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視角（十六）

    他看到裏面的人不是人，全部是——

    黑影。

    是一團一團的黑影。

    他們身上像是籠罩着來自地獄的死氣，被黑色的細線緊密糾纏着。

    看不清每一個人的臉。

    而他們的食物更加可怕，一堆又一堆的白蛆在腐爛的餐盤上扭動。

    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彷彿面前擺着的，是完美的食物。

    程野當場愣住，黑白分明的眼睛抖了又抖。

    所以昨天中午……他吃進肚子裏的是什麼……

    是這些，可怕的東西嗎？

    程野還在發愣，這時，遠處的秦邦鳴忽然跟他打揮手：“喂，陳也，陳也，這邊。”

    程野聞聲望了過去。

    秦邦鳴站了起來，面露笑容，開心地招呼着他。

    程野簡單的做了下迴應。

    秦邦鳴和其他人一樣，身上都纏繞着黑氣，死氣沉沉的，感覺隨時會死。

    他雖然興奮地在招手，但在程野的眼中，只是一團黑霧在扭動，看起來格外滲人。

    環視四周，整個食堂都是如此，只是有些人是灰色的，有些人是黑色的，陰森得不行。

    程野走近了他。

    他的五官也清晰了一些。

    秦邦鳴看見程野，露出了一個關心的笑容，連忙問道：“你今天上午怎麼沒來上班啊？”

    程野僵硬地朝他走近，隨口敷衍着：“我身體不太舒服。”

    “你也挺捨得的，請一次假扣三天工資，看來你身體是真的很不舒服了。”秦邦鳴搖搖頭，嘆氣道。

    “是啊，非常不舒服。”程野的眼睛盯着秦邦鳴的餐盤，看着一團蛆在黑影上扭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秦邦鳴明顯察覺到了程野的異樣。

    他摸了摸程野的額頭：“你沒事吧，有這麼冷嗎？”

    程野搖搖頭，輕聲說了句沒事。

    他橫掃望去，所有人的餐盤裏都是如此，無一例外。

    他深呼吸了一下，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還有二十分鍾就要收餐了，他得抓緊時間。

    不對……白色員工牌的員工應該不遵守這條規則才對。

    不過爲了以防萬一，還是快點行事好。

    程野露出一抹牽強的表情，說道：“我還是很不舒服，先回去工作了。”

    秦邦鳴擔心地看着他，問道：“你真的沒事嗎？你要不等我吃完這點，我陪你一起回去？”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程野看着黑氣瀰漫的秦邦鳴，搖了搖頭：“沒事，你先吃吧。”

    秦邦鳴想了想，點點頭：“那行，那你慢一點，要是特別不舒服你就請假吧，有什麼比身體更重要呢。”

