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厄運（十九）

    郭教授看着程野，低下頭嘆了口氣。

    他發出一聲苦笑，輕聲問道：“你是真的想知道嗎？”

    程野點頭。

    誠懇真摯，真誠熾熱。

    宛如懵懂的少年，爲了心中的理想，甘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郭教授微微擡頭，眼鏡鏡面反光，散發出霧茫茫的顏色。

    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半晌後，他沉聲緩緩道：“我一直讓你把注意力從石頭上移開，是爲了救你。”

    第一句話，就讓程野大爲驚喜。

    他眸中自然而然露出驚訝的神色，望着郭教授。

    郭教授繼續緩緩說道：“放射，離得越近所遭受地傷害越大，你應該清楚的。”

    程野眉頭一挑，試圖反抗：“可是我......”

    “對，你暫時沒有出任何意外。”郭教授打斷了他：“但這並不能說明你沒被感染......”

    “......我有一個推測，就是所有接觸過石頭的人都被「標記」了，沒有人能逃脫。”

    這句話.......

    程野的尾指微微顫抖。

    似乎......是實話.....

    從現在開始，他會精神力高度集中。

    去辨別郭教授所說的話哪些是有用的信息，哪些只是爲了讓自己更加‘心甘情願’地犧牲。

    “「標記」後的人，會開始逐漸遭受厄運。比方說：變得容易丟東西；容易忘記事情；總是明明想着要去做一件事卻起身的那一剎那就忘了.......”

    程野的眸光變得愈發迷茫。

    這樣才符合他‘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設。

    郭教授的聲音還在繼續：“......人們不會在意這點小問題，只會覺得或許是最近沒休息好，然後繼續接觸石頭......”

    “每一天，都在被感染得更深，每一天的厄運也逐漸加強，人生變得越來越不順，就像水逆......”

    郭教授似乎陷入了回憶，脣邊含着淡淡的苦笑。

    過了會，他就像一個真正疼惜後輩的老者，搖了搖頭，沉重且緩慢地說：“這個時候，量變引起質變，人們會進入恍惚狀態，厄運的實體會開始侵入身體......”

    他說這句話時變得非常嚴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野。

    程野知道他這是在觀察自己的微表情。

    試圖從中發現點什麼。

    奈何程野對臉上的表情把控十分精準，幾乎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郭教授眼眸閃了閃。

    眼前這個人，跟他共事也有一年了。

    在來這個星球前，他們也對定好的兩個實驗組進行過觀察。

    每個人都符合要求，不是那種偷奸耍滑的人。

    都是認真踏實的年輕人，是前途無量，會給這個星球帶來更好未來的年輕人。

    只有這樣的人，才好控制，才會爲科學獻身。

    才會在發現異樣的時候，義無反顧地去探索。

    走進他們所設的陷阱。

    郭教授觀察了一會，沒有發現異樣，他繼續說道：“被侵入後的人們，會開始消逝生命。”

    程野點點頭。

    就像拿着本子記錄筆記的乖巧學生，在認真記錄每一句話。

    嗯，對，我已經經歷過了。

    “所以我才不想讓你和石頭過多接觸，這都是爲了你好：而且，你多在外面探索，說不定能找到解除厄運的契機......”

    哈，進重點了。

    不是解除厄運，是深陷厄運吧。

    石頭只是原始點，就像感冒一樣。

    已經生病的人，還繼續去淋雨，着涼，是在加快病情的嚴重性罷了。

    程野沒有反駁，而是繼續乖巧地點頭。

    郭教授很滿意程野的態度。

    他思索了一下，說道：“通過我的發現，去做和以往不一樣的事情，可能可以延緩厄運的侵襲，會讓厄運無從下手。”

    “多做一些和以前不一樣的事？”程野適時地提出疑問。

    郭教授點頭，嚴肅地說：“沒錯，厄運似乎是有生命的，擁有自己的智慧……”

    “……我們只要改變自己平時固有的生活節奏，就能儘可能地避免厄運……”

    “因爲它，似乎會變得迷茫……”

