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視角（五）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可是辦公室裏的所有人都依舊在敲打着鍵盤，也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總之沒有人下班。

    而那位經理更是不知疲憊一般在辦公室來回走着。

    沒人敢摸魚。

    大家都在機械地重複着‘工作’。

    或許沒有人在工作，只是在表演。

    儘可能地表演好努力工作的樣子。

    畢竟領導不走，誰敢走？

    頭頂的日光燈忽然閃了閃，整個辦公室變得暗沉了許多。

    窗外天色已黑，就連隔壁的辦公樓都熄燈了。

    程野還在重複着動作。

    他新建了一個表格，把［待優化］文檔裏的人名家庭地址人物性格等等重新輸入了一遍。

    然後把新建的文檔覆蓋了［待優化］。

    這樣，他就得到了一份和原始文件一模一樣的新文件。

    這個過程他已經重複多次了。

    當然，［患者］文檔他也沒放過。

    以至於現在，這些文件中的名字已經背得比一開始的規則還熟了。

    他敢篤定，如果明天還是重複這樣的工作，若是有一天文檔中的人站在他面前，他不需要任何思考時間，就可以把對方的性別年齡家庭住址吃了多少藥等等都背出來。

    程野有些不耐煩了。

    因爲他清晰地記着【規則二：早上六點鐘必須起牀，不可晚睡晚起。晚上十二點前必須待在牀上，否則.......】

    現在已經十點多了。

    剛剛他的大腦更新了有關自己的信息，也知道從公司回到家裏，至少要四十分鍾的路程。

    這還是原主因爲實在忍受不了早高峯的地鐵，才換到離公司近一些的位置。

    所以，如果再拖下去，他回到家裏都不用洗澡了，直接倒頭就睡就行了。

    關鍵是，規則還規定了早上六點就得起牀。

    這特麼是人過的日子？

    他真的不能申請換個工作嗎？

    還有這個副本到底想讓他幹嘛？

    就目前得到的所有信息來看，要麼是調查食堂之謎，要麼是探索秦邦鳴口中的‘會消失’。

    今天一天的時間，他也只得到了這兩個信息。

    若是接下來的每一天，他都必須像個傻逼一樣坐在這裏無所事事，那他這輩子都不要通關了。

    沒有一點點屬於自己私人的時間，連上廁所都不被允許。

    這還是人的工作嗎？這是被當做畜生吧！

    程野第一次覺得這麼憤怒，但很快，他又冷靜了下來。

    不對不對不對。

    他不應該會有這樣的情緒才對。

    他只是來副本裏打遊戲的，並不是這裏真實的打工人。

    他完全沒必要跟他們共情。

    那剛剛的情緒到底是什麼？

    程野陷入了沉思。

    但是他恍惚了不到兩秒鐘，在經理的目光還沒有看過來之前，手中的鼠標又移動了一下，彷彿剛剛只是在檢查表格有沒有做對。

    一切看起來那麼正常。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着平靜的表情，似乎沒有任何人不滿。

    又過了一段時間。

    下班的鈴聲終於響了。

    就彷彿是解放的聲音。

    而這時，經理也說話了。

    這是一天下來，程野第一次聽見他說話。

    他的聲音有些沉，像是中年人壓低了嗓子的聲音。

    “大家辛苦了。沒做完的工作明天再做吧，已經很晚了，早點回去休息。大家只有休息好了才能給公司創造更大的價值。”

    “我們要清楚，沒有公司給予我們這珍貴的工作機會，我們就沒有生存下去的能力。”

    “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爲公司的存在，我們才擁有的。”

    “讓我們一起感恩公司，一起爲公司的付出心存感激。”

    說完，經理站在那邊，雙眼緊閉，微微低頭，像是在默哀。

    程野發現周圍所有同事忽然都站了起來，在這麼做。

    秦邦鳴拉了一下程野的衣袖，程野趕緊也閉上了眼睛，跟着大家一起做。

    終於，在半分鐘過後，經理重新開口：“好了，大家早點回家休息吧。”

    他率先離開了辦公室。

    隨着他的身影逐漸消失，衆人像是失去了枷鎖一般，瞬間變得活潑了起來。

    雖然沒人說話，可是肉眼可見地可以看出，他們的動作都變得輕快了不少。

    許多人把電腦一關，就雙手空蕩蕩地離開了辦公室。

    其他人陸陸續續也一樣。

    程野也跟着關閉了電腦。

    秦邦鳴在旁邊說道：“你明天要記得帶藥了，不要這麼不小心。”

