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少年盧卡（4000字二合一大章）

    可眼下這一切都被洛里斯毀了。

    老騎士望着眼前這個不羈旳年輕人，長嘆一聲。

    瓦奎爾爵士只是搖了搖頭，卻並未說什麼，他示意小比利取下包裹行囊，讓馬匹隨意吃些野草。接連數日的跋涉讓他身心俱疲，現下他只想好好休息一番。池塘的周圍是一片紅樹林，順着水域一直向北延伸而去。這些樹木除了榕樹多是白骨壤，其中也間或生長着一些臭茉莉和刺桐。

    瓦奎爾爵士在小比利的侍候下脫下沉重的鎖子甲，彎下腰掬起一捧水洗臉，無意間水滴滑入嘴角，他的味蕾立時被苦澀佔據。瓦奎爾蹙了蹙眉，心中疑惑不已。

    “呀，海神保佑，這竟然是海水！”他還沒發聲，洛里斯便率先嚷了出來。“親愛的瓦奎爾大人，我們說不定兜了一個圈，又繞回去啦！”洛里斯陰陽怪氣的腔調讓瓦奎爾有些不悅，不過他還是順着洛里斯指向的方向望了過去。這池塘北方開有一個扇形的小口，而小口之外便是一片汪洋。

    瓦奎爾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照理說他們渡過林曼海峽往南應該是廣闊的內陸，黑暗森林應該在大陸的深處，但他們在轉過金羊角後卻一直是向北走。該死的蘭度！此時此刻，他終於意識到這位學富五車的大學士根本沒有去過林曼海峽以南的廣闊大陸，故而在所畫的羊皮卷地圖上只是草草標註了幾處標誌性建築，以作“引領”。

    “我早就說過，那老家夥從沒到過南境，黑暗森林？嘿嘿或許這名字也是他從幾個維賽爾商人口裏探聽到的吶！”

    洛里斯此刻早已怒不可遏，這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那老家夥只需在領主面前動動嘴皮子，就可以頤指氣使的指派他人前往荒蠻的南境出使，更好笑的是他都不知道這個地方究竟在哪兒。

    “這麼說我們現在應該是在淺灣……”雖然刻意保持鎮靜，但索伯陀的聲音裏仍透漏出陣陣恐懼。從地圖上來看，淺灣在南境的東北角，與整個大陸隔絕，是一處三面環海一面背山的半島，他們應該就是沿着荒原向北來到的這裏。他年輕時四處比武遊歷,曾遇到過一個南境來的僱傭騎士。那名騎士對他說即便是最勇敢的騎士也不敢踏足淺灣一部,相傳那裏有食人吞骨的兇獸,遠比盜賊巨魔可怖。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瓦奎爾爵士的聲音鏗鏘有力，不容絲毫質疑。他是這次出訪使節長，有義務將出使的每一個人安全帶回艾倫選民的土地。

    “既然來了,又何必那麼急着走！”洛里斯偏是不遂瓦奎爾的意，他仰面躺了下去,靠着一塊橢圓形鵝卵石哼了起來。

    瓦奎爾正欲發作,卻聽得一聲巨響,緊接着周遭的刺桐傳來瑟瑟聲響，空氣中升騰出一股暖流從北面涌來。

    “龍,是龍！”小比利率先發出了驚呼，他看到一隻黑色巨龍從海灣疾馳而來。它低低掠過海面，展開的雙翅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巨龍發出聲聲嘶吼,口中不時噴出蒸騰的熱氣,看的出來這是它的領土,而瓦奎爾一行人被當作了入侵者。

    “快跑！洛里斯！”瓦奎爾爵士已經從震驚中平復了過來,衝着洛里斯不住的疾呼。

    “龍？哈哈！瓦奎爾大人您說這兒有龍？”洛里斯覺得十分好笑，接連拍打水面濺起朵朵漣漪。

    “當巨龍降世,黑夜降臨，三隻火球點亮夜空。巨魔和精靈展開決戰，半獸人和瘟疫之影侵入艾倫洛爾大陸,烈焰和死亡如影隨形……那老巫師的讖言裏還有什麼來着？”

    他學着巫師夫斯琴卡的樣子緊闔雙目將預言念了出來，但再睜開雙目時卻發現眼前已空無一人。

    洛里斯在水面裏看到一個碩大的黑影,那黑影越來越大，漸而將整個池塘罩在其中。池水的溫度急劇上升,此刻竟有些滾燙。洛里斯感到一股熱氣噴到了他的肩上，熾燙不已,他一個激靈從水中站起，方想轉身卻被一個巨大的力道扯住雙肩。

