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五 請先生赴死證道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修行真知未曾更字數:4225更新時間:24/06/27 01:07:37
    瀛州島時,南奕曾與孫九執與宋忠基於《志士仁人》暢聊過一陣,既是在談心,也是在收心,讓孫九執與宋忠,儘可能與南奕本身觀念,能取得共識,求同存異。

    閒聊中,南奕將負責提供人口紅利的底層民衆,稱之爲藿食者;將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稱之爲肉食者,可以以藿食者爲食。

    在擁有超凡之力、弱肉強食的修行界,肉食者食肉,具備天然的正義性。

    南奕既不認爲前世天夏的赤色之火,可以無縫銜接到此世;也並不認爲在此世有因地制宜點燃赤色之火的必要。

    恰恰相反,南奕一直以來,是怕宋忠被他所寫的《志士仁人》,也就是所謂“俠之大者爲國爲民”的武俠精神給帶歪,心思拐到赤色之火上,妄圖以赤色之火樹立道心。

    在南奕看來,肉食者食肉,無可厚非。但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肉食者既以藿食者爲食,便該盡職盡責,爲藿食者提供一定的便利乃至庇護。

    如此,方是雙方維繫合作共生之局面,即藿食者以身爲肉供奉肉食者之前提。

    所謂“俠之大者爲國爲民”,爲的當是藿食者所代表的族羣,而非肉食者在名義上組建的“國家”。

    如果肉食者只顧食肉壓榨,不僅不爲藿食者提供便利,還反過來想方設法地加劇位階固化,全無同胞情誼,視藿食者爲牛羊豬狗,那麼與其說雙方是藿食者、肉食者之分,不如說雙方已是兩個不同族羣。

    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面對此等肉食者,拔劍斬之,即是大義。

    換言之,南奕眼中的行俠仗義,實是出於生而爲人的共情感,路見不平,生出不忿之意,遂以族羣之大義,劍斬不義,求取念頭通達。

    在此基礎上,他甚至可以無視肉食者編織的“王法”,以武犯禁,自然談不上正義。

    至於以武犯禁後該如何善後,南奕卻是懶得考慮。他堅定認爲,行俠仗義,只需救人一時,再授之以武種,傳其真氣武道,而不必想着救人一世。

    簡單說,他人若無自強自救之心,南奕也不會秉持聖母之心去做保姆。

    但如果宋忠心思拐到了“正義”上,追求起公平公正的赤色之火,試圖爲藿食者做保姆。南奕不敢說他做法不對,卻知這條道路坎坷至極,且對修行成仙沒什麼助益。

    所以,自打發現宋忠隱約有點赤色傾向後,南奕偶爾會與其聊上幾句,關注其思想觀念。

    而相較宋忠,孫九執卻是不存在什麼婦人之仁、聖母之心。

    他只是因童年經歷,對肉食者天然不喜,各種看不慣,卻說不出爲何看不慣。

    南奕的話,於孫九執而言,就像是提綱挈領的思想綱領,令其恍然大悟:

    原來,他之所以看不慣肉食者,乃是因肉食者不當人子,竊居高位卻不盡責,只視藿食者爲豬狗牛羊。

    站在普羅大衆的藿食者立場,他若向不當人子的肉食者出手,乃是在行俠仗義,踐行俠道。

    而踐行俠道,就算孫九執道途主體不是俠道,也稱得上是在修行。

    如此,既能令念頭通達,又是在認真修行,豈不妙哉?

    本就是百無禁忌性子的孫九執,得聞南奕之言,醍醐灌頂,頓時去了顛覆舊有秩序的最後一分自責,並生出一股使命感:他不是在單純發泄私慾,而是在行俠仗義!

