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厄運（二十九）

    郭教授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他開始親自操控起監控。

    掌心滲出細小的汗水。

    如同額頭冒出的一般。

    彰顯着他的緊張和焦慮。

    他的動作很快，全神貫注地查着監控。

    從一條街轉向另一條街。

    一雙陰鷙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不肯錯過任何一絲細節。

    市中心區域的每條街都在監控下。

    所有人的無處藏匿。

    程野是開車外出，自然被錄下了所有行程。

    郭教授看着程野開着車，轉過一個又一個的街道。

    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陰測測。

    當郭教授看到程野在公園外停着車時，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什麼，瞳孔微微發顫。

    他看着監控里程野一步一步緩緩走進了公園。

    一個不敢去猜測但又莫名清晰的可怕念頭在腦中生成。

    不應該啊……

    他去舊實驗室幹嘛？

    做與平時不符的事可以去蹦極，可以去夜店。

    他去廢棄的實驗室做什麼……

    ……

    而這時，程野終於找到了那瓶溶解劑。

    他沒有想錯，這麼大一個機器，想要徹底消除它，溶解是最快也是最徹底的方式。

    如果用純物理的方式破壞，誰知道會不會剩下一個芯片讓一切捲土重來。

    所以，溶解劑一定存在。

    在第三次搜索核心區無果後，程野想到了一樓。

    四級實驗室的一樓一般是廢物處理區。

    從二樓帶出去的研究廢棄物，都會統一在一樓被處理銷燬。

    既然要處理廢棄的器材等，一定會存在相應的化學藥劑。

    果不其然，程野很輕鬆在處理區找到了溶解劑。

    它就靜靜擺放在桌子上，看起來那般普通。

    似乎從未想過隱藏自己的位置。

    可是程野知道，這是結束一切的東西。

    是他的希望。

    在看到它的那一刻，程野陡然止住了腳步。

    偌大的窗戶投射進淡淡的月光。

    給它染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光芒。

    他心中的石頭落下，走上前。

    厚實的手掌握住了溶解劑，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

    他長吁一口氣，輕鬆不少。

    他拿着溶解劑重新回到三樓。

    現在，就去將機器溶解了。

    ……

    郭教授只給了自己三秒鐘反應時間。

    第四秒，他就站了起來。

    用極其嚴肅的聲音說道：“走，送我去舊實驗室。”

    警察中有知道郭教授身份的。

    看郭教授這麼緊張，他們也跟着緊張起來。

    “實驗室怎麼了？出問題了嗎？”

    “這個人要做破壞實驗的事嗎？我們需要出警嗎？”

    “帶多少人合適？”

