的等級不高，所以它的難度不應該高。

    這是遊戲內鐵一般的規則，所有的副本都遵循這個規則。

    可是這個副本不一樣，她需要楚月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察覺到那些隱祕的信息，從來推測出即將末世的可能。

    而在一個祥和的年代，莫名其妙的末世是很難讓人第一時間確信的。

    可這個副本偏偏就是如此了。

    雖然馬後炮來說，想要讓一個如此優秀的男人完全城府，是要用到諸多心理專業手段。

    但恰恰問題就出在這裏。

    凌夜究竟是誰？

    遊戲爲什麼一定要毀了他？

    要知道遊戲雖然對玩家不友好，但是對於副本來說，一直是以【拯救】爲前提的。

    所有的任務，基本上是在拯救某個世界。

    就好像他們是被注入人身體裏的藥，用來修復毀滅身體裏的病毒，讓一切恢復正常，繼續井然有序。

    可是這個副本，是在毀滅一個人。

    身體的傷害或許通過時間可以慢慢修復。

    但心理的陰影，有可能終其一生都被困其中。

    “你說凌夜會不會很重要？”楚月問道。

    從任務完成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有些不安，總覺得似乎自己做錯了什麼。

    而這個失誤或許會影響到之後。

    程野微微皺眉。

    在遊戲裏待的時間越長，他就越有一種天地合一的天人感。

    他也有這方面的不安。

    “他或許是個主角，或許很重要，或許他能改變什麼，但遊戲不想看到。”楚月緩緩分析道。

    “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種莫名的宿命感。”程野誠實地回答道。

    “宿命感？”楚月挑眉。

    “是啊，我總覺得上一次……似乎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了。”程野看向遠方：“似乎我上一次就做錯了什麼，這一次重來，我又錯過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的回答。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程野的重開似乎在某個節點又拐入了錯誤的旅程。

    而車一旦開始行駛，就會距離目標越來越遠。

    楚月和程野原本已經走出去一大段路了，可是程野卻突然止住了腳步：“我得去接他。”

    楚月看向程野，分明剛剛他們已經做了決定。

    “楚月他或許接下來會是我們的累贅，但是我不知道爲什麼，心裏有一個聲音讓我一定要接上他，如果我不帶着他一起走，我一定會後悔的。”程野非常嚴肅的說道。

    楚月笑了下：“當然，你是我們的領導人，你做的決定我無條件支持。”

    程野拉過楚月的手：“我真的很感謝你出現在我生命裏，等事情結束，遊戲結束……”

    楚月打斷程野：“我都知道的，我們現在回去吧。”

    再次回到公寓的時候，凌夜還坐在那裏。

    他活着，卻又好像死了。

    感受不到生命的力量。

    他聽見開門的聲音有些意外，只是肩膀稍微抖動了一下，並沒有轉過身來。

    程野大步向前，直接走到了凌夜面前。

    第一句話是：“兄弟，對不住。”

    第二句話是：“你願意跟我們一起走嗎？”

    或許是兩句話來的衝擊太大，凌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但他現在的狀態屬實說不上太好，他看向程野，有些疑惑，聲音有些遲疑：“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嗎？”

    程野點頭：“是，我是。”

    凌夜：“那你怎麼忍受她一直帶着別的男人，而這個男人或許對她還有非分之想的？”

    怎麼忍受？

    爲了活下去啊！

    他們只有活下去才有未來，何況他們兩個都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有些話只是有些話，有些事做出來，也只是在表演罷了。

    從未有過的真心，就好像你只是平a了一下，對方卻把大放了。

    “我相信我的妻子。”程野平靜地說道。

    “但你不會生氣嗎，不會吃醋嗎，她對我所做的一切，難道真的在邊界內嗎？”

    “難道不在嗎？”程野依舊平靜地反問。

    凌夜被問住了。

    他的腦海裏閃過了很多畫面，非常多非常多他覺得很美好實際上卻不值一提的畫面。

    是啊，她的每次救他於危難中，並不是捨命相救，而僅僅只是……順手。

    是了，順手。

    凌夜忽然低下頭苦笑出聲，帶着對自己的譏諷搖了搖頭。

    真可笑，原來他自以爲是偶爾的小動作，對方根本沒有放在眼裏。

    而這更讓凌夜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才會讓彼此如此信任？

    若是程野能聽到這句問句，他一定會告訴他，那是經歷了生死的感情。

    最近和楚月待得比較親密，所以他經常能在腦中閃過一些畫面。

    他清楚的記得楚月在沒有任何復活道具的情況下，直接擋在他面前想替他去死。

    那一次，她在牀上躺了三個月。

    卻依舊在每個月必須下副本的時候正常進入副本。

    副本裏的傷出來主城後就會被修復。

    但主城內的傷是會帶着一同下副本的。

    楚月明明知道她擋住了，就算這次每次，她也可能死在接下來的副本裏。

    但她依然擋了。

    這就是他的楚月，他最好的楚月。

    他們共生死同患難，而他，卻把她忘記……

    他已經弄丟過她一次了，他不能再讓她陷入危險中。

    而這，就是程野決定回頭的原因。

    凌夜這個人很奇怪，跟所有副本裏接觸到的主人公都不一樣。

    那些副本裏的主角，都是在等着他們去救贖的。

    他們需要一個英雄突然出現，然後幫助他們收拾掉面前的爛攤子，重新過上幸福的生活。

    而凌夜，他本來就很幸福。

    他們的出現，居然是用來毀掉他的幸福。

    這樣的副本，百裏挑一，不，萬里挑一。

    程野不希望留下任何隱患。

    就像是女兒那個副本一樣。

    他從未想過天際城會和這麼多副本有鏈接，他還能一次又一次地見到女兒。

    他不確定還有多久的時間才能逃出這裏。

    但他曾單膝下跪說過要給楚月幸福。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他，願意以命爲諾，完成誓言。

    他不會再弄丟楚月了。

    他的記憶正在慢慢的突破枷鎖。

    他會，通通想起來的。

    半晌，凌夜似乎想明白了，他也變得平靜，看向程野：“你們帶我走，究竟是想幹嘛？”

    程野眸中藏着不忍：“我們做錯事了，雖然確實是被逼無奈，但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想找個機會彌補。”

    “彌補嗎？”凌夜的狀態有些瘋。

    是那種看起來安安靜靜，卻感覺隨時會爆發的瘋癲之意。

    他的內心早就崩掉了。

    楚月走了過來，她已經明白了程野的意思，所以她認真地說道：“絕對沒有任何玩弄你的意思。”

    凌夜挑眉，陡然爆發，狂喊出聲：“沒有嗎？沒有嗎！”

    是啊，末世本就讓人繃緊神經。

    還在這樣的環境下，一次又一次的去瓦解他的心裏防線。

    他還能像現在這般維持着理智，狂壓着對楚月的依賴之心，屬實牛人。

    楚月輕聲道：“沒有，只是這末世的雪太大了。”

    想要解除鈴鐺，還需要繫鈴人。

    既然一開始就是錯的，那就努力掰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