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絕望的太空死靈

    “是這裏？”

    “就是這裏。”

    猙獰獸嘴大張着，獠牙呲出，馬格小子望着浩渺之洋內的詭譎波濤，繼續調動着自己眼前的一個精緻單目鏡。

    “錯不了……”

    馬格小子說道，繼續觀察着亞空間的波濤，

    “偉大智者的投影就在這裏，冥地當有我們自己的智者。”

    “好吧，”大門牙粗聲粗氣地說道，“俺們最好儘快——那些糊塗小子怎麼樣了？”

    “它們依舊認爲自己是某種血肉類生物，高呼自己是阿爾法瑞思。”

    馬格小子皺了皺眉，

    “屁精汁液與呼喚冥王並不能治好它們，但目前沒有發現把它們碾碎的汁液有傳染力——這的確不在偉大智者所傳授我們的智慧內，我確信血主並沒有這般特色。”

    “唔，”

    大門牙扣了扣自己的下巴，“銀河在進化，又或者退化，俺們只需要跟着銀河的節奏就可以了。”

    在恐虐的領地，它們遇到了點麻煩，而自稱皇帝侍者的白毛高個已經先一步離開——

    大門牙意識到它們依舊需要啓迪。

    不能是冥王——因爲冥王並不愛它們，它們依舊不夠高貴，無法踏入冥域。

    但智者……或許可以做到一視同仁。

    ——————————

    金屬被緩慢扭曲的聲音吱呀作響，銀灰杆柱爆開，彷彿不同維度的漆黑液體淌成巨手，自金屬的空隙間伸出。

    發力，繼續發力。

    漆黑自每處空隙間呲出，努力地蜿蜒着招搖向遠處，超立方在形變，它的反應爐發出極其不妙的噗噗聲，一系列小型的鏈式爆炸在其間綻開。

    不，虛空龍的液體金屬被控制，但來自擁夜者與欺詐者的能力依舊好用。

    耀眼的亮橘爆炸，宣告了這個超立方的報廢。

    呼……

    冥河澎湃，有什麼東西從冥河間緩緩站出，黑色液體流下，淌過哈迪斯的盔甲。

    熔化到鋪滿大地的金屬軀殼間，哈迪斯站起來，環顧四周。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戰爭已經結束了。

    灰濛濛的蒼穹此刻空無一物，先前穿梭在雲層間狗鬥的機羣早已消失，猙獰的星神碎片被拘禁在草草砸在大地上的超立方體，軍隊默然站立，不再行動。

    塔拉辛輸了？

    這是哈迪斯腦中的第一念頭，但那些軍隊並沒有攻擊他，那麼塔拉辛便至少沒輸。

    想到這一點，哈迪斯有點好笑又有點好氣，塔拉辛這傢伙真是三腳貓功夫——

    自己配置都給它拉滿了，就這還能跟對面五五開。

    他擡眼，看見塔拉辛一臉茫然地站立在一座由太空死靈報廢身軀堆成的山尖上，看起來經歷了一場惡戰。

    即便太空死靈的金屬身軀在緩緩癒合，但那些破損與凹陷卻依舊醒目。

    塔拉辛腳邊，則是死死鉗住沉默老將軍的歐比龍上半身。

    ？

    哈迪斯腦中冒出一個問號，在他看見塔拉辛的同時，塔拉辛也看見了哈迪斯，塔拉辛張了張嘴，呆滯片刻後又猛地揮了揮杖。

    “贏——贏了！”

    “快過來！哈迪斯！”

    “來了！”

    哈迪斯拔腳，自金屬廢墟間瞬移過去，走之前，哈迪斯還特意看了眼王衛歐比龍落在他這邊的下半身。

    一道長長的拖痕自王衛的下半身附近延長，直到塔拉辛所站的山巔。

    這傢伙是爬過去的？

    哈迪斯想到，下一刻，空間撕開，他手持銀白鐮刀，站在塔拉辛身旁。

    “這是——怎麼一回事？”

    哈迪斯望向塔拉辛腳邊的戴冠者與歐比龍，令他意外的是，兩個太空死靈軀殼內的人格矩陣依舊在工作，就意味着它們並沒有“死亡”。

    塔拉辛又張了張嘴，看起來這位無盡者也有點懵，

    “贊德瑞克剛剛瘋了。”

    無盡者說，

    “它把場上全部的存在都標記爲了敵人，開始無差別攻擊，它的軍隊因此開始自相殘殺，它的炮塔甚至瞄準了它自己——你真該看看剛纔那一幕，我錄下來了。”

    “所以？”

    塔拉辛攤開手，

    “我贏了——聯合它的近衛歐比龍，我該慶幸我們清醒的歐比龍先生沒有直接聽命它的命令？”

