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捉迷藏（十七）

    天，完全黑了。

    程野閉上眼睛，陷入了一種極端安靜的沉思中。

    他微微靠着牆，將剛剛得到的所有信息不停地總結歸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周圍的孩子們討論不出所以然，漸漸的也沒了聲響。

    後來，不知道是誰忽然冷不丁地說了一句：“很久沒有播報了。”

    程野睜開了眸子。

    是啊，它們很久沒有捉到人了。

    整個教學樓陷入了一片寂靜。

    就像是它們放棄了這塊區域。

    廣播最後的聲音停在了第七十九個人。

    沒有完成目標數……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正想着，那個空靈的女孩聲再次響起。

    不知道爲什麼，她的聲音有一種貫穿心靈的感覺。

    程野皺着眉，強迫自己去接納她的聲音。

    ……

    沒有什麼特別的。

    和上一場遊戲幾乎一樣。

    捉迷藏進行了三個階段，第三個階段依舊是高聳的藤蔓構成的迷宮。

    藤蔓就像跳動的脈搏。

    有自己的呼吸和節奏。

    他和唐煥依舊坐在了牆上。

    他，依然犧牲了唐煥。

    不爲什麼，在當時的場景下如果一定要試驗出結果就必須有犧牲。

    犧牲的那個人除了自己就只剩唐煥了。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結束了最後的十分鐘，程野此刻在去往食堂的路上。

    他的心態很平和。

    自從他決定要遵從紙條上所顯示的內容後，整個人放鬆了不少。

    他現在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旁觀者，只是偶爾經過了這個世界，看看裏面的人和事，然後再離開。

    他拿着食堂的餐盤有序的排隊，打飯。

    在打飯的時候，他再一次感慨孩子們的‘遵守紀律’。

    沒有一個人插隊，都在排隊。

    下午去教學樓看看吧。

    程野回憶起上午教學樓的奇怪地方，教學樓也不是禁區，去探索一下應該沒事。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吃飯的時候，程野一直在觀察周圍的人。

    他很快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孩子們很快會湊成一堆人聚在一起玩鬧，但是中途若是有人出去打湯之類的，花費的時間比較久的時候，回來之後，除了這個人的隊友，其他人都默認不認識他了。

    會有一兩秒鐘的延遲，然後重新認識。

    孩子們沒有想那麼多，誰也不在意這點小細節。

    很有意思。

    就像是一段程序，限定死了，除了同組的夥伴，你將不再記得其他人。

    所以……

    程野由此推論出一個更有意思的事情。

    整個孤兒院的男生數量是169。

    如果除以2，是除不盡的。

    但如果把自己摘除出去，那就剛剛好，是可以除盡的。

    唐煥提到過另外一個男孩的名字。

    很有可能，尚傑才是他的好朋友，而自己是多餘的那一個。

    所以，這是一個面對自己的捉迷藏。

    自己不能被發現，是多出來的那個人。

    程野笑了笑，繼續慢條斯理地吃着餐盤裏的菜。

    這裏的飲食真好，雖然味道稍微差了點，但食材都是好食材。

    有種以前吃大鍋飯的感覺。

    澹澹的柴火香。

    程野吃完就離開食堂了，他不知道唐煥會來，所以沒有等到唐煥。

    孤身一人前往教學樓。

    教學樓並非禁地，程野身心放鬆，就當旅遊參觀了。

    一樓是十個教室，每個教室都有桌子，黑板，和普通的教室沒什麼區別。

    程野都走進去看了看。

    在不同的教室裏找到了一份殘缺的地圖，一個金屬的徽章。

    徽章有些暗澹無光，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是一個三角形的模樣。

    程野放在手心掂量了一下，有點分量，應該是鐵質的。

    地圖不太清楚是什麼，地圖只有一半，是一處山谷的位置，除此之外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

