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厄運（二十四）

    程野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

    他想知道過程，想知道郭教授是如何做到置換的。

    只要知道了原理，就可以舉一反三停止置換。

    這是讓地球不再受感染的第一步。

    他聽完這個孩子剛剛所說的話，隱隱有了個猜測。

    他覺得星球也有是自己生命的，衆所周知，星球是有一定自我恢復能力的。

    它們那個星球在發生戰爭。

    厄運，會不會是因爲戰爭引起的？

    就像中國古老的玄術，風水一般。

    運，是風水的一種。

    厄運，自然也是。

    也許是命數已到。

    也許是星球看不下去這場戰爭。

    乾脆，毀滅……

    而郭教授他們，試圖逆天改命……

    程野晃了晃腦袋，不去想這些。

    有很多東西，都是玄而又玄的。

    追究到底，也沒有結果。

    比如，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到哪裏去……

    如今，先活下去。

    程野問出問題後，小孩忽然沉默了。

    空蕩蕩的房間顯得更加安靜。

    程野也不着急，他微微坐直了身子。

    窗外烈日當頭，快要正午了。

    有些餓。

    見小孩不想回答，程野放鬆了語氣，話鋒一轉：“你餓了嗎？想不想吃肯德基？”

    “嗯……就是上回你吃的那個炸雞。”

    小孩子眼珠一下子亮了，他立馬接話：“我好餓叔叔，你都不吃飯。”

    程野笑了笑，這還不是爲了活命嘛。

    但是他依舊謹慎地坐在沙發上不動。

    亂動，容易出問題。

    活着不好嗎？

    剛剛他和小朋友，只是區聊了幾句話，但已經發現了不少問題。

    首先。

    厄運其實就是厄運。

    去掉郭教授在厄運之上強加的東西，厄運並不會致死。

    真正困難的，是它們。

    讓我們回過頭來再看一遍聊天內容，仔細認真想一想……

    剛剛孩子口中描述的世界，那些感染厄運的人是怎麼死的？

    都是簡單的意外死的。

    注意簡單這個詞。

    所以，發現區別了沒有。

    我們這個世界的厄運和它們那個世界的厄運，並不一樣。

    規則也不一樣。

    郭教授給程野埋了個坑。

    他無法判斷程野到底被侵入了沒有，但爲了加快程野的死亡，又或者說確認他抗體的身份。

    告訴程野，只要做和平時不一樣的事就能活下去。

    那也就是說，只要做和平時一樣的事就能存活。

    本來，這個推論沒問題。

    可是出現了小朋友這個變數。

    讓程野發現了不對勁。

    他的爸爸怎麼死的，上班路上被花瓶砸死的。

    他爸爸做了特殊舉動嗎？

    沒有，他是正常的去上班然後死掉的。

    在剛剛小朋友的所有描述裏，有任何一個人是因爲做了特殊舉動死亡的嗎？

    沒有，沒有任何一個人死於特殊。

    都是意外。

    而我們的科研人員都是怎麼死的？

    上班過程中去坐公交？

    不該回家的時間走夜路？

    他們，都因爲慌亂在郭教授的暗示下做了和平日裏不一樣的舉動。

    通過這些細枝末節……

    小朋友雖然不願意說，但程野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

    程野笑了笑，拿起了手機。

    先餵飽它，再讓它親口說出來。

    ……

    程野在手機上敲敲點點，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之後他應該再也見不到這個孩子了。

    所以，多吃一些吧。

    點完餐後，程野放下了手機，又陷入了沉思。

    根據剛剛小孩說的。

    只要它沒騙人……它也沒有什麼理由騙人。

    理論上，只要讓自己保持清醒，儘量不犯錯，是很難死於厄運的。

    不然小孩分明已經感染了厄運，爲什麼還活着？

    那些已經感染了厄運，在地下城生活的人們，爲什麼還活着？

    所以程野一開始的推斷是對的。

    厄運，不致死。

    致死的，是它們。

    這才是教授一直試圖讓程野多做點與平日不相符的事情的緣故。

    因爲在地球的厄運，已經被重新編輯更改了。

    而他們被感染的，是加強版厄運，是郭教授爲了研發出抗體，加強的厄運。

    沒有人，能活過兩個月。

    而現在，還差最後一個拼圖……

    需要這個孩子，親口告訴他……

    ……

    程野望了望窗外孩子的倒影。

    或許是命運將兩個人糾纏得足夠緊密。

    他自己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它了。

    一團有了‘人’模樣的黑影。

    它靠在自己背上，顯得那般親密。

    程野眼眸垂下，有些難過。

    他們，應該是你死我活的關係。

    可分明，他們兩個人，沒有一個人做錯了什麼。

    但，那又怎麼樣呢？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要活着，太難了。

    不僅遊戲，何止遊戲……

    ……

    餐很快就到了。

    外賣員用力地敲着門。

    因爲昨天程野卡住門後沒有復原，現在去打開門也變得方便起來。

    程野站起身子，在即將跨出第一步的時候，陡然笑着說道：“你不會殺了我吧？”