    咔咔的金屬咔噠聲響起，歐比龍上半身斷面處刺啦着亮綠的火花，哈迪斯驚奇於損壞到這種地步，這個王衛還存有着意志，

    “大人並沒有朝我下達命令。”

    它嘶啞地說，

    “我認爲這是它對我的命令，希望我阻止它——大人應該是記憶錯亂，認爲它尚在索特克的軍事學院。”

    “？”

    哈迪斯並沒有太聽明白，好在塔拉辛及時補充道，

    “有些軍事學院會讓它們的學員互相廝殺，即便它們是貴族。”

    歐比龍點頭，

    “……不論如何，感謝您沒有繼續落井下石。您和大人的戰爭可以這之後繼續，又或者我們向您支付戰爭贖金——我發誓我們會很快準備好這些——我也可以將我的領地賣出，向您支付雙倍贖金。”

    “但請您——不要把這件事傳出去。”

    “你怎麼知道我不打算落井下石？”

    歐比龍倒是隻字不提它們的開戰理由，似乎想要讓塔拉辛放它們一馬。

    塔拉辛心裏嘀咕着，畢竟剛剛制服贊德瑞克，歐比龍也出了不少力。

    塔拉辛躬下身，似乎想要放什麼狠話，但太空霸主看見了王衛的疲憊，又忽然感到了某種感慨。

    塔拉辛擺擺手，

    “算了算了，你們也別把我這邊的事情傳出去。”

    這讓歐比龍有點不解，在它看來，這不過是正常的王族之間戰爭，它們之前也處理過不少了。

    但它也沉默地點了點頭。

    “你們接下來怎麼辦？”

    哈迪斯突然問道，歐比龍謹慎地瞥了他一眼，哈迪斯感到太空死靈對他的厭棄。

    這可比靈能者對他的嫌棄態度好太多了。

    歐比龍有點遲疑，

    “我會囑咐王朝內的技師照看大人，讓大人先休息一段時間。”

    “你認爲這有用嗎？”

    塔拉辛突然問道，它看向沉睡的贊德瑞克，這傢伙睡得可真香——就是電波微弱。

    “你剛剛鉗住它的行爲……我猜贊德瑞克已經不止一次這樣了？”

    歐比龍一僵，然後沉重地點了點頭。

    “大人之前從不在戰場上失誤，”

    它訥訥地說，

    “即便它會把異族認作同族，不接受現在的身軀，假裝依舊能夠進食，忽略身邊十步內的刺客，發出奇怪的命令、無意義的吟語，忽視其它領主的刺殺，做出無用的僞裝，但它——”

    歐比龍發出了一陣咔咔的聲音，似乎是想要深呼吸，但它的金屬身軀卻只能發出一陣刺耳的咔咔聲。

    “但它總是記得我，信任我，以及——從不在戰爭上失誤。”

    “但它這次失誤了。”

    塔拉辛說到，同族的困境似乎令它同情，無盡者蹲下來，平視歐比龍，

    “戴冠者贊德瑞克，這次在戰爭上失誤了。”

    歐比龍沉默了，哈迪斯第一次在太空死靈身上讀出絕望的情緒，他甚至感覺到自己身軀中擁夜者的一部分興奮了起來。

    哈迪斯不語，壓下這股情緒，繼續充當塔拉辛的背景板。

    因禍得福，他似乎能更敏銳地感知別人情緒了，雖然沒什麼用。

    “你或許比我更清楚戴冠者後續會面對什麼。”

