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竹嘆了口氣。
他是眼看着卓姑娘怎麼過來的,自然不會出手再將她推到火坑裏去,這不道義。
只是對於舊主,舊主待他不薄,他這樣瞞着,心裏頭又過意不去。
他又道:“攝政王不肯見宣王,也不肯承認他還活着,這父子關系,似是斷絕了。”
趙南竹跟番薯一直有往來,番薯隔三差五便來尋他買酒,順便說些話,許多事就這麼得知了。
宴清風不承認宣王活着,宣王便只是個死人,不能回到朝堂上去,不能明目張膽的指點春秋。
卓明月擡眸問:“宣王什麼反應?”
趙南竹道:“倒是沒有同攝政王作對的意思,都依着了。”
卓明月心想,也是,她和溯兒都已經死了,天下就是他宴家的,宣王也不必着急了。
來日方長,父子關系總有修復的時候。
趙南竹深深嘆息,“喪子喪妻之痛,哪個男人能承受得住,卓姑娘……”
“他受不住,也沒把宣王這個罪魁禍首如何,不是麼?”
卓明月並非不知道,宴清風必然心痛。
可這種心痛,加上溯兒的命,都不足以令他對生父動手,能做到眼下的地步,已十分不易。
趙南竹啞然,“那是他生父,生養之恩大於天,縱使再恨,又能如何?”
溯兒翻到她身邊來,揮舞兩隻小手,向她要抱抱。
卓明月把孩子抱起來,軟軟糯糯的一團在懷中,她親了又親。
“可我若要心疼宴清風,就不能顧全我和溯兒了。那樣的事,我不能再經歷一次。”
她那日找到溯兒時,溯兒渾身滾燙,似嗜睡,似昏迷,她心疼的難以言訴。
越心疼,便越痛恨宣王。
她也很累。
隨波逐流不成,拼命往上爬也不成,那就試試遠走高飛吧,徹底的死遁。
趙南竹便知是勸不了她了。
的確溯兒剛來時,他差點以爲這孩子不成了,卓姑娘倒是很冷靜的開了方子,讓他照着去抓藥。
給溯兒灌藥的時候,卓姑娘忍着淚,手也在抖。
吃了幾日的藥,從昨日起這孩子精神才好了起來。
這些天,外頭也發生了不少事。
“大長公主的身子衰敗得厲害,已徹底臥牀不起了,恐怕就這幾日的事了。”
本也是枯木之軀,溯兒的死叫段知菁後悔自責不已,整日痛哭,也不肯吃藥,身子便每況愈下。
卓明月默了默,道:“那就等她薨逝之日,我們離開。”
宣王經歷大悲大痛,定也顧不上許多了,正是她和溯兒遠走高飛的好時機。
趙南竹問:“你要去哪兒?”
卓明月也想過的,她能去哪兒。
“豫章,或者姑蘇。”
巫馬陵要她去扶風國,她沒有答應。
他的身邊,同樣是爾虞我詐的漩渦,何況溯兒身份敏感,只怕有心之人拿來利用。
……
渾渾噩噩中醒來。
分明沒有沾一滴酒,宴清風的頭卻有宿醉的疼。
番薯守在他牀邊。
“主子,大長公主就要不成了。”
宴清風的眼珠子麻木的動了一下。
“哦。”
番薯道:“王爺說,您去見大長公主最後一面,往後您想做的事,他絕不阻攔,也不再做違背您意願的事。”
宴清風思來想去,卻仍是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什麼想做的事。
他不去見母親,就是不孝。
可他盡了這份孝,怎麼對得起卓明月,怎麼對得起溯兒?
“有青菱就夠了,我就不去了。”
宴清風閉上眼,想再繼續方纔那個夢。
夢裏,一望無垠的草原上,他見到一個五六歲的男孩,這孩子挺像他小時候。
那孩子歪着腦袋,好奇的看着他。
你是夏朝人嗎?
孩子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蹲下身,平視着這孩子:是的,我是夏朝來的客人。
那孩子很高興,“我母親也是夏朝人。”
宴清風捏捏他的臉。
“你呢?”
孩子很驕傲的說:“我是半個夏朝人!”
在夢裏,只是很平凡的一次相遇。
可宴清風醒來,那孩子的模樣卻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他莫名覺得,那是溯兒長到五六歲的模樣,那就是溯兒。
他想回到夢裏去,再同溯兒說說話。
番薯道:“主子……王爺說,都是他的過失,大長公主不過是被誆騙被利用的,還請您顧念母子情誼,免留遺憾。”
遺憾。
宴清風笑了一聲。
他的遺憾還差這一件兩件嗎?
母親尚且有青菱在眼前盡孝,有父親在身邊陪着。
可他的溯兒,都沒滿五個月大,卓明月也未及二十芳華。
“不去了,”宴清風闔上眼,道,“我得歇會兒,奏摺還沒批完。”
他不能再不休不眠,免得再在朝堂上暈厥,叫人以爲他要倒了。
踏入勤政殿之前,他頓了頓,吩咐番薯在旁爲他研墨。
從前他都不喜多餘之人在旁,影響他和明月獨處。
可如今的勤政殿,實在太過空曠。
他總是在換摺子的空當,下意識轉眸,去看身旁那張空着的案牘。
隨之有片刻失神。
“巫馬陵那邊,盯緊了嗎?”
番薯道:“沒瞧出異常。”
“繼續盯。”
宴清風翻開另一本摺子,神緒卻不在這上頭,有個事他不得其解。
“你說爲什麼,我給她留了人手,能調用的兵衛也有幾千人,她爲何偏要去求助巫馬陵?”
卓明月捨近求遠,一定有她的原因。
番薯想了想,道:“太后或許是擔心那些人不純粹,萬一給宣王通風報信,就麻煩了?”
這樣倒也能說得通,畢竟他的許多部下,曾是父親的部下。
宴清風盡力放空了心思去看奏摺。
那些端正的字眼書寫清晰,他卻仍然要看好幾遍,才看進去。
忽而又想到什麼。
“我前腳剛走,她就聯絡巫馬陵,可見她知道我去的地方沒有溯兒,又爲什麼任由我去了九重山?”
番薯順着他的話去思索。
“可能是……”
番薯答不出來。
宴清風苦笑,“她寧願信巫馬陵,也不肯信我會向着她吧。”
他反反覆覆的去想,究竟爲何會變成今日這局面,有太多懊悔的事,可這份懊悔,也是徒勞。
番薯不懂怎麼安慰人,尤其安慰主子,他根本手足無措,於是急中生智轉移話題。
“主子聽說了不,豆哥估計好事將近了,有人見他去買女子衣物,還有尿布……”
“尿布?”
宴清風皺了下眉。
那是都有孩子了,他先前就沒發現土豆身邊有什麼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