    程野收好兩樣東西，上了二樓。

    靠近右側還有兩個教室，這兩個教室看起來很久沒人進來了。

    都是灰塵。

    程野走進去隨意地探索着。

    抽屜裏，講臺上。

    都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雖然看起來陳舊，但一點多餘的東西都沒有。

    從第三個房間開始，就像是儲藏室之類的房間。

    程野隨意推開了一間。

    應該很久沒有人來了，綠色的鐵皮櫃靠在牆邊，和上午玩捉迷藏時躲避的櫃子沒什麼區別。

    程野打開每個鐵皮櫃，在其中的一個鐵皮櫃裏發現了一件遺漏的棉衣。

    這件衣服看起來挺厚的，有一定禦寒的功效，但是很破舊，上面髒兮兮的還有不少陳年血跡。

    程野湊近聞了一下。

    酸臭又腥。

    程野挑了挑眉，將手伸進衣服的口袋裏，仔細尋找每一處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沒發現什麼東西。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衣服，不知道是誰遺漏在這的。

    程野既然往前走。

    他不遺漏任何一個房間，每個房間都仔仔細細的搜尋。

    當他上到三樓的時候，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三樓，更加奇怪。

    有兩個類似辦公室的房間。

    兩個桌子，兩把椅子。

    一個放在左邊，一個放在右邊，相對擺放。

    但，辦公桌上什麼都沒有。

    如果忽略掉這漫天的灰塵。

    整個房間乾淨得就像特意收拾過的。

    程野坐了下來，他回憶到，剛剛的徽章是在教室的講臺下發現的。

    它處於講臺的最裏面，那邊沒有光線，所以不好發現。

    只是程野比較執拗，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他依然趴在地上，手伸了進去到處摸索了一下。

    結果碰到了這個。

    程野再次拿出徽章。

    是一個三角形模樣的徽章，上面沒有刻字，也沒有圖桉，古銅色的光澤，四周還有些紅綠色的鏽痕。

    有些年頭了。

    而地圖，是在另一個教室的垃圾桶裏翻出來的。

    不知道爲什麼沒人收拾那個垃圾桶，在裏面除了一堆無用的廢紙，就是這半張地圖。

    而那件衣服，也是遺失在最裏面的那個鐵皮櫃裏。

    因爲經久失修，那個櫃門很難打開。

    程野廢了很大勁才打開，然後就看到了那件充滿血腥臭味夾雜着汗水酸味的棉衣。

    想到這，程野擡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

    雖然灰塵撲撲，空氣裏飄散着數不勝數的微小顆粒。

    但很明顯，這裏被人清掃過。

    在很久之前，整個教學樓都被人清掃過了，只是沒有收拾得那麼徹底。

    那次清掃過後，再也沒有人進來過，所以才造成了如此厚的灰塵。

    程野站了起來，退出了這個房間。

    雖然對於接下來的搜索不抱太大希望，但就當獲取更多信息了……

    程野慢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氣定神閒地推開每一個房間觀察。

    三樓似乎都沒人來過，灰塵多的可怕。

    每次推開門，都有一種瞬間沙塵暴的感覺。

    忽然，程野停住了腳步。

    今天上午他們玩捉迷藏，有非常多孩子闖進了教學樓才是。

    爲什麼現在完全沒有人進來的痕跡。

    這些灰塵……

    程野想了想，退出了這個房間，重新打開了一間房。

    果然，地上一個腳印都沒有。

    但程野清晰地記得，當時他躲進綠色鐵皮櫃的時候，看到過地板上凌亂的腳印。

    那個時候他還在想，那個布娃娃怎麼不低頭看一眼。

    分明是鐵證，這裏躲着人。

    有點……奇怪啊……

    程野回憶了一下剛剛進二樓的房間……

    似乎也是一樣。

    雖然二樓的灰塵少很多，但房間也是沒有人進去過的樣子。

    不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了，到目前爲止，程野腦子裏已經堆積了一堆想瞭解的事，也不差這麼一件了。

    他心無旁騖地開始繼續搜查。

    進入了下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有點黑，竟然拉着窗簾。

    程野走上前，拉開窗簾，這時有個東西從上面掉了下來。

    砰。

    沉悶的一聲響。

    程野低頭一看，一個本子。

    有些年頭了，邊角都在發黃。

    窗外明亮的日光照射進來，本子靜靜躺在地上。

    程野心裏有個猜測，他覺得這個本子一定有祕密。

    撿了起來。

    隨意翻了一下。

    是一個日記本。

    裏面的內容不多，但匆匆幾眼，感覺是有用的信息。

    這個日記本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裏面的紙張泛黃，沒有幾頁紙，也沒有寫具體日期。