    ……

    “兩個人，跟我走。”郭教授快速回答，直接就朝門外走去。

    他不想解釋，而是開始慌亂地思考，程野爲什麼會去那。

    因爲這不合常理。

    他一個從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怎麼會突發奇想專門跑去舊的實驗室呢？

    就算是聽從自己話去做不符合以往的事情，也有多種多樣的方式。

    去舊的實驗室，是最不符合常理的一種……

    除非，他正在調查什麼。

    除非他很久之前就懷疑過什麼。

    除非這些天他都在和自己虛與委蛇。

    否則……

    沒有任何理由他要去舊實驗室看看。

    總不會是懷念了吧？

    郭教授的腳步走得很快。

    當人開始懷疑起什麼的時候，就會覺得之前的許多事都那麼奇怪。

    不對勁的地方就顯得越來越多。

    就像疑鄰盜斧。

    過往那些看起來正常的畫面，突如其然地變得微妙。

    郭教授陡然意識到。

    有很多地方，出了問題。

    他想起來程野曾經問過他粉色液體是什麼，他也回答過他了。

    那個時候對程野還沒有提防心，就告訴了他答案。

    但第二次在臨時醫院，他又問了一次。

    這次提問，是試探，是驗證。

    所以時間線往前推，至少在昨天之前，程野就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

    郭教授趁自己在車上的時間，緊閉雙眼，開始認真想起來。

    似乎，程野的變化是從那天他封鎖小區開始，就變得不對勁的。

    他怎麼會變得那麼客氣。

    又怎麼會出現人味？

    那個時候的程野，應該就已經開始懷疑什麼了吧。

    想到這，郭教授陡然睜開了眼。

    萬家燈火倒映在他眼底。

    陰鷙的雙目微微眯起，窗外的燈紅酒綠變成了一團團迷糊的小圓點。

    點點滴滴的細節如同浪潮撲涌而來。

    是他傲慢了。

    竟然在置身當事時，一無所知。

    而現在回過頭看看，才覺得可怕。

    他一直不怎麼放在心上，最爲木訥呆滯的張林，他的變化如此之大。

    ……

    郭教授挫敗地看着後背座椅。

    車內明明開着空調，可他卻依舊驚出了一身冷汗。

    有一個可怕的想法盤旋在他腦中，讓他喘不上氣來。

    他花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啊……

    這是多少條人命堆積出來的希望……

    真希望……一切來得及……

    有警察開路，一路暢通無阻，不過十來分鐘，車就停到了公園門口。

    這是一個野生公園，所以不讓車開進去，即將郭教授着急，他也只能下車走路。

    ……

    程野已經到三樓了。

    他站在那臺機器面前。

    其他的機器都在‘轟隆隆’發出運轉的聲音。

    只有這臺機器，安安靜靜，就好像冬天休眠的冷血動物一般。

    程野伸出手摸了摸它反光的材質。

    就像是在做最後的道別。

    然後毫不猶豫將手中的溶解劑倒在機器上，爲了讓機器完全溶解，不存在一絲一毫還能修復的可能性。

    程野一次性拿了三瓶溶解劑過來。

    順帶還有強酸。

    他絕不給郭教授一分一毫可以救場的機會……

    ……

    短短兩百多米，郭教授三個人很快就趕到了。

    看着這個殘破的實驗室，警察還是沒忍住詢問道：“郭教授，您確定是這裏嗎？我看這都荒廢很久了呀……”

    郭教授沒有說話。

    他看着面前蕭瑟破敗的院子，忽然想起來世界正在置換的事。

    不能讓警察們進去，不能被他們發現異常……

    這個計劃不能出任何的意外。

    他們製作粉色液體的本質，就是爲了保護不該去世的人好好活着。

    每個試驗體，都得在計劃內死亡。

    他們做好了一切草稿，絕不允許出現任何差錯……

    “你們在這守着，我怕他逃……”郭教授斟酌着開口：“若是有人出來，你們就攔住他，別放他走。”

    “好的郭教授。”兩個警察異口同聲。

    郭教授點點頭朝院子裏走去。

    希望那小子只是因爲好奇才來的這……

    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了……

    ……不然，自己一定殺了他……

    ……

    溶解劑倒在機器人發出了噼裏啪啦的聲音。

    金屬的外殼開始被溶解。

    程野聞到了一股發焦的味道。

    就像是什麼東西在火裏烤一樣。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這臺機器在溶解，慢慢地化成液體，滴落在地上。