    程野點頭：“早上差點來不及，實在是忙忘了。”

    說到這個，秦邦鳴愣了一下，深有同感地說道：“確實，你家實在太遠了……”

    程野面露苦澀，跟着感慨：“誰說不是呢……”

    秦邦鳴嘆了口氣，語氣略顯焦急：“你快回家吧，你住得遠，這回去一趟要花太長時間了……”

    他停頓了下：“要我說不如咬咬牙在公司門口租一個，雖然貴1000星幣一個月，但好在可以多睡將近一小時啊！”

    秦邦鳴擔憂地看着程野。

    程野卻愣了一下。

    他剛剛說什麼，一千星幣。

    星幣……

    程野皺了皺眉，像想起了什麼表情有些嚴肅。

    秦邦鳴不知所以，他還是絮絮叨叨地說着：“你記得明天早點起，或者……不如你今天住我家算了，今天下班這麼晚，明天你四點就得起來……”

    “你要是起不來肯定又要遲到了，你說你天天這樣，說不定哪天過勞死了……這公司連晚餐都不讓吃……”

    程野聽着秦邦鳴說的話。

    心中怪異的感覺越來越重，周圍人確實一團一團地聚在一起，看起來很正常。

    如果秦邦鳴沒提醒，他都還沒感覺，原來一天就吃了一頓飯。

    而飯菜還很可能有問題，不準備止瀉藥的話，可能會吃都沒吃飽，還得拉一天。

    哦，公司不讓上廁所。

    mmp。程野無語住。

    ……等等，不對啊。

    程野擡起頭，看着一臉擔心他的秦邦鳴：“我們幾點上班。”

    面對這個問題，秦邦鳴有些愣住：“六點半啊？”

    是了。

    是這個地方有問題。

    程野眸子一冷。

    規則二說早上六點得起牀，但沒有說公司是幾點上班。

    如果他真的偷懶到六點，那就必然遲到了。

    已知從他家到公司最快的速度要四十分鍾，怎麼都來不及的。

    果然……

    程野垂下眼眸。

    規則的內容不一定是完全正確的，甚至其中可能存在着假規則。

    畢竟……

    遊戲到現在，都還沒有說：開始遊戲。

    他雖然很久沒有下正式副本了，但是他的記憶非常好，特別是面對這種和性命相關的。

    所有正式副本開始前，遊戲都是會告知：【遊戲加載中……】

    但是這次沒有。

    爲什麼呢？

    他現在，到底開始遊戲了沒有？又或者……身處哪個世界？

    難道新模式出問題了，正式副本也跟着出問題了麼？

    不應該啊……

    新模式是在測試中……可正式副本……可是已經進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了……

    程野收回這些紛雜的念頭。

    他對着秦邦鳴笑笑，因爲他，知道了上班的正確時間。

    程野輕鬆地說道：“我就是確認一下，我怕我明天又來不及。”

    秦邦鳴也鬆了口氣，說道：“趕緊回家吧，別再拖延時間了。”

    程野點頭，和秦邦鳴一起走了出去。

    又有無數人在等電梯，黑壓壓的一片人。

    一個一個腦袋互相簇擁着。

    都是準備趕緊回家睡覺的人，他們哪裏能有自己的生活，晚上不失眠已算幸運。

    本來有點興奮的情緒這會兒又平靜了下來。

    畢竟離第二天只剩一個多小時了，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了，因爲下班所帶來的愉悅在排隊等電梯的時候又消散了。

    大概花了七分鐘左右。

    程野來到了一樓。

    一樓的燈光金碧輝煌，地板反射着光，整個大廳亮堂乾淨，就像進入了什麼高檔的地方。

    幾個保安穿着制度，在維持着秩序。

    大門口有六個通道，都需要刷卡。

    程野照着別人的模樣，用員工卡刷了卡。

    走出辦公大樓後，感受着迎面而來獨屬於夜晚的冷風時，程野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就是自由的感覺嗎？