    塔拉辛說到，它認爲它是在逼着歐比龍選擇它，但不知爲何，它卻總是覺得自己身軀的某一處在刺痛，對於懼亡者來講，這是可悲的，及其可悲的。

    它也是可悲的，慈不掌兵。

    歐比龍身軀斷面處的電弧呲呲着，它當然清楚——

    風暴王之所以忽視了贊德瑞克的瘋瘋癲癲、無禮，是因爲戴冠者從未輸過一場。

    而戴冠者贊德瑞克位置下的諸位貴族，都虎視眈眈，它們眼看着老將軍發瘋，如餓虎般徘徊在它身側，時刻等待着贊德瑞克的失誤，然後——把它拉下高位，撕成碎片。

    歐比龍低頭，盯着它的主人，好的王衛不該有自己的思想，時刻準備着爲大人送死，但贊德瑞克卻刻意培養它的自主意識，教它怎麼打仗，甚至有時會將戰爭指揮權交給它。

    儘管歐比龍第一次指揮戰爭燒掉了它不少的記憶。

    歐比龍忽然意識到，或許戴冠者早就意識到了這樣一天的到來，所以才將指揮權交給它，交給歐比龍。

    王衛感到如墜冰窟。

    它自己是萬萬不行的，它沒有贊德瑞克的戰爭才能——戴冠者的戰爭天賦是數一數二的，它也沒有贊德瑞克的果斷與直覺，它不能。

    它們的命運不過是在自我消磨間走向最終的滅亡，成爲“孤離者”，再被風暴王所拋棄，

    其餘的瘋子腳踏着它們的屍骨上位，儘管這個種族已經一點未來都沒有了，但它們卻依舊沉迷於無窮無盡的戰爭、內鬥與擴張中。

    歐比龍想起當時意氣風發，朝它說享受不朽戰爭的贊德瑞克。

    它欲哭無淚，那不過是自欺欺人，太空死靈從未被不朽青睞過，它們也在磨損。

    如果沒有生體轉化儀式，歐比龍想到，它本該早就死在哪處戰場，

    又或者老將軍大發慈悲，放它回去，歐比龍靠着軍功領了一片領地，它也可以選擇做一個小領主，跟另一名健康且強壯的懼亡者組成家庭，養育幾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將繼承它的位置，它會將它親自送到戰場上，然後它度過它人生短暫的二十幾年，最後在並髮式多重癌症的折磨下死去。

    但現在……

    歐比龍茫然地環顧四周，足以直接讓碳基生物皮膚碳化的熱風於它裸露的身軀而言不過溫暖的暖風，它癱倒在同族早該死去的屍首之上，懷中是正在緩慢死去的贊德瑞克。

    生體轉化儀式是另一種更爲漫長與殘酷的癌症，這就像是死者臨死前的最後一口氣，被無限拉長到了極限——

    但你知道，它遲早會死去，沒什麼是永恆不朽的。

    “我能做什麼？”

    電子模擬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如果不加裝特殊的模塊，太空死靈連比較生動的聲音都發不出，

    “我還能怎麼做？”

    歐比龍問道，

    “我只是個靠着運氣與大人垂青爬上來的平民，我被賞賜最好的裝備，我也成功爲大人阻攔了三千七百六十五次刺殺——我手下死去的死印部隊無數，我無數次地成功保衛了戴冠者大人，我做到了服從，忠心——但——但——但——”

    “但……”

    歐比龍垂下了頭，

    “但我還能做什麼？或許死亡是個好結局，可我無法替戴冠者做決定，戴冠者不會選擇死亡——它寧可瘋癲，也不願接受現實。而我亦不能提前死去，這是不稱職的表現。”

    沉默，只有風聲夾雜着星神的嘶吼傳來。

    “或許我可以想想辦法。”

    塔拉辛沉重地開口，

    “我這裏有一位願意同我合作的星神——若伱想要遏制奔流的河流，你需要找到它的源頭。”

    塔拉辛看向哈迪斯，歐比龍也警惕地望向他，哈迪斯眨眨眼，張開手，

    “悉聽你們的安排，但我也有一個問題。”

    “你說。”

    歐比龍嘶啞地說。

    哈迪斯不忘初心。

    “你們爲什麼來找馬格努斯？”

    他問道。

    “……”

    “據附近星系的居民所傳，這裏有一名仁慈寬厚的異族智者。”

    歐比龍說，

    “自從上次我們跟另一位戴冠者起糾紛後，大人便一直想要安慰我——它想要把我從我們是‘金屬造物’的幻覺中拯救出來，並且它認爲我太緊張了。”

    歐比龍頓了頓，

    “但實際上，我也想向他詢問有沒有恢復數據、人格，亦或是延緩磨損的方法。”

    “他給出你們答案了嗎？”

    歐比龍搖搖頭。

    “沒有答案——註定徒勞——你又是什麼存在？”

    “人類，”

    哈迪斯說，“你別聽塔拉辛胡說，我百分之一百純人類，不過愛啃點星神碎片，順便奪舍它們的技能與知識。”

    歐比龍沉默，它瞥了一眼塔拉辛，

    “星神素來愛好說謊。”

    歐比龍說，“我想所有懼亡者都不會忘記當年謊言後的代價，無盡者塔拉辛。”

    塔拉辛並沒有被冒犯的惱火，它反倒是認真地盯着歐比龍，

    “那麼你大可不必選擇，我相信我的道路，我更改了我的看法——我素來尊敬依舊有着情感的懼亡者，我並不想強求你們……但我想你面前只剩下一條道路了，歐比龍。”

    塔拉辛伸出手，再次用探測器檢查了一遍昏迷中的贊德瑞克，

    “它禁不起再一次死亡了，一次死亡，它將徹底丟失原本的人格數據，然後被低級自動機魂取代。”

    歐比龍身上再度散發出了極度絕望的氣息。

    “來吧，”

    王衛說，

    “來吧，來吧，我曾經被勸說過背叛大人——我曾相信我絕不會背叛它。”

    “你並沒有背叛它，”

    塔拉辛勸慰到，示意哈迪斯趕緊上，

    “我感到了你對他的忠誠與責任感……你是個好戰士，歐比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