    地板也開始有一絲絲溶解的痕跡。

    這很像當初小明拿着的那種溶解劑啊？

    程野擺動着另外兩瓶，試圖從中看出點什麼……

    可是……什麼也沒有。

    沒什麼特別的。

    雖然功效很像，但無法判斷這是不是遊戲放在這裏的‘道具’。

    機器溶解的速度慢了起來，程野又倒上一些。

    爲了不浪費，他非常均勻的在機器的每個角落都澆上液體。

    機器又開始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被溶解的部分緩慢地發生卷邊。

    漆面脫落，露出裏面說不上顏色的金屬光芒。

    果然不是這個世界的產物啊……

    ……

    郭教授進入實驗室裏面後，不再保持淡定。

    他加快了腳步，臉上的表情也不做控制。

    飛一般地衝到樓梯間，摁下了上二樓的電梯。

    去三樓的電梯還得去換乘。

    這當初也是爲了保護那臺機器不被人發現。

    給上三樓增加一些麻煩的動作，很多人就會止住腳步。

    郭教授一邊祈禱着，一邊死死地盯着電梯屏幕上的數字。

    上行箭頭閃爍着，始終沒有變化。

    他從未覺得電梯的上行速度如此之慢過。

    ……

    機器已經溶解一半了。

    露出了它裏面核心的配件。

    它呈現透明的質地，反射着淡淡的月光。

    程野沒有開燈，爲了不引人注意，他從進這棟實驗室開始，就沒有打開任何一盞燈。

    一個許久沒有人在的實驗室，夜晚突然亮起燈，是會引起人警覺的。

    雖然概率很小，可程野不願意節外生枝。

    這個機器的核心區和那塊石頭看起來那般像，不知道是什麼材質。

    金屬外表只是它的掩飾物，是後來郭教授特意加上的外衣。

    裏面的核心技術，程野一點也看不懂那是什麼。

    只覺得呈現一種科技的美。

    似乎每個配件角度，距離，大小都經過精細的設計。

    在視覺上呈現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感。

    就像是它原本就長這樣。

    就像是它就應該長這樣。

    所有的配件恰到好處的相擁在一起。

    宛如上天的鬼斧神工。

    這就是未來科技嗎？

    這用的到底是什麼材質呢？

    又是通過什麼手段能將東西從那麼遠傳輸過來？

    雖然傳輸的是，意識體。

    但程野還是覺得很牛逼了。

    ……

    耳邊，陡然傳來了腳步聲。

    很急促的腳步聲。

    程野一下子繃直了身體。

    有人來了。

    這麼晚了，會是誰來了呢？

    程野的褲兜透過一層布發出淡淡的光芒。

    程野被光吸引，陡然低頭將手機屏幕換了個方向。

    屏幕向內，貼着肉，將光擋住了。

    不能讓來者發現自己在這。

    但是聽聲音，對方好像是徑直朝這走的。

    而且走路聲音十分快，又在強制自己壓低走路聲。

    剋制又着急。

    這是想捉住自己？

    程野皺着眉，大腦高速運轉。

    悄悄地拿着手機露出來一點點，看清來電的人。

    是郭教授。

    果不其然。

    他還是懷疑自己了，那現在外面的人，也應該是郭教授。

    還好剛剛將手機調製靜音，不然現在已經暴露了。

    程野重新擡起頭望向門那邊。

    看來他通過什麼方式，鎖定了自己位置。

    程野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急促中。

    他得趕緊做出決策。

    機器得毀掉，他也得活着。

    程野看了一眼還在溶解的機器，速度很慢，核心部分才溶解了三分之一，無法確定如果此刻被中止，機械會不會被修好。

    電光石閃間，程野就做出了決定。

    他將手上剩餘的兩瓶溶解劑全部倒在核心區上。

    外面的金屬材質感覺是後期加上的，最有用的應該是核心區的部分。

    就像是一臺手機，最重要是主機板。

    攝像頭，聽筒就算壞了，也依然可以勉強用。

    所以，核心區必須毀了。

    剛剛是擔心溶解的不夠徹底，所以細緻地緩慢溶解。

    可是現在，時間不允許他做這樣的事情。

    只能祈禱核心區能溶解多少就溶解多少了。

    然後他立馬三步做兩步來到門口。

    實驗室的門都是內開的。

    所以理論上，如果對方特別着急走進來，是爲了驗證機器的狀態。

    他可以趁這個時間差，離開這裏。

    一個人的注意力在別的事情上時，是很難注意到周圍發生的事情的。

    比如在地鐵上認真看書的人，基本聽不到周圍的聲音。

    他三步做兩步，來到門口，躲在側面。

    但願漆黑可以替他多少掩蓋一些。

    但願郭教授的着急會讓他第一目光注意在機器上。

    但願融化了一半的機器能讓他火冒三丈，七竅生煙，然後什麼都注意不到，腦子迷糊，人傻掉……

    一時間呈現癡傻的狀態……

    程野側過臉。

    目光眺望遠處。

    巴掌大極小的透氣口灑進了微弱的光芒。

    它讓那臺正在融化的機器似乎閃閃發光。

    晶瑩的光澤在月光下閃爍。

    就像它在翩翩起舞，跳躍歡呼。

    爲自己最後的生命喝彩。

    因爲光實在太弱了，程野也沒開燈。

    正常情況下，這扇門一推開，就能注意到斜對角的機器在融化。

    畢竟，郭教授這麼火急火燎的跑來，不就是爲了查看這臺機器的狀況的嘛。

    第二件事，才是找自己。

    想到這，程野緩緩勾起脣角，帶着說不上來的愉悅。

    漆黑的瞳仁裏竟然隱隱生出了一絲愉悅。

    對接下來看到郭教授跳腳又心痛的愉悅。

    他會好好活下來的。

    不止他，還有原主——

    張林。

    他會讓大家都好好活下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