    啊！

    洛里斯想呼喊求救卻發不出一絲聲響，他只覺自己被這巨大的力量牽引着向後退去。白骨壤、刺桐和臭茉莉從他身旁飛速穿過，緊接着是那棵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大榕樹……洛里斯眼旁的景象漸漸變得幻虛，他只覺喉嚨一卡身子竟輕飄飄的飛了起來。

    熱風從他的面頰瑟瑟劃過，刺痛不已，眼前的事物突然變的渺小不已,如同沙盤上的微縮景觀。

    熾熱的火焰穿過他的周身，將天鵝絨和絲綢燒的噼啪作響，他的瞳孔驟然放大數倍，緊緊盯着熊熊烈火燒向的紅樹林和淺灣。

    啊！啊！

    他的聲帶已然扭曲,發出的呼喊更像夜間狸貓的怪叫。

    “我要看黑龍，馬代奧舅舅！”

    一個清晰的聲音在他耳畔閃現...

    洛里斯的眼前出現了一條石板街道，兩側種滿了粉紅色的香石竹。在一個老舊的磨坊前，一個黑袍男子正在表演木偶戲，他身旁圍坐着許多赤腳男孩...

    “我要看黑龍...”

    這聲音轉瞬即逝，他眼前的景象也隨之模糊扭曲，片刻後只剩下無盡的火海。

    ...

    ...

    刺眼的陽光穿過泛黃的白帆布，星星點點的灑在了茅草牀上。

    盧卡醒來時，芭芭拉已經將“豐盛”的午餐擺到了桌前。今天的主食是醃魚和炸土豆，這是她爲了獎勵少年昨天出海捕魚的出色成績而特意準備的。

    盧卡今年十四歲，雖然仍是個半大孩子卻已經出落得五尺高，雖然身材有些瘦削，但至少可以扛起四五石的海鹽。在瓦萊法罕，這個靠海吃海的地方，這個年紀已經可以獨自駕駛漁船出海了。

    芭芭拉打算爲盧卡張羅一門婚事，姑娘是鐵匠阿諾家的，雖然不算漂亮但至少知根知底。這年頭找一個靠譜的姑娘過日子可比什麼都要強，這一點便是至仁至善的希爾維亞也不能否認。

    盧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依依不捨的從茅草牀上爬了起來順勢伸了個懶腰。這個年歲的小子最是貪睡,尤其是在跟海浪搏鬥了半日，精疲力竭的情況下。

    不得不說盧卡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小夥子，經過一夜的休息他已經恢復了活力，此刻正在院子裏逗弄小狗“酥皮”。

    這只狗是他從吉彎角的聖堂旁撿到的。盧卡遇到它時這小狗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少年把它帶回家整整將養了十日才見好轉。故而“酥皮”對盧卡十分忠誠，每每遇到危險，“酥皮”都會衝向前去保護主人，這一點倒是比某些騎士都要強。

    “盧卡，快去吃飯，吃完飯把這封信送給你澤曼叔叔。”

    芭芭拉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丈夫十五年前死於海上風暴，長子桑德羅跟隨“朝聖者”馬斯達昂起義，與“黑眼”法比奧的軍隊激戰，死在了卡爾山角，次女嫁給了財務大臣總管的侄子，但死於難產大出血，只留下一個女兒，盧卡是家裏的小幺也是個遺腹子，芭芭拉對於盧卡只有一個期望，那就是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盧卡點了點頭乖巧的坐到桌旁吃起了午餐。自打他記事起，母親便對他講他父親死於海上風暴，那次該死的風暴殺死了蟹島幾乎三分之一的漁民。他對自己的父親當然沒有任何印象，不過從芭芭拉隻言片語的描述中盧卡推測他一定是個身材健碩皮膚黝黑的漢子就像其他蟹島漁民一樣。醃魚肉很鹹，盧卡就着一塊黑麪包邊吃邊道：“我今天在澤曼叔叔家過，媽媽。”

    炸土豆是盧卡的最愛，少年喜歡蘸着黑莓醬吃。在瓦萊法罕野黑莓四處皆是，只要你喜歡大可以釆上滿滿一兜帶回家慢慢品嚐。

    芭芭拉眉頭微皺，猶豫了片刻：“那你明天一早便回來…噢，順便看看有沒有新鮮的乳酪。”

    “好的！”像所有男孩一樣，得到允准的盧卡興奮的跳了起來：“我這就去送信！”

