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五章 降落

    阿伯怎麼都想不明白，在這個關鍵時刻，集團居然決定，要把他這個唯一的實驗性原型機連同發明者一起送到這偏遠的恆星系。

    這肯定會把原來精心制訂的實驗計劃和生產計劃全盤打亂，會對研究造成災難性的後果，甚至導致研究不得不延遲退後，這一劃時代的發明，甚至可能會因此延後數百……或許是數千年才能夠問世。

    這一點，無邊際控制集團絕對不可能不知道。

    也是因爲這點，阿伯越想越不對勁兒，之前想出來的幾種可能性也變得愈發不合理了。

    集團甚至讓他帶上整個城市，這也意味着，他的家族，他的工廠，乃至於他的妻子和剛剛生出來還在孵化之中的蛋，也會跟着來到這裏。

    儘管到處旅行對無邊際族來說很正常，大家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他們本來就是開着自己的家在跑。

    所以他更加確信，這盤棋比自己的發明，甚至無邊際控制集團都大得多。

    說不定會真的牽扯到整個文明的問題。

    突然，這個時候，外面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阿伯，我進來了？”

    那是一個女聲。

    很顯然，是妻子來了。

    阿伯的妻子，叫做蕾蕾蒂，是名工程師，也是阿伯的得力助手。

    她不僅手非常巧，能夠完成各種實驗，還能夠幫助阿伯整理他的思維。

    阿伯的思維比較混亂，他總是靈感迸發，激情四射的投入研究，冒出來一大堆天馬行空的想法，但其中能用的並沒有多少。

    蕾蕾蒂則特別擅長在阿伯那大量原始混亂想法中挑出最具應用價值的那些，這樣就能夠將其研發出來。

    不少能夠經過測試，最終推向市場的首創產品和改良產品，都是由這對好搭檔一起製造的，他們夫妻兩個很輕鬆的就能配合起來，再加上手下的團隊配合，他們就是集團的首席技術專家。

    和阿伯一樣，蕾蕾蒂也已經幾千歲了，通過義體移植和生物改造，他們已經脫離了自然死亡，在長久的生命中度過了那段不理性的輕狂歲月，同時也安然避開了各種各樣的思維陷阱，他們已經是成熟的長生者了，不會隨便陷入對世界的懷疑裏，有了一套自己對世界的認知，能夠支撐他們完成各種工作。

    在事業上，兩人都對工作充滿了相同的熱忱，就像是伯牙子期一般，工作之餘，兩人的私交很好，而且志趣相投，卻也不會過分沉溺。

    總的來說，他們是很好的搭檔，旁人都很羨慕。

    “孩子怎麼樣了？”蕾蕾蒂走了進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她總是喜歡白色，就連頭髮也染成了白色。

    聽見她的這個問題，阿伯這才反應過來，他已經投入在思索集團的目的上太久了，已經忘了旁邊應該由他來照看的蛋。

    很顯然，蕾蕾蒂也發現了這點。

    她嘆了口氣，每次他有事要做的時候，總會這樣。

    “就算想不明白，也不能把孩子放在旁邊吧？”她走過去，恆溫箱裏躺着的蛋被人工智能照顧的很好，不過她不太信任人工智能，所以還是需要讓人在旁邊看着。

    “抱歉。”阿伯立刻起身，開始查看恆溫箱的工作記錄，確保蛋至少沒問題。

    “好了，大忙人，你就去想事情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對了，想到答案沒有?”蕾蕾蒂問道。

    “集團爲什麼要我們來這裏，甚至還要帶上整艘‘雷丁市’。”她補充道。

    要知道，雷丁市有整整九百裏長，是一座工業城市，飛舟內大部分都是工人，少部分則是和他們一樣的技術員。

    技術員和工人，構成了雷丁市的絕大部分組成，這艘飛船甚至沒有自持能力，嚴重依賴文明的其他飛船運輸工業原材料和食品進來維持這裏工人和技術員的生產生活。

    不過，這裏產出的工業品也能夠運輸到船隊的其他地方，算是分工吧。

    現在，單獨讓雷丁市儲備物資，然後開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原生恆星系的一顆還處在冥古宙的行星的北極點上……

