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啓程去避暑山莊那一日,他才知道我活着的嗎?”
在此之前,她不是在乾元宮裏躲得好好的?
土豆搖頭:“不是啊,是主子留宿皇宮的那一日。”
卓明月想了想,宴清風住在乾元宮裏那一日,當時他不是爛醉如泥的麼,是哪裏暴露了?
護衛來向土豆稟報:“要繞過水路的話,必然經過四方城,四方城正有時疫,從那裏走怕是不安全。”
土豆當即便作決定。
“那就走水路。”
……
土豆弄了條能夠容納幾十人的大船。
“你好好睡一覺,明早便能到岸。”
船艙內空間很大,卓明月有些暈船,躺着坐着都不太舒服。
土豆拿了酸梅來:“上船之前在岸邊買的,姑娘吃一點會好受一些。”
卓明月立刻從他手心拿了一顆含嘴裏。
“你還挺細心的。”
土豆把其他的都放在桌上小碟子裏,抓了抓後腦勺,“伺候將軍慣了,他不要婢女,只能我在瑣事上多想着些。”
船在江面上駛出許遠。
天色漸晚,卓明月在船艙裏的窄牀上昏昏欲睡,忽聽得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護衛在船艙外向土豆稟報:“船被圍了,對方五條船,至少百餘人,爲首的是江統領。”
“江統領是皇上的人,”土豆詫異道,“皇上這是要跟我們將軍明着幹了?”
“豆哥,怎麼應對?”
土豆想也沒想,便道:“拼了,誓死護住卓姑娘。”
聽到此處,卓明月打開船艙的門。
江面吹來的風有股刺骨的寒。
她看了眼周圍的情形,前後左右,一共五條船將他們團團圍住。
土豆見她出來,強作鎮定。
“卓姑娘,你在裏頭便好,不必驚慌。”
卓明月淡淡道:“你們逃,能逃幾個便是幾個,不要回頭。”
實力懸殊,他們哪怕盡全力,也很難有好結果。
“我們不會逃,”土豆立刻回絕,“逃了,將軍也不會饒了我,橫豎都是死,我們便死在這兒了。”
“你們想白白送死?”卓明月皺緊眉頭,“皇帝千辛萬苦尋我,便不會殺我,明白嗎?我不要你們爲我喪命。”
土豆仍然不肯動。
“卓姑娘,我們既然奉命護送你,就不能退縮。”
卓明月從土豆的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指腹緩緩撫過鋒利的刀刃。
“你們都死在這兒了,更無人知道我到底去了哪裏,”卓明月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聽我的,走吧。”
皇帝既然選在江面上動手,或許是看中了此處是毀屍滅跡的好地方。
除了她,皇帝是不打算讓任何人生還,去通風報信的。
她立到船頭,面向對面那艘船上的人。
在他們的注視之下,擡起手,將刀刃抵在自己脖頸處。
“問問你們主子,要個活人?還是死人!”
土豆看着她立在月下的背影,淺雲色的衣裙隨風揚起,纖瘦的身軀紋絲不動。
明明弱柳扶風之姿,可她此時此刻,又是那般鏗鏘有力。
……
江統領入船艙回話。
“卓姑娘以死相逼,讓我們放過其他人。”
段以珩一襲柔霧藍色常服,銀冠束髮,盤膝坐在棋盤前,緩緩落下一字,頭也不擡。
“叫她過來,別的都殺了,一個不留。”
無論是跟他還是跟宴清風,她都有榮華富貴大好前景,怎會爲了幾個狗腿子不惜命?
不過是威脅他罷了。
江統領回到船頭,對卓明月喊道:“卓姑娘,請您儘早過來,免得見了血腥!”
話音落,船隻逼近,江統領下令放箭。
無數寒箭密密麻麻乘風而來。
卓明月回頭看了眼,已經有人中箭倒下。
他們如同被甕中捉鱉一般,只能做無用的抵抗。
一塊長長的木塊從對面船上放過來,搭在了卓明前,銜接了兩條船。
“卓姑娘,請您過來!”
卓明月側首對土豆道:“你聽我的嗎?”
爲使船隻不至於太搖晃,能使她順利從木板上過去,對方暫停放箭。
土豆得了空當,對她點了下頭。
可是那怕他願意跑,跳下江去,此處離岸邊很遠,哪怕體力再好,也未必能活着游到岸上去。
卓明月靜靜的看着他。
“馬上他們會有躁亂,你們不要管我,趁亂跑,跑得越遠越好,聽清楚了嗎?”
她始終記得,被宴清風冤枉害了宴青菱的時候,土豆是唯一一個信她的人。在那些深陷荊棘的日子裏,土豆對她施以援手,不肯落井下石。
他是個好人,命不該絕,不該因她而死。
土豆固執道:“姑娘,我們辦事不力,死在這兒也是應當,你……”
他話還沒完,眼前的女子已經縱身一躍,栽入江水之中。
江面上砸出巨大的水花,很快又只剩了漣漪。
所有人都靜止了片刻。
江統領反應過來後,匆匆入船艙稟報,“皇上,卓姑娘跳江了。”
段以珩猛地立起,衣袖帶翻了棋盤,往船艙外跑去。
他到了牀頭,往江中看,衣裙的影子都看不到一點。
“還愣着?!跳下去救人!把她救起來!”
“……”
“都跳下去啊!”
皇帝下令,沒人再敢留在船上,就連江統領都跳了下去,裝模作樣的撈一撈。
段以珩已經顧不上對面那幾個餘孽了。
若卓明月死了,他親自來這一趟,又有何意義?
看着這混亂情形,土豆總算明白了,爲什麼卓姑娘說會有躁亂。
“豆哥,怎麼辦?”
土豆握緊了拳,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望了一會兒後,艱難道:“我們退。”
她若用命來換他們活,他們豈敢不活?
對面江統領跳了水,皇帝丟魂失魄,竟沒人來管他們。
船隻駛出一段距離,那邊還在忙着打撈人。
護衛們收拾好幾個同伴的屍體,見土豆仍立在船頭,望着出事的方向,安慰道:“豆哥,他們那麼多人,一定能救起卓姑娘的。”
可他們哪怕人再多,那也是大江,大江裏撈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豆哥,咱們是跑,還是……”
弄沒了卓姑娘,回去面對主子,肯定要被問責的。
土豆聲音沙啞無比。
“我一人回去見主子,你們拿點銀子,各自散吧。”
……
段以珩雙手緊緊扒着船上圍欄,雙目死死盯着江面。
福公公勸道:“皇上,他們自會找到卓姑娘的,您入內歇歇吧。”
良久後,段以珩在福公公的攙扶下走進紅彤彤的船艙內。
他事先讓人把船艙佈置成洞房模樣,鋪紅毯,燃龍鳳紅燭,牀上鋪了百子千孫被,被褥下放了紅棗桂圓。
今晚,他是想給她個驚喜,與她如同尋常民間嫁娶一般洞房花燭的。
可是她爲什麼要跳江?
她爲什麼要跳江!
就因爲他下令射殺那羣宴清風的狗腿子?
段以珩怒上心頭,踹翻了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