    少年將信紙塞進布袋中，小跑着出了院子。

    瓦萊法罕是一座濱海山城，城市依照地勢而建，一側面海，一側背崖。王宮建在哈斯高丘上，是這座城市的象徵。其下分別是貴族騎士的宅邸，別院。這些建築也在王城之內，開設三處城門，設有王家衛士把守。盧卡所住的蟹島在城市的最低層，多是漁夫，鐵匠和商人聚居。澤曼在波蒂切裏伯爵府中做事，盧卡要想和他見面，就得穿越整個蟹島。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腐臭魚蝦的味道，混合着黑心攤販的叫賣直叫人作嘔。

    盧卡對這裏的一起分外熟悉，他熟練的跳過一個個售賣海魚的攤位，從皮料商人，木匠和花匠身邊擠過，趕在關卡關閉之前來到了聖林門前。門前立着四名皇家衛士，即便是盛夏他們仍然穿着齊套的鍍金鎧甲，威嚴無比。盧卡小心翼翼的將通行文書遞了過去，像往常一樣，他在底下放了四枚銅幣。

    爲首的皇家衛士心照不宣的收下銅幣，衝盧卡點了點頭。

    盧卡不敢耽擱，衝衛士頭領致了謝便快速穿過了城門。

    時值盛夏，王城的街道兩旁開滿了紫羅蘭，遠遠望去，如一片湛藍碧海。身穿破舊布鞋的盧卡卻沒有心情欣賞這般美景，只健步如飛的在街道上奔跑。

    波蒂切裏伯爵是瓦萊法罕有名的花花公子，據說被他搞過的女人可以圍繞蟹島排上足足一圈。伯爵大人不僅年少風流，更是一擲千金，便是城中最刻薄尖利的老鴇也會樂意這樣一個大貴人光顧自己的歡喜場。盧卡的澤曼叔叔起初去伯爵府裏做事時，蟹島的苦腳匠們免不了在背後議論紛紛，澤曼雖心有不悅但豐厚的薪水仍讓他留了下來。

    盧卡健步如飛的跨過七十七級臺階，在一座洛爾風格的豪華宅邸前停了下來。他想上前扣門，但想起上次被獨眼怪拉威爾痛斥的情形不免打了個哆嗦。

    “年輕人應該懂禮貌，一個貴族少爺一定不會自己去扣門。這樣有失體面，通常他會叫侍從去通報…噢我忘了你身上的鹹魚味兒，你至少應該喊上一嗓子…”

    “拉威爾大人，我來拜訪澤曼大師。”

    拉威爾不過是一個門房，而澤曼叔叔只是一個畫匠，不過他喜歡聽到這些逢迎的話，盧卡心想。

    剩下的便是等待了，要讓一個上了歲數的門房聽到石門外的通報並不容易，尤其這個門房還有些耳背。

    每當這時盧卡都會有些緊張，少年嘴脣緊咬，雙手下意識的在背後絞起。

    “哎呀呀，又是你這個小鬼！”巨門開啓，拉威爾從粉刷的雪白的石門後探出半個身子，不耐的打量着眼前這個身材瘦削的少年。在他看來，這個渾身魚腥味的小鬼和蟹島上那些鬼混的私生子朋友們沒有什麼兩樣，若是讓波蒂切裏伯爵看到他放任這麼一個出身卑賤的小鬼出入御賜府邸，他一定會被狠狠訓斥一頓並扣除一半的月錢。

    “是澤曼叔叔…不，是澤曼大師，我來找澤曼大師，拉威爾大人。”

    盧卡雙手背在身後絞在一起，原本粉白的面頰早已漲得通紅。

    “嘿，全瓦萊法罕的人都知道他是你叔叔啦！”

    拉威爾剜了盧卡一眼卻還是把他放了進來，老家夥搖了搖頭碎碎嘮叨着：“你要趕在晚餐之前離開，今天伯爵大人要提前回來。要是他在沐浴前碰到你這樣的小子，嘿，那興致可就全毀啦…你也就是碰到了我啊，小子，好人拉威爾--全瓦萊法罕最熱心的人，你要記住，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把你放進來啦。”

    “如您所願，大人。”盧卡衝拉威爾吐了吐舌頭，心中暗喜不已。雖然他跟媽媽說今夜住在澤曼叔叔那裏，不過若是能坐在王城崖岸上看大海和星星，也是不錯哩。

    他們穿過爬滿紫芸藤的長廊，繞過一座大理石砌成的六角噴泉，在一棟低矮的木樓前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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