    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面對這個問題，阿伯搖搖頭，點了一根類似於‘煙’的東西，說道：“想不出來。”

    煙霧棒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健康食品，點燃之後的煙霧是一種略有濃度，但對身體沒什麼負荷的食物，他們本身就喜歡進食空氣，而帶有味道的空氣尤其受歡迎。

    根據煙霧的味道，也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品味，喜歡各種各樣口味的煙霧，所以不同的煙霧棒在不同的人羣那裏會受到不同的待遇。

    阿伯喜歡這種略帶草藥清香的煙霧棒。

    而工人們會比較喜歡帶有焦油和強烈香料的煙霧棒，不過具體就看口味了。

    蕾蕾蒂就特別喜歡辛辣，聞到都會嗆的人咳嗽的口味，完全就是一整根硫化物，阿伯怎麼都吃不慣。

    對於一向合拍的夫婦二人，這恐怕是唯一的分歧了。

    蕾蕾蒂這時候猜測道：“我在想啊……會不會是集團找到了新的金主，比如說某個很有錢的船主之類的，所以想讓我們過去給他們看看？開個展示會什麼的。”

    無邊際文明，大體上的體制是以‘船主’爲核心的，比如阿伯，他就是雷丁市的‘船主’，理論上這整艘船都是他的私人財產，而那些工人和其他的技術員，則是專屬於他的‘契約勞工。’

    同理，他也和無邊際控制集團簽訂了合同，在契約的規定下，他作爲集團員工，這艘船的控制權暫時在集團上，是他個人租賃給集團使用的，而集團則會爲他的研究支付足夠的資金，並負責維護這艘船。

    而集團也一樣，集團上面，還有那些大型艦隊的船主，他們是文明的真正掌舵人。

    一個個船主，一個個集團，以及契約勞工制度，構成了無邊際文明的主旋律，他們是建立在‘合同’上的文明，對秩序和合同有着非同尋常的重視程度。

    阿伯聽見了蕾蕾蒂的猜測，搖了搖頭，說道：“不會的，集團不會因爲這種事情擾亂我們的生產計劃，不管怎麼說，這樣做都很虧的。”

    “就算要開展會，他們也應該請金主來雷丁市，來我們的實驗室參觀，而不是勞師動衆地把雷丁市的人和設備搬過去，這多麻煩你已經看見了。”

    “嗯……這樣說來，也不可能是讓我們去培訓其他人了。”蕾蕾蒂說道。

    “沒錯，一樣的原因，如果要培訓或者開展會，他們直接來雷丁市更方便，不需要我們開五百光年來這個地方。”

    “那——”蕾蕾蒂再度開口，說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測：“會不會是接管呢？這個項目牽扯的事情太大了，集團不想讓我們佔太多，想讓船主那邊接手？所以讓我們把雷丁市開過去，再給我們一艘新船作爲補償，所有設備和人員都歸船主了。”

    這個猜測讓阿伯思忖了片刻。

    很顯然，這是一個極有可能的原因。

    但思考了一下，阿伯深呼吸了一口周圍的煙霧：“我覺得不會，集團現在還是很尊重你和我的，這種過河拆橋的手段，很容易會失去我們的忠心，要知道我們的合同只剩兩百年了，大不了之後不和集團簽約。”

    “集團知道的，我們兩個哪怕投入到其他集團，也絕對有能力開展這個項目，而且這種做法太下三濫了，船主們這麼做會被恥笑的。”說到這裏，阿伯停頓了一下，吐出一團煙霧。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這事情背後是一盤很大的棋，如果讓我猜的話，甚至連集團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我們還是別想太多。”

    蕾蕾蒂翻了個白眼：“說是別想太多，但想得太多的還不是你？”

    “哈哈，也是，還是看看我們的孩子吧。”他笑着說道，看向了那邊的蛋。

    根據測算，預產期就在兩天後，大概二十個時辰之後。

    時辰這個時間標度，是他們從一個很可怕的高等文明那裏學來的，倒不是好用，主要是，宇宙裏很多文明都通用這個時間標度。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跟着用了。