    他竟然有一絲絲想站在這裏多吹一會冷風。

    但是他不行，馬上就要十一點了，或許已經十一點了，他必須立刻跟上人羣的腳步，趕緊去趕最後一班晚地鐵回家。

    打車……

    他可沒有這麼多錢。

    在推送了原主的記憶後，程野就明白了，原主就是一個窮光蛋而已。

    雖然系統只推送了一部分記憶，但也足夠讓程野明白自己的處境。

    窮。

    一個字即可。

    程野不再停留，他今晚還想洗個澡，所以得加快腳步了。

    他快速地跟上了人潮，朝着不遠處的地鐵口走去。

    最後一班地鐵是23：11。

    在這一刻，他才真的感受到了這個副本對社畜或許還有一點點的理解。

    在又經歷了一段擁擠的路程後，程野終於坐在了地鐵的冰涼的椅子上。

    因爲是最後一班車了，地鐵顯得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

    似乎整個地鐵被他們公司的人所包場了一般。

    一眼望過去，幾乎每個人的身上，都掛着獨屬於這家公司的員工牌。

    是了，這麼晚才從市中心準備回家的，除了社畜，還有誰？

    程野苦笑了一下。

    從口袋摸出那張紙條。

    他覺得上面一定寫了新的規則。

    是能解開他目前迷茫局面的規則。

    不知道哪裏吹來的風，讓他的焦躁的心平靜了一些。

    程野打開了那張紙。

    這時，系統的播報聲響起：

    【叮，經檢測，玩家已拿到進入副本的密碼。】

    【此密碼是全副本唯一提示，且只允許被查看一次。】

    【請玩家務必小心謹慎對待此次機會。】

    【現在開始加載遊戲。】

    【遊戲加載中......】

    【加載完畢。】

    【遊戲名：視角。】

    【類型：該等級副本不予顯示。】

    【人數：該等級副本不予顯示。】

    【你的角色：普通員工。】

    【該副本任務：自行尋找。】

    【該副本密碼：玩家已經拿到。】

    ……

    【祝玩家遊戲愉快。】

    播報結束，程野的視線重新清晰。

    對面玻璃映出窗外的廣告牌。

    它們連成了一個完整的廣告。

    不知疲憊地一直重複着。

    他還坐在地鐵上。

    手裏還拿着那張紙。

    他現在，才真正地一腳踏進了遊戲裏。

    那今天發生的一切是什麼？

    程野微微蹙起眉頭，然後轉念一想又釋然了。

    以前每次進入遊戲前，系統總是會給他展示一小段前景動畫，有的時候是語音播報。

    看來現在……成爲了親自體驗啊。

    程野苦笑着低下頭。

    這算什麼？和原主更加共情嗎？他不需要共情啊。

    他自己難道……不就是社畜嗎……

    不就是萬千大衆中的……普通人嗎……

    他早就過了心目中有個英雄夢的年紀了，在日復一日的疲勞的工作中，他不是早就失去希望了嗎？

    失去了嗎？

    程野的雙眸逐漸迷茫，爲什麼記不起來畢業後那兩年都做了什麼了？

    爲什麼呢……

    好像……一直都記不起來吧……

    程野又自嘲的笑了一下，還記得以前讀書的時候，他總是會帶入各種裏牛逼的男主。

    可是後來，就不這樣想了。

    他只會帶入那個無論多晚隨叫隨到的祕書，那個爲了男主奉獻的侍衛，那個男女主在大別墅談情說愛時，身後忙碌的管家，男女主在公司鬥嘴時，身後那個徹夜加班的打工人，甚至是男女主在鬧彆扭時，旁邊那個不知所措的服務員……

    他只會，代入這些人了。

    他是，這些人。

    他打開了紙條。

    【1，你妹妹失蹤了，你來這家公司是爲了找到你妹妹。】

    【2，你發現了幾條上班暗藏的規則，如果不做，員工會被經理帶到辦公室。回來時，那個人總會變得木訥幾分。】

    【3，你發現了傍晚時分是可以去食堂吃飯的，即便很少有人這麼做。如果要去吃飯的話，請務必在六點準時出門，六點半前回來。】

    【4，人事部應該有你妹妹的資料，得想辦法去一趟人事部。】

    【5，只要能替代經理，就能擁有更多的自由權，不過成爲了經理，彷彿就會變成傀儡一般……】

    【6，這個公司真的有人消失，但其他人完全沒感覺，是真的有人消失！】

    ……

    新的，規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