    程野點頭，揮了揮手離開。

    在走出餐廳的那一刻，他在口袋裏放下了鑰匙，拿起了白色員工卡。

    一切都在暗處進行，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

    但他眼中的世界又確確實實改變了。

    程野假意回了下頭，他身後的世界又變成了平澹無奇的樣子。

    怎麼說呢？

    就像你去破舊的小縣城裏的車站坐車，在旁邊的快餐店裏，看到的那些旅客。

    所有人都看起來平澹無奇，甚至有些落魄。

    他們吃的東西一看就不是什麼健康的東西，但也不像生蛆了那麼嚇人。

    就是平平無奇，僅僅是平平無奇。

    程野快速地左手伸進口袋裏，摸住了紅色員工牌。

    一瞬間，世界又變了。

    這一次，世界居然帶上了點溫暖，親近和熟悉。

    就好像一瞬間他從陌生的車站來到了菜市場門口的早餐鋪。

    很多人在這填飽肚子，吃的東西也沒有多好吃，依舊是平平無奇，卻有了人間煙火氣。

    就彷彿，這裏經常來，是有美好回憶的地方，

    不僅僅是填飽肚子，還有熟悉的人，還有令人溫暖的人情味。

    有了溫暖的滋味。

    程野垂下眼眸，笑了一下，不再回頭，大步朝電梯口走去。

    去四樓看看吧，看看四樓又會是什麼樣子。

    到了四樓後，吃飯的人已經不多了。

    也不知道是本來中層以上的人就不多，還是他們去吃別的好吃的了。

    總而言之食堂有些冷清，遠遠沒有三樓那麼擁擠。

    他故技重施。

    先摸到了鑰匙捏在手裏。

    世界變了，有人令人害怕的乾淨冰冷。

    桌子還是那個桌子，環境還是那個環境。

    並沒有像三樓那些黑霧瀰漫，滿是黑氣。

    但是，世界彷彿變成了某個精神病院的空蕩走廊。

    就連牆都在不停地滲出冰冷的氣息，令人膽顫。

    程野感受到了來自心底的害怕。

    害怕？爲什麼害怕？

    他強忍住這種無法剋制的膽怯，再次擡頭望向了食堂裏。

    陰冷，陰森。

    一切負面情緒向他撲面而來。

    如果說三樓是具象的，表現出來的詭異。

    那麼四樓，就是未知的，無法理解的詭異。

    就彷彿這裏已經不在地球上的任何一個空間裏了，這裏的一切，都屬於未知。

    你無法抗拒這種說不上來的不安。

    心跳得極快，感覺馬上就會死於一場莫名。

    程野深呼吸了一下，試圖讓自己的心跳迴歸正常。

    這時，在吃飯的幾個人陡然都停下手裏的動作。

    他們紛紛望向程野。

    每個人的目光直勾勾的，就好像在打量什麼物件。

    整個食堂變得極爲安靜。

    就彷彿醫生看到了患者，然後害怕患者的躁動，停下了一些行動。

    目光匯聚在程野身上。

    程野覺得十分不舒服起來。

    電光石閃間，他勐地拿起右側口袋裏的白色員工牌，掛上了。

    世界瞬間又變了。

    變得平平無奇，沒有任何值得探究的樣子。

    就好像每天上班時都會路過的小店，人來人往也不覺得詫異，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程野鬆了口氣。

    剛剛籠罩在他身上無法言喻的膽顫發憷全部消失。

    就像從來沒有經歷過視角切換。

    而那些人，目光在程野身上又停留了幾秒就低下頭繼續吃東西了。

    只是有一個人，依舊在注視着他。

    他的脖子上掛着一個白色員工牌。

    忽地，他站了起來。

    然後朝着程野一步一步緩慢走來。

    一直走到離程野半米遠的位置，才停了下來。

    他打量着程野。

    程野也打量着他。

    他發現他的白色員工牌上沒有寫任何信息，只是擁有員工牌特有的特殊花紋。

    他的身份不一般。

    說不定是高層員工。

    程野如是想着，也在等待他開口。

    終於，他說話了。

    “你需要去做一個體檢。”

    程野沒有任何表情，聲音清冷：“哦？”

    男人依舊冷漠，平靜地說道：“我懷疑，你被感染了。”

    程野：“這樣啊。”

    男人又打量了一下程野，陡然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本子，在上面寫上了什麼。

    “這是我給你開的體檢單，你一會直接去人事部，讓她們帶你去體檢。”

    人事部？

    程野眼睛微微一閃。

    這是他想去的地方，可是不知道如何去。

    沒想到這麼容易嗎？

    不過感染……

    他爲什麼說自己被感染了，是因爲拿着［患者］的鑰匙嗎？

    所以，屬於［患者］的東西上沾染着某種只有他們能看到的東西？

    而他們，也就是可能是羅斯金的高層們，知道感染究竟是怎麼回事？

    程野一時間想了很多，沒有及時的迴應他。

    而男人也不着急，或許是經歷習慣了這樣‘懵逼’的態度。

    他輕聲：“你最好儘快去，越早用藥效果越好。”

    說完，他掃視了一眼程野胸前的員工牌。

    “你是爲公司獻出了一切的人，公司是不會虧待拋棄你的。請安心。”

    程野瞥了男人一眼，然後微微點頭：“我吃個飯就去。”

    說完，接過了男人手中的紙條。

    他隨意瞥了一眼，上面有男人的簽字：葛宏達。

    是葛家的人。

    他記得很清楚，羅斯金的老闆姓葛，大公子葛建白已經被抓，二公子葛陽朔，也就是私生子，因爲舉報羅斯金有功勞，所以應該還活的好好的。

    現在還姓葛的人，應該是羅斯金的核心人物了。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自己可能被感染了的。