    程野皺起眉頭，像是在思索什麼，過了一會他輕聲說道：“……可是，我感覺我經歷厄運是從那天沒去實驗室開始的誒……”

    聽到程野說這個，郭教授有些無奈。

    當然了，你過得比機器人還機器人，感染厄運兩個多月了，居然沒出一次意外……

    誒？

    郭教授忽然有了新的發現。

    他以前最不重視這個呆呆的研究員。

    讓他當副教授也不過是，好操縱，兩耳不聞窗外事，不會插手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現在，他好像開闢了一種新的即便感染厄運也能活下去的方式……

    不，不對。

    郭教授只興奮了一秒就放棄了。

    這樣如同機器人一般的生活，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

    誰的生活是一成不變的，除了這個，‘怪胎’。

    程野饒有興致地看着郭教授的眼眸從閃過一時興奮又變得暗淡。

    自然猜到了他在想什麼。

    程野是有意將郭教授往外的方向引。

    他做的事和他一樣。

    都是誤導。

    只不過這一次，程野比郭教授站得更前面一些。

    通過郭教授前面所說的話，他已經明白了，普通的厄運是從生活下手，緩慢地影響人們不斷地經歷越來越差的壞運氣。

    然後突然死掉。

    這是在他們星球，沒有更改過的原始版厄運。

    而郭教授在這個基礎上，更改了厄運。

    他讓需要續命的已經被感染臨近死亡的人們，置換到地球。

    以另外的形式附身在健康的人類身上。

    吸取對方的生命。

    通過引誘等各種方式，加快宿主的死亡。

    讓自己健康的速度變得更快。

    他用這種以一命換一命的方式，救人。

    ……

    郭教授看着程野那一雙充滿好學的眼睛，大腦高速運轉起來。

    他得給程野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個，可能因爲你的抵抗力比較好？”郭教授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就和病毒感染一樣，有些人一下子就中招了，有些人待在病毒中央也沒事……可能，你的體質更好一些，所以直到這麼久，才被感染……”

    郭教授絞盡腦汁地胡扯着。

    程野卻輕鬆地接受了，他沒有什麼疑問，自然而然地點點頭，嘴裏嘀咕着：“很合理。”

    郭教授：“……”

    “那……”程野忽然直起身子：“如果只要被石頭放射了就會被感染……您，怎麼會將石頭從四級實驗室移到這裏……”

    畢竟這裏分明像是會感染更多人啊。

    “……”郭教授聽懂了程野的意思，嘴角隱隱抽搐。

    這孩子怎麼這麼死心眼。

    “……因爲我當時還不清楚厄運是怎麼回事，所以犯了大錯，以爲只要放回原地就可以通過磁場之類的阻止厄運……”

    郭教授皺着眉，陡然厲聲道：“我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程野點點頭：“啊，好像是說過。”

    郭教授：“……”

    “那被感染的那羣人，你沒有去看看嗎？”程野天真無邪地擡起頭，問道。

    郭教授一時有些難以回答。

    說看過，按照對方這種一心撲在實驗裏的性格，一定會追問到底。

    說沒看過，那就又會被對方嘲諷自己貪生怕死，說法前後不一。

    難搞哦……

    郭教授想了想，狠狠心：“我這幾天一直在觀察石頭，還沒有去。”

    程野立馬脫口而出：“那一起去吧，更多的觀察才能讓我們更瞭解厄運是什麼，不是嗎？”

    程野沒有給郭教授拒絕的機會。

    他堵死了郭教授可以說的所有藉口。

    郭教授張了張口，最後所有的言語化作了一個字：“……好。”

    即便他控制得很好了，程野還是從中聽出了幾分不情不願。

    “好。”程野重複了郭教授說的話。

    只不過他的聲音隱隱帶着愉悅。

    ……

    程野沒給郭教授多餘的時間。

    最要是自己的生命也在飛速流逝，他不想等自己離開副本後，原主也活不了多久。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儘可能地讓原主受到的傷害降到最低。