    翻開第一頁：

    「今天我們搬到這裏作戰了。

    也不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麼，我要把有趣的事情都記錄下來，到時候講給我的兒子聽。

    希望一切都好，希望世界和平。」

    「週二。

    這裏雖然環境艱苦一些，但是吃的還可以。

    每天都是大魚大肉，生怕我們吃不飽了。

    不過食材是好食材，就是做法不合我口味。

    不過現在打仗呢，要求不能太高了。

    能讓我們吃飽吃好，已經很好了……」

    「週四。

    今後炊事員做了我最愛的辣子雞，太好吃了。

    自從來了這裏一直都在吃亂燉，各種亂燉。

    好吃是好吃吧，就是不太符合我的口味。

    好在我們連長特別通情達理，他和領導提了一下意見，立刻就招了幾個不同地區的炊事員，改善我們的伙食。」

    「週一。

    魏大傻也太好玩了，他居然和大鐵棍打了起來。

    他怎麼打得過大鐵棍？

    大鐵棍長得高高大大，一身肌肉，就像是吃激素長大的，他怎麼可能打得過？

    就那小身板，也不知道誰給他的勇氣。」

    「週日。

    那羣狗東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來攻打我們？

    我們這位置得天獨厚，易守難攻，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週三。

    今天也很順利，我們依舊一個成員都沒傷亡，輕鬆得很。

    大家似乎也鬆懈了下來。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我隱隱有些不安。

    敵人不可能一直這麼愚蠢的……

    我總覺得他們在憋大招。」

    前面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大多以今天誰幹了什麼蠢事爲主。

    程野翻到中間位置，查閱起來：

    「週一。

    沒有東西吃了。

    該死的敵人切斷了我們的路。

    想想最初來這裏的時候我還嫌棄口味。

    現在……

    每個人能分上一個饃饃就很滿足了。

    吃的東西越來越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停了……」

    「週六，戰爭越來越嚴峻了。

    周洋榮死了。

    我親眼看到他被炸成一塊一塊的碎片。

    視線之內全紅了。

    全是紅色。

    啊，紅色，紅色，漫天遍野的紅色。」

    「周天。

    申玉宇也沒回來。

    每天都有人死。

    我們這些兄弟，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整整一個團，就剩下我們幾個殘缺不全的連了。

    湊在一起也就三百來號人。

    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這天氣越來越冷，吃也吃不好，力氣使不上……」

    「週三。

    我們只剩兩百多人了。

    爲了更好的管理，上級領導將我們重新編組。

    原來的一到九連取消，現在分成兩個連。

    一連，二連。

    深冬了，太冷了，我們只有化纖被子可以蓋，所有人擠在一起睡，這樣能暖和些。

    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週五。

    又有兄弟陣亡了，但也有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們再堅持十三天，就可以獲救了，國家已經派支援隊過來支援我們了。

    十三天，只要十三天。

    堅持！堅持！堅持！」

    「週一，她們說我病了，讓我在這好好休養。

    病了！？

    我怎麼會病？我可是殺敵無數的英雄。

    你們才病了，有病的是你們！」

    ……

    日記內容在這篇後戛然而止。

    前後內容並不統一。

    程野仔細觀察了最後一篇日記和上一篇日記中間的夾角。

    並沒有被撕走的痕跡。

    看來他中間空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寫日記。

    而之後，因爲憤怒又寫下了最後一篇日記。

    這個人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沒有寫日期，而是用周幾來代替具體日期。

    程野通過順序又看了一遍，感覺像是一個上了戰場的老兵從一開始的鬥志滿滿都後面因爲缺乏物資苦苦支撐在這裏的故事。

    最後一篇……

    程野的視線停留在了第一句話上。

    「週一，她們說我病了，讓我在這好好休養。」

    把他留在了這裏嗎？

    最後他們，沒有離開這裏。

    永遠的留在了這裏嗎？

    程野擡起頭，望向窗外。

    下面的孩子在歡聲笑語，下午是自由活動時間。

    一時間，他有些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