    他們接觸到的很多文明，都會接觸到這個神祕的時辰標度，還有一種被稱爲‘雅言’的語言，很多困於自己行星的低級文明是不知道從何而來的。

    但無邊際文明知道，這指向了兩個特別恐怖的文明，分別叫做‘人’和‘巫’，他們共用這種叫做雅言的語言。

    這兩個文明在宇宙中作戰，其戰場蔓延無窮世界，超越了已知的可觀測宇宙。

    無邊際文明學習雅言，是在和一個能夠超越可觀測宇宙壁障，前往多元宇宙的超級文明那裏學到的，而那個超級文明……就是這‘巫’這一文明的附庸。

    據那個超級文明描述，他們能夠參與到那場戰爭之中，所以才能夠進步如此之快，但在那裏，他們這樣的文明數不勝數，必須要小心謹慎才能進步，否則便會面臨滅頂之災。

    當初第一次知道這個的時候，阿伯驚訝的都說不出話來。

    他實在很難想象。

    因爲這個超級文明能夠以超光速移動，可以炸平一個球狀星系，他們的終極武器，其殺傷力能夠在一瞬間湮滅十萬光年。

    然而這種程度的文明，只能在戰場上作爲‘士兵’存在。

    那戰場到底該是什麼樣子？

    這麼想着，阿伯就情不自禁的升起敬意和恐懼來。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最後也選擇了使用‘時辰’這種單位。

    二十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以現在的技術水平，他們的人工智能基本不會計算出錯，孩子會準確的在那個時間出生。

    他們於是靜靜的等待着。

    飛船繼續前進，很快就衝出了數萬裏以外。

    在這片繡滿了繁星的黑色天穹之下，‘雷丁市’所散播出去的通信衛星正在默默地觀察着下界。

    它用能洞察一切的機械眼冷冷地追蹤着一架在這個色彩斑駁的圓球行星表面上的一切地形數據。

    這些數據不間斷地從它的天線流進流出，在這些數據流當中，記載了這個星球上掠過的所有地形圖，將這片還處於冥古宙的大地記錄了下來，這也是這片大地第一次被人‘記住’。

    大地上滿是岩漿河流，不斷噴發出毒氣和濃煙。

    地震一直持續不停，轟隆轟隆的地質運動還會持續幾億年才會慢慢平息，那時候，或許這顆星球會出現海洋，不過根據大氣成分分析，這裏的海洋將會是液態甲烷，而不是水。

    如果這裏能夠誕生出生命，想必也是另一種精彩吧。

    很快，雷丁市所釋放出來的衛星，識別出一個來自其他船隻主機的呼叫，內容是請求獲取雷丁市目前的詳細位置，他們要準備進行迎接降落。

    雷丁市照例發出了位置信息，然後得到了降落座標。

    這艘九百裏長的飛船在行星上輕鬆的挪動着，引擎帶來的龐大力量足以抵抗行星的引力，其本身的材料與結構強度也足以在大氣層內抵抗自重。

    這是一艘非常厲害的船，如果要分級的話，至少有六品，換而言之，這艘船甚至能打爆遠方的那顆剛剛形成的恆星。

    北極點很快就到了。

    在這裏，地表的岩漿湖已經被平整了，周圍被改造成了一片平地。

    真的是……一片平地。

    方圓萬里左右的區域，地表平的像是籃球場一樣，上下高低差不會超過一米。

    無邊際文明的行星改造技術顯然是很出色的，這裏的氣溫也更低了，地表溫度只有兩百度，屬於無邊際族的普通個體能夠輕易生存的問題。

    雖然談不上舒適就是了。

    大氣充滿了甲烷和各種硫化物，不過不礙事，他們能夠呼吸所有類型的大氣，實際上……無邊際族能夠在無防護的在零下一百六十度到零上一千五百度之內的區間內的環境生存，吃石頭就能活。

    這是生體改造的結果。

    現在，雷丁市就降落在了這片區域，帶着濃濃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