    這難道是屬於葛家的特殊能力？

    程野皺了皺眉，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覺得應該早點找到微生安才是。

    少一個判斷方向的‘道具’，屬實有些諸多不便。

    程野朝着窗口走去。

    兩個阿姨還是閒情逸致的樣子。

    看來四樓的待遇確實比三樓好。

    程野邊走，邊摘下了手中的員工牌，假裝要刷卡這邊比較方便。

    站在他身後的葛宏達沒有看出什麼異樣，他又觀察了一下就離開了。

    而程野，也感受到了那股目光的消失，心裏鬆了一口氣。

    他站在窗口選食物，久久不肯點餐，實際上……是害怕四樓的食物和三樓一樣全是蛆，這他可不敢吃……

    所以目光消失的那一刻，他把白色員工牌重新塞進了右邊的口袋裏，而順勢捏住了患者的鑰匙。

    菜沒有變化。

    看來早上的時候那位大姐沒有騙他。

    四樓的食物是新鮮的，是不會出問題的。

    而三樓的食物……是存在問題的。

    所以員工們才需要帶止瀉藥，因爲食物本身，就不新鮮。

    程野腦子裏重新冒出那些蛆來，頓時有些反胃。

    這哪裏是不新鮮，這是要人命吧。

    所以患者的鑰匙到底代表了什麼？是能看到羅斯金真實的世界嗎？

    那得是哪個視角下，才能看到消失的員工呢？

    程野嘆了口氣，隨便點了三個菜。

    然後刷了卡。

    他端着餐盤就近坐下，開始吃東西。

    廚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他身邊：“你外出回來了？”

    他沒話找話道。

    程野因爲在想事情，被他嚇了一下，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你做什麼了，我看剛剛他們看你的表情不對。”

    程野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去看了下患者。”

    廚子想了想：“這家公司是醫藥公司嗎？”

    程野疑惑地看着廚子：“你不知道？”

    廚子誠實地搖搖頭：“我真不知道，這家公司神神祕祕的，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是幹什麼的。”

    程野想了想，說道：“這家公司是羅斯金。”

    廚子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在跟程野確認：“羅斯金嗎？哪個羅那個斯哪個金？”

    程野覺得奇怪，他盯着廚子沒有說話。

    廚子露出了討好的笑，說道：“嘿嘿嘿，我就是有些好奇……”

    “你來這上班沒有簽署協議嗎？”程野問道。

    一句話把廚子噎住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面前的這個男人解釋，他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來這裏的任務是找到這家公司真正的名字。

    這是什麼奇葩任務。

    他都不知道該問誰好。

    和他一起工作的員工都知道這家公司是「神明」。

    他也問過其他人，也說是「神明」。

    包括他簽署的協議上，用的也是「神明」二字。

    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公司罷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非要把妓院改個名字叫洗腳城。

    這是什麼特殊的癖好。

    所以他吐槽歸吐槽，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儘可能打探公司的名字。

    而這也讓他產生了，不愧是五級副本，真是難的錯覺。

    這要是被程野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不知道該怎麼看他。

    神他媽的：不愧是五級副本。

    他的任務到底哪裏難了……

    只要遇到自己，自己告訴他了，他的任務就完成了。

    人和人之間還有天理嗎？

    爲什麼自己的任務就這麼奇葩？

    可惜廚子，也就是胖子沒打算暴露自己，程野更不可能去暴露自己。

    程野一直用的員工卡是經理的，他要是用陳也的員工牌，說不定還會得到胖子的一句：誒，你叫陳也，我有個朋友也叫程野。諸如此類的蠢話。

    可惜沒有如果，也沒有假設。

    程野見廚子遲遲沒回答，覺得更加奇怪了。

    怎麼會有人聽到羅斯金不震驚，還需要問羅斯金是哪三個字的？

    除非他不是天上人。

    不對啊，就算是地上人，應該也對這三個字恨之入骨了，怎麼會沒有一點反應？

    這人家裏沒電視的？

    還是2g網？

    程野眯了眯眼，然後說道：“羅是天羅地網的羅，斯是斯人的斯，金是……”

    他看見廚子的表情逐漸興奮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餓狼吃到了雞。

    這人果然有問題！

    ……

    ps：大家跨年快樂。

    祝大家身體健康，快快樂樂。

    我一個人，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