    小孩愣了一愣。

    才反應過來程野這是在跟它說話。

    牆壁上可以看到那團黑霧的影子，它僵在那裏，然後遲疑地說道：“……不，不會。”

    程野眼眸暗了暗。

    看來，真的是這樣……

    程野大步向前，開門，拿外賣，然後走回來。

    在桌子上拆開了紙質包裝，香噴噴的炸雞出現在面前。

    而這次，程野沒有了第一次對糖油混合物那種偏執地渴望。

    什麼都沒有。

    只是能感受到它的饞。

    程野笑了笑。

    這樣，更能說明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他拿起一塊炸雞，安靜地吃了起來。

    雞肉在口腔裏被嚼碎，散發出肉的香味。

    汁水和嫩滑的雞肉混合在一起，貫穿着整個口腔。

    讓人產生了對肉原始的渴望。

    程野故意慢條斯理地嚼着，他在等待着什麼，可是肉香已經充滿了整個房間了，依舊沒有出現第一次見到煎餅時那種瘋狂的渴望。

    什麼都沒有……

    嚼的時間越長，程野的心裏越絕望。

    這樣看來，或許真的是自己猜測的那樣……

    程野試驗過後，不再試探。

    他快速地將全家桶吃完。

    小孩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程野笑着：“吃飽了？”

    小孩點頭，轉念一想，他又看不見自己，連忙說道：“吃飽啦，叔叔。”

    程野問道：“你能嚐到味道？”

    小孩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可以的……你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

    程野笑笑：“那我們拉鉤，我今後經常帶你去吃你想吃的好吃的。”

    程野在半空中伸出小拇指，似乎在等待小孩的上鉤。

    小孩猶豫着，盯着那個小拇指，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物的殘骸。

    它有些糾結，又有些愧疚。

    他沒辦法一直帶它去吃好吃的東西的。

    從它選擇了他的那一刻開始。

    他們兩個，註定只能活一個。

    或者，誰都不能活。

    這是一場豪賭。

    程野靜靜地伸着小拇指，臉上掛着屬於成人的假面的笑容。

    他不過是在利用小孩子的善心。

    就像那個世界卑劣的人們，利用它對父親的愛一樣。

    他也在利用。

    卑鄙的……成年人啊……

    小孩子猶猶豫豫，半晌後，它還是拒絕了。

    小孩子多麼可愛啊。

    就算連這樣的謊都不願意撒。

    它磕磕絆絆：

    “叔叔，對不起……我，我……”

    “你要殺了我嗎？”程野很平靜。

    但平淡的詞語就像刀子一般扎在小朋友的心上。

    “不，不是……”小朋友着急起來，它急着反駁，黑霧也開始抖動，可是話說到一半，又止住了，再次開口時，有些落寞：“叔叔，我沒有辦法。”

    程野安靜地坐着，等待着它的下文。

    黑霧垂着腦袋，落寞地說道：

    “我們，我們有一千個人，可是能回到原來世界的名額，只有100個。”

    “我們必須很努力才行，我們得競爭，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宿主的，得靠一點腦子和一點運氣……”

    聽到這，程野的眼眸微微擡起，猜對了。

    它們是競爭關係。

    所以它才會對它們說：「這是我選中的。」

    “沒關係，活着本身就是殘酷的。”程野淡淡地安慰它。

    無論是遊戲，還是工作，又或者回答現實，作爲普通人，努力活着就是很難的。

    哪怕有了一些名利地位，真的遇到不公時，依舊是很難的。

    小孩子低着頭，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程野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給它更多的空間。

    他的聲音溫柔又輕，讓人很放鬆：“既然緣分讓我們相聚在一起，不如我們閒聊一會打發時間吧。”

    小孩點點頭：“好的叔叔。”