    所以，他不想在這個副本待上7天那麼久。

    只要厄運消失，自己的威脅也會消失。

    那時候何止活7天，活70年都有可能……

    郭教授被程野連推帶拉地來到了車庫。

    這裏的粉末變得更加嚴重了。

    程野忽然懂了那天自己是怎麼產生厄運的。

    剛剛郭教授說了，得多做一些和平時不符的舉動，才能讓厄運摸不着頭腦。

    這句話是引誘，想加快自己死亡速度的話。

    所以，保持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死亡。

    可是那天，他進地下車庫了。

    他已經把家搬到了這個小區，進地下車庫作什麼。

    這就像打開了一扇門。

    讓它們興奮不已。

    這是絕佳的，可以入侵的好機會。

    探索，是加重厄運的方式。

    一切如同撥雲見月，讓程野變得更加清晰。

    但他現在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他得加快時間，找到截止厄運的方式。

    得讓自己，活下來。

    ……

    車開得很快。

    這個點，大家都在上班，郊區更加沒什麼人。

    程野圍着六環饒了一整個大圈，來到了郭教授所說的地方。

    這裏，和他猜測的一樣。

    確實是一個廢棄的工廠。

    可以看到很多醫療人員在人來人往，他們很忙，一直在試圖用科學的辦法拯救他們。

    可是……

    似乎都是無用之功。

    程野現在門口，靜靜地看着人來人往。

    他看見一個病患，明明走的好好的，卻忽然摔倒在地上。

    又看見一個病患，因爲長時間的隔離，無法與外界聯繫，有些精神失常，開始奮力地敲打玻璃。

    旁邊的護士連忙上前安慰。

    她們也很疲憊了，但是依舊堅守在崗位。

    帶着好脾氣溫柔與愛心。

    他還看見一個病患，似乎已經陷入了恍惚的狀態，開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那些夜壺往自己腦袋上扣。

    護士拼命阻止，他卻覺得這是在害他。

    殊不知，這會加速他的死亡。

    他現在只是別隔夜的液體嗆到了大聲咳嗽，可是下一次，可能就是溺死，或者更離奇的死亡……

    ……

    這裏的患者已經出現了不同階段的症狀。

    這裏，是一個大型的實驗室。

    人體，實驗室。

    程野靜靜站在那裏，看着人間慘案。

    心裏感慨着……

    原來，這就是正常的厄運方式啊。

    因爲自己被侵入了，所以和他們的路線變得不一樣。

    郭教授的實驗順序十分嚴謹。

    一直是：感染-觀察一段時間-能活下來的侵入-觀察一段時間-侵入者會想方設法讓宿主死，因爲他們也想活下來。

    能競爭成功的，贏。

    但大部分，是死。

    可以自然產生抗體的人，微乎其微。

    越慌張，越侵入。

    這也不過是拿來犧牲的實驗體罷了。

    程野狹長的眼睛眯起來，有些，痛心。

    他忽然意識到，第四批實驗體已經選好了。

    就是在這裏忙活着，任勞任怨，沒有多一分錢工資的護士，醫生。

    郭教授的這個計劃，是一環套一環，極爲縝密的。

    他們一定構思了很久，才精確到每一步都在他們的計劃內。

    他們對置換計劃，一定胸有成竹吧……

    程野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微微閃動。

    這時，郭教授站在程野身後，用極爲痛心的聲音說道：“你看，人間煉獄。”

    “我說的，都是實話。”

    程野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

    是啊，郭教授說的是‘實話。’

    一半，實話。

    雖然程野已經猜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從郭教授的嘴裏聽到準確的信息，還是有些吃驚。

    而現在，親眼目睹後，內心更是久久不能平靜。

    事實和自己的推測一結合，基本上符合。

    郭教授想要的是：他們那個世界的人活下來。

    而自己，代表的是地球的生命。

    郭教授開始說起洗腦的話，類似於，如果你真的有犧牲精神，那就大膽地嘗試平時不敢做的事吧。

    我今天也被你感動到了，忽然覺得自己的貪生怕死那般可笑。

    ……讓我們一起，給他們創造活下來的機會……

    ……

    諸如此類的話，反覆在耳邊響起。

    程野‘認真’地聽着郭教授說話。

    內心將所有的信息總結，歸納，融合。

    他要找到破局的方式。

    他會找到破局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