    錯誤的秩序,不能稱之爲秩序。

    顛覆錯誤的舊有秩序,或許會有陣痛,卻有望大破大立,於新生秩序中革除舊弊。

    至於究竟該如何善後,卻是不需他來大包大攬。

    行俠仗義,廣傳武道,是給人自強自救的機會。

    有選擇之自由,肯定比位階固化下的別無選擇,要來得強出許多。

    所以孫九執幾乎沒怎麼猶豫,便答應加入南奕的真氣武道做源武者。

    然後,孫九執本體留在南海,與程龍配合,在南海暗中搞事,試圖顛覆南海小妖在玄階妖魔麾下麻木不仁的舊有秩序。

    如果一定要追求公平正義,那麼,讓自己成爲最大的肉食者,將原有的肉食者自雲端打落淪爲藿食者,方是真正有望實現的公平正義。

    孫九執如此認定。

    與此同時,其分身孫不悟,則是跟着南奕等人回返大離,專修真氣武道。

    孫不悟特意等到「均仙索」平均到他身上的養氣大成修爲消失,恢復黃階下品之身,才開始以漢郡爲起始,不斷挑戰傳統武道之宗師,即傳武宗師。

    在南奕廣傳武道還只是內功武道的時候,因爲郡守爲其造勢並站臺,彼時還屬於楚郡治下的諸多傳武宗師,並未站出來反對內功武道。

    畢竟此世民間風氣便是,離皇的話可以不聽,因爲天高皇帝遠;但當地郡守的話,卻是不得不聽。

    所以南奕在楚郡時,只有一個被魔修宮劭設計蠱惑的魏郡魏刀,跑來表示不滿,想打死南奕以恢復武道本來面貌,卻被南奕一劍梟首。

    等楚郡變爲漢郡、內功武道升級爲真氣武道,漢郡本地的傳武宗師,或是猜到了南奕的修士身份,仍舊不曾站出來反對真氣武道。

    這些傳武宗師,十有七八,都是上了年紀的耆老。

    年紀稍輕尚是中年的傳武宗師,羨慕燕青雲之餘,大多都已悄然轉修真氣武道。

    而這些耆老,大抵壽元無多,就算着手轉修長生真氣,等修出名堂,也多活不了幾年。

    他們許是覺得與其改換門庭延上區區三五年壽元,不若守住傳統武道宗師之身的氣節,至今也未轉修真氣武道。

    燕青雲負責漢郡傳武事宜時,想着這些耆老畢竟是前輩,只要不站出來反對真氣武道,他也就井水不犯河水。

    但換成孫不悟,性子桀驁,卻是不將這些人情世故放在眼裏。

    他的心猿真氣,只適合傳武宗師轉修。爲了在真氣武道上走得更遠,孫不悟以漢郡爲起始,挨着登門踢館,徑直找上傳武宗師。

    要麼隨他轉修心猿真氣,要麼,被他用心猿真氣直接打死。

    孫不悟如此放言。

    他也絲毫沒有柿子先挑軟的來捏這種想法,其踢館踢的第一家有着傳武宗師坐鎮之武館,便是兩口子皆爲傳武宗師的一對中年夫婦。

    其中,女子姓賈名潔琿,擅使拳法,修有戰天鬥地的霸道拳意,是爲女拳宗師;男子姓甄名仕淳,修有綿綿劍意,擅守禦。

    孫不悟登門踢館時,甄仕淳與賈潔琿相互依偎,狀似正待親熱。

    結果孫不悟招呼都不打一個,直接踢開武館大門,掃了兩人興致不說,更是令兩人面色難看。

    賈潔琿整了整衣衫,從甄仕淳懷裏站起,看向孫不悟,冷聲道:“爾是何人?擅闖本館意欲何爲?”

    孫不悟只是懶得講禮,直接踹門踢館,卻並不打算不發一言地搶攻。

    在進了武館後,他特意等甄仕淳夫婦收拾好狀態。

    見賈潔琿質問他來意,孫不悟隨口道:“吾乃真氣武道心猿法脈之主,孫不悟是也。今日來此,特請二位隨我修行,共參大道。”

    賈潔琿聞言,更是怒喝:“好個狂徒,我等看在前任郡守的份上,不去找爾等麻煩。爾卻跑來此處踢館,委實是不將我倆放在眼裏!”

    賈潔琿氣急。

    今年年初,她好不容易才說動甄仕淳投錢,建起一家武館,準備開館收徒。

    結果郡守楚狂生,突然開始鼓吹起內功,並拉踩傳統武道,說些“不修內功難成大器”的鬼話。

    兩邊時間剛巧撞上,原本還有意拜入他們武館學藝的百姓,紛紛跑去修內功,嫌棄他們武館只教外功乃是在糊弄人。

    武館門可羅雀,使得夫婦兩人投錢開建武館的舉措,瞬間成了笑話。

    眼瞅着大半輩子的積蓄相當於是瞬間化爲烏有,整個武館就他們夫婦兩人在,連一個學徒都沒有,甄仕淳氣得不想說話。

    賈潔琿同樣,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她今日在武館裏,與甄仕淳耳鬢廝磨間,勸道:“武館受真氣武道擠壓,開不下去,乃是難以預料的意外狀況。此非戰之罪,淳郎也別太放在心上。”

    “不過武館空置,終是浪費。與其繼續空置,不若交給我,改做其他營生。”