    “你剛剛說的宿主是什麼？”程野明知故問。

    小孩想了下，說道：“被厄運標記了的人身上會有淡淡的黑霧，那是可以讓我們寄生的標誌，這樣的人我們稱之爲‘宿主'，一旦我們找到這樣的人，就會趨之若鶩，蜂擁而至……”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宿主的，我們寄生的條件很苛刻，碰見可以寄生的宿主需要一點運氣，看到後想辦法搶在別人之前寄生需要一點腦子，寄生後避免被其他人擠掉需要一定的能量……”

    “那天你一進家就有自動消毒劑，驅散了我們大部分人……結果，你一連有三個消毒房間，每一個都足夠弄死我們……最後是我想辦法從外面，打開了窗戶才悄悄進來的……”

    “窗戶是你開的？”程野反問道。

    小孩點點頭：“我們寄生的條件很苛刻，需要宿主保持一分鐘不動，不反抗，就像蚊子叮咬一般，將自己全身都覆蓋在宿主身上，然後等待一分鐘，才能寄生成功。”

    “這個世界其實對我們的傷害也很大，我們有非常多非常多的限制，這些他們都沒有提前告訴我們……很多人沒堅持到發現宿主就死了。”

    “我們能活下來的人，也都是踏着前輩們的屍骨活下來的……”

    “帶我們過來的他們，也看不到我們，我們似乎，沒人能看得到，聽得見，像是被拋棄了的東西……”

    “……”程野眯起眼睛，什麼都沒說。

    這果然是一場試驗。

    在各種核心數據都不充足的情況下，用人命去測試數據。

    “那天晚上，只有我想到辦法，通過這個窗戶，選擇了你。”小朋友繼續說着。

    程野嘆了口氣：“你也挺不容易的。”

    或許已經講了這麼多了，小朋友心裏沒有負擔了，它乾脆直截了當地全部說出來了。

    “叔叔，我不想瞞你了，我全部都跟你說了吧。”

    黑霧猛的直起身子，像是下了什麼決心：

    “我們來這個世界前，有一羣叔叔將我們分了組，跟我們說了幾個規則。”

    “一是自己挑選自己的宿主，然後努力活下來，直到擁有實體，只有擁有了身體的我們，才有機會回到原來的世界，拯救其他人；二是儘可能地讓宿主產生更多的幻覺，幻覺可以讓……可以讓你們陷入更深的厄運……”

    第二條小朋友說的斷斷續續的。

    畢竟是要人命的事，它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程野已經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寬慰着：“沒事，咱們說說別的。”

    “……那個，具體的原因他都沒有說，很多規則也是我們自己總結的，他只是告訴我們，讓我們不要問那麼多，必須努力活下去擁有實體才能救回自己想救的人。”

    “幻覺，幻覺就是讓……讓你們多犯錯，這樣我們可以更快地成功……”

    小朋友想了想，還是補充道：

    “但是每個人能製造的幻覺是有限的，你一直沒吃飯……”

    它垂下腦袋：“我的營養不夠，一開始足夠的能量已經消耗光了。”

    程野回想起第一天來到這個世界，連續兩次的靈異事件。

    而後面，卻漸漸弱下來……

    所以，這個小朋友一出手就是王炸，結果沒給自己留底牌啊。

    程野笑了，覺得有意思。

    地獄級別的厄運，是它們創造的。

    正常級別的厄運，只會緩慢讓人失神死亡。

    自制力強的人，可以活的更久一些。

    所以關於他前面推測的一個漏洞，終於補上了。

    那就是——

    爲什麼厄運看上去有強有弱。

    因爲厄運本身，是不致死的，它們爲了活下去，製造了其他的幻境，才致死。

    而它們製造幻境的能量，來源於宿主的營養。

    幻境的產生可能是因爲它們和宿主共體了。

    就像另一臺電腦侵入一臺電腦了。

    通過更改關於‘眼睛’的數據，製造幻境。

    而所需的能量就是食物。

    ……

    所以，昨天晚上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它所產生的幻境。

    它也在很努力地試圖活下來，救活爸爸。

    而只要幻境結束。

    他就能活過七天。

    程野感覺之前所有的迷霧都散開了。

    原來是這樣……

    到目前爲止，程野終於得到了這個副本活下去的關鍵。

    只是……

    程野擡起頭，深深地看了一下屬於這個世界的天空

    它是那般蔚藍，空曠，令人心曠神怡。

    他現在可以救下所有人了。

    但是……

    它呢？

    關於這場試驗，另一個世界無辜的人們呢？

    終不能兩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