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你還有我們。”
宴青菱眼圈通紅。
她總是自詡長大成人了,不再需要父母。
可在這人世上總有不如意之事,薄弱時候每每回頭,爹孃俱在,是一件多叫人安心的事。
然而此時此刻,她心裏莫名發慌。
近來母親身子本就不好,又看到這封休書,究竟能不能承受住?
段知菁呆滯良久,她如一樁木頭般,杵在那案牘前,遲遲沒有反應。
“母親……”
女兒聲聲喚着。
段知菁長長呼出口氣後,輕輕掰開女兒的手。
“沒事,母親去歇會兒。”
母親走的緩慢,她近來瘦了些,原本合身的衣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宴青菱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
走到臥房門口,段知菁回頭看她一眼,目光柔和。
“母親教你做的蓮藕羹,還記得嗎?母親想嚐嚐你的手藝。”
宴青菱從小愛吃蓮藕羹。
可她嘴挑剔,膳房做的有時偏甜,有時偏淡,總有些不合宜。
段知菁便親自琢磨,什麼樣的才是青菱最愛吃的口味。
這一下廚,段知菁方知給孩子做吃的多有意思,尤其是看孩子吃的香的模樣。
青菱喜歡吃,還愛拉着宴幸川,叫他一塊兒嚐嚐她的手藝。
宴幸川很賞臉,每每生動的向青菱誇讚,你母親做的真是天下第一好吃。
青菱出嫁前,段知菁幾宿沒好好睡。
思來想去的,最後把女兒拉到膳房,教她做這一碗蓮藕羹。
“我怕康家的膳房,做不出你想吃的味道。”
“若是那家的菜都不合你胃口,回母親身邊來。”
“你是母親的心頭肉,萬事順遂才好,將就不得。”
“記住嗎?”
宴青菱點了頭。
她能聽懂,其實母親的意思是,若是過得不好,那就回家。
……
宴青菱許久沒做蓮藕羹,有些生疏,好一會兒才做好。
端到母親的臥房前,推門而入。
眼前的一幕卻叫她雙手脫了力,白瓷燉盅直直墜落,碎片四濺。
那清脆的聲響叫她猛然回神。
“母親!”
段知菁安詳躺在臥房的地上,手裏捏着一張紙,額頭上的傷口鮮豔而刺目。
“大夫!”
“快叫大夫!”
“救救我母親!”
宴青菱聲如裂帛,撲向地上的婦人。
-
鳳儀宮大門緊閉。
“寫個琴瑟和鳴吧,”皇后說,“我要你送這四個字給我。”
芙蓉並蒂,琴瑟和鳴,往往意指夫妻。
宣王明知她的意圖,卻也肯縱容她這一次。
握着她的手,在寬大的宣紙上寫下龍飛鳳舞的琴瑟和鳴。
皇后心中歡喜,待墨跡幹了些,纖長玉指折起宣紙,拿了個精巧的匣子,當寶貝似的仔仔細細的存放起來。
這兩日宣王未曾出過宮,一直留在她身邊,對她的態度好了不少。
她拿起矮几上的茶剛要入口,被他攔下來。
“這陣子不能碰涼的,忘了?”他給她攏了攏衣衫,“叫你多穿些,也不聽。”
皇后就勢入他懷中,綿綿望着他,“若有你這樣的丈夫,我死而無憾了。”
宣王皺了皺眉。
他本不知道女子在有些時候碰不得涼,是照顧段知菁兩次月子學來的。
段知菁生清風的時候,他也還是個少年,不太懂怎麼照顧人,家裏婢女也多,沒什麼要他顧上的地方。
可第二回生青菱,段知菁胎位不正。
好不容易聽到了嬰孩的啼哭聲,他的心才落下來,又得知是個閨女,歡喜的要命。
託她的福,他兒女雙全了。
可閨女還沒抱到懷裏,太醫就衝了出來,急匆匆的同他說,公主血崩了,公主可能會捱不過。
他腦中轟的一聲,不顧下人的阻攔,衝進裏頭去,跪在她牀前握住她的手。
“阿菁你不要留我一個。”
“你別睡。”
“我們再不生孩子了,我不要你生孩子了!”
段知菁摸摸他的臉,摸到滿臉的淚。
都一腳踏進鬼門關了,她還能對他笑,“那你要對我好。”
“嗯,對你好。”
“對我一個人好。”
“對你一個人好。”
他把臉放在她掌心,就固執的在她身旁陪着。
好幾個人在邊上勸,說產房污穢,會傷了男子福報,他偏不走。
阿菁要是沒了,他還有什麼福氣?
那一日,太醫把段知菁救了回來。
而他癡了似的,好多日不肯離開她半步,生怕誰再衝到他面前,對他說,公主捱不過了。
所以他要親眼看着,親眼照顧才好。
皇后察覺到他的走神,指尖去點他的鼻樑。
“在想誰?”
宣王把她抱起來,放到牀榻上。
“我不會是你的丈夫,那種話不必說了。”
皇后便知他方纔想了誰,黯然道:“要不你回去哄哄段知菁吧,這兩日過去,她總也該氣消了。”
宣王坐在牀邊,突然道:“她要同我和離。”
皇后心中一喜。
可看他沉黯的神色,他是懣在其中,並不情願的模樣。
“你呢,你怎麼想?”
“我留了份休書。”
休書,休書好啊,比和離更好。
皇后心想,這一巴掌不僅打到了段知菁臉上,也能叫宴清風和宴青菱顏面無光,多大快人心啊。
可她嘴上口是心非的說:“這不太好吧,段知菁畢竟貴爲大長公主,這被休……”
宣王冷笑一聲。
“她拿和離逼我低個頭,我如何能被她拿捏住。看到休書她也該知道分寸了,從此安份些,便不會同我鬧了。”
饒是皇后也愣了愣。
“你那份休書,是下馬威?”
宣王沒吭聲。
算是吧。
總不可能真的休了她,畢竟拼了命給他生一雙兒女,他們也琴瑟和鳴過。
哪怕她如今實在叫他厭煩,可他從來沒有動過分開的念頭。
皇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發笑。
拿休書來威脅一個女子妥協,如何行得通?
那個女人驕傲得很,怎麼可能受這樣的屈辱,又爲了不被休棄而低頭呢?
皇后知道他這麼做,只會適得其反,卻還是說:“女人都怕被休,她一定會來討好你,再不同你鬧了。幸川,你太瞭解女人了。”
宣王給她掖好被角。
馮志慌慌張張的聲音從殿外響起。
“王爺!出事了!”
宣王走到門口,“出什麼事了。”
馮志急聲道:“大長公主撞柱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