    簡單說,賈潔琿是想做甄仕淳的思想工作,一邊勸導甄仕淳別慪氣,一邊打算說服甄仕淳將武館轉到她名下,由甄仕淳掏出剩下小半輩子的積蓄重新裝修武館,以她的名義改做其他營生。

    結果突然蹦出個天殺的孫不悟跑來踢館,不僅擾了她的興致與計劃,更是大言不慚地叫囂着讓兩人認輸,做其跟班。

    新仇舊賬兩相交加,賈潔琿登時氣急。

    她作爲女拳宗師,本就是霸道性子,當下也不再忍耐,絲毫不留手地勃發拳意,隔空一拳轟向孫不悟。

    其拳意凌厲,不在刀意之下,彷彿萬千刀芒凝聚爲拳鋒。

    一拳之下,不僅是要叫孫不悟遭千夫所指,宣判其有罪,更是要叫孫不悟遭千刀萬剮,粉身碎骨。

    只是孫不悟繼承孫九執性子,其心如鐵。什麼千夫所指,他橫眉冷對間,卻是根本不爲所動。

    在南海,孫九執故意勾動羣妖心緒,不僅是真的遭羣妖譏諷嘲笑,更是與諸多小妖頭目鬥過法、打過架。

    莫說只是賈潔琿的虛幻拳意,便是當真粉身碎骨,孫不悟也是渾然不怕。

    他不躲不閃,生生受了賈潔琿一記隔空女拳之拳意,然後裂起嘴角,冷聲吐字:“就這?”

    語罷,孫不悟擡起左手,狀似隨意地隔空一掌扇向賈潔琿。

    在其對面,賈潔琿面色陡變。

    她適才出手,是全然沒有留手,想着孫不悟強闖武館踢館在先,她即便失手打死孫不悟,也是孫不悟取死有道。

    而她的拳意,乃是尋隙而動,只要受拳者懷有心靈罅隙,即可順着心靈罅隙宣判其有罪,並予以制裁,隔空亦能將人生生打死在恥辱柱上

    結果,她一拳下去,只覺孫不悟之心,根本不是常人之心,而彷彿一座內蘊龐大人心怒火的火山。

    然後,火山爆發了。

    孫不悟一掌揮出,在賈潔琿眼中,就像是火山爆發後,萬萬人的人心怒火,凝聚爲一道岩漿熾流,遮天蔽日地砸向她,叫她無處可躲。

    她引以爲傲的千夫所指之拳意,在萬萬人的人心怒火下,竟是如此蒼白。

    自知氣機被孫不悟鎖定,躲無可躲的賈潔琿,只能尖聲道:“淳郎救我!”

    “唰”地一下,甄仕淳拔出了劍。

    準確說,是抽出了腰帶。

    甄仕淳沒想到賈潔琿身爲女拳宗師,竟在一個照面下落入下風。

    他倆適才正欲親熱,根本沒有佩劍在身。情急之下,甄仕淳只得解開腰帶,當作是軟劍,甩手一揮。

    好在傳武宗師交鋒,拼的是武道意志,重意而不重形。

    莫說腰帶,便是尋根樹枝,乃至於飛花沾葉,皆可灌注劍意。

    而甄仕淳劍意綿綿,頗類南奕所知的太極劍,比起進攻,更擅守禦。

    他揮動腰帶,卻是以劍意撐起了一方氣場。

    雖說有些畫地爲牢、自求羈押的狼狽樣,卻到底是替賈潔琿接下了孫不悟隨手一掌。

    就彷彿,即便真有火山爆發,也影響不到羈押牢中自尋清靜的甄仕淳。

    然而,這只是孫不悟隨意一掌,只灌注武道意志,卻未以心猿真氣加持罷了。

    在甄仕淳拔出腰帶展開劍意後,孫不悟右手一旋,舉起鐵棒,灌注真氣。

    如果說傳武宗師的武道意志交鋒,只是在心神世界生出幻象。那麼真氣加持,縱不如法力玄妙,也一樣會有異象顯現,且相當於精神、物理雙重傷害。

    更不說心猿真氣還能勾動他人心緒,相當於附帶有精神傷害倍增之效,遠勝單純的武道意志。

    孫不悟只是稍一舉棒,甄仕淳夫婦便恍若聽到了一陣龍吟,好似萬萬人的人心怒火,在真氣加持下,徹底凝合,並於一處。

    “若閣下不欲從我真氣武道……”

    孫不悟神色肅冷,吐出數字:“便只能,請先生赴死!”

    他邁步前踏。每一步,都彷彿踩在了甄仕淳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