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二章 李啓消失之後

    很多年過去了，四季輪迴，總是不變。

    如今是夏天到了。

    夏日總是顯得憂鬱，炎熱而吵鬧。

    天空清澄無雲，寧靜無比，外面傳來各種蟲鳴。

    太陽發出強烈的白光，空氣中有一種令人不適的暑氣，散發出夏季的氣息。

    玄景山地勢險峻，所以山顛時常閃過變化多端的雲塊，於是在陽光下顯現出它們的宏偉。

    玄景山的山神名叫牛黃，修爲五品，是周圍著名的大能者。

    他時常會囑咐玄景山周圍的其他人，讓他們不要上山，因爲那會打擾到山上的神女。

    據說，山上有一位神女，短髮朱顏，睇盼有光華，皎若白素光。

    很多年前，在吳縣，有一個叫張治的人，妻子得了重病，他爲了求神而偷偷攀爬玄景山，在山頂看見一個女人，站在懸崖的東南角上。

    他便走過去，發現那裏只有一塊石頭，形狀像個人而已。

    張治灰心不已，只好對石頭說：“你有人形，難道是神仙嗎？如果你能把我妻子的病治好，我將重重地答謝你。”

    當天夜裏，他夢見有人對他說：“我會保佑你的。”

    那時候，他的妻子漸漸好轉，於是張治就在山下建起一座祠廟，他就在那做巫。

    傳說，他後來寫了一卷脈經，一卷湯藥方，一卷丸藥方，只要願意學習的人他都會傳授給他，他的弟子們四處周遊，救命治病，都十分神奇靈驗。

    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玄景山真正的山神牛黃，說張治的祠廟就在玄景山腳下，但卻不供奉山神，請求山神治他的罪。

    牛黃狠狠斥責了告密的人，說道：“他在那裏治病救命，就算不供奉我，那又怎麼樣呢？如果他爲非作歹，就算他供奉我，我也會一樣懲罰他。”

    後來人們聽說了，都紛紛稱讚山神賢明。

    不過，對某些人來說，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有一天，山上突然多了一對男女。

    其中的女性氣質帶着陰沉，於是彷彿看見在那荒涼的海岬下，被那沒有終結的白晝的淡紅色光線照射着的漆黑石頭。

    她簡直就像是冬季那漫長的黑夜裏，躺在冰下和黑暗的裹屍佈下的屍體。

    而男性則剛好相反，溫文爾雅，就像是春日的陽光一樣，沉穩俊朗，只有他站在那荒涼的女人身邊的時候，才能驅散對方身上的陰鬱。

    他們走到山頂上，那女人喊道：“母親……”

    沒錯，這就是李師薇和石頭。

    這麼些年過去了，李師薇依然是五品，不過石頭卻已經來到了四品。

    石頭早就已經學會了幻化人形，不過平素裏，他還是更喜歡以自己的本體，也就是山玄玉的狀態出現。

    但這次來玄景山，是爲了重要的事情，當然需要盛裝打扮一番，絕不可再和平時一樣懶散隨意了。

    瀋水碧悄然出現在這裏，看起來和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她說道：“你們怎麼回來了？現在不是有正事要忙嗎？”

    “母親，我準備成親了，這次是希望你來主持，畢竟父親不在。”李師薇說道。

    “娘娘，我們已經籌備的差不多了，這次希望能夠得到你的祝福。”石頭上前一步，行禮說道。

    沈水碧嘆了口氣：“等你父親回來不行嗎？”

    石頭苦笑了一聲：“娘娘，我們就是等到了現在才——”

    李師薇瞪了石頭一眼，拉住了他，說道：“那就等……”

    不過，瀋水碧突然說道：“算了，不用等了，你們也等了很久了吧？這次石頭突破四品，你們這才來找我的，如果讓你們回去，我這母親做的也太不像樣子了，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呢？”

    李師薇遞上一封柬書，說道：“都寫在這上面了，還有……母親，拉奇他，他說一直都很想來拜訪你。”

    “拉奇……這次你們成親之宴，會邀請他嗎？”瀋水碧問道。

    “那是當然，拉奇是大巫的弟子，怎麼可能不邀請他來。”石頭點了點頭。

    他和拉奇的關係相當不錯，準確的來說，他才是拉奇成長過程中幫助第二大的角色。

    第一，自然是李啓。

    雖然李啓很少干涉拉奇，但李啓給了拉奇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一個出身。

    很多時候，這個出身能夠解決無數的事情，拉奇作爲一位巫神山公子，有着海量的資源可以調用，並且還有着無數的知識可以去學習。

    但李啓實際上並沒有怎麼規劃拉奇的學習道路，他基本上還是放養，就好像完全不記得他自己當初是怎麼暗地裏罵祝鳳丹的一樣。

    說到底，拉奇和李啓一樣，都是需要自己領悟的，帶在身邊教導，反而容易讓他們戰戰兢兢，每日惶恐不安，壓制了他們的靈性。

    設想一下，如果祝鳳丹，每日都把李啓帶在旁邊教導，以李啓的性子，怕是真的要嚇死在半路上，他本來就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凡事都要做四五手準備，如果不是逼得沒辦法，李啓是決計不會冒險的。

    和李啓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這位大巫只要有一丁點可能，都不會選擇冒險，待在大巫的身邊，他肯定是老師說什麼就幹什麼。

    而拉奇，他的性格雖然略有差異，但大體上幾乎和李啓一模一樣。

    還是放養最適合這種人，否則的話，他們只會按部就班的長成老師那個樣子，而無法繼承和開創老師的道途了。

    石頭也知道，也正是因爲如此……眼前的娘娘才不願意見到拉奇。

    每一次看見拉奇，娘娘就會想起大巫。

    弟子和師父之間，還是太像了，就好像是長琴大樂正每次看見李啓，都會想起祝鳳丹一樣，也正因爲如此，長琴才會數次幫助李啓。

    “說起來，拉奇也是因爲娘娘和陽凝真君才會誕生，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娘娘也有半親之緣呢。”石頭適時說道。

    瀋水碧沒有多說什麼：“好，我到時候會去的。”

    石頭鬆了口氣：“那，我們就先去陽凝真君那邊了，娘娘保重。”

    “母親，那我們就去找姨媽了，等會要不我讓姨媽先來這裏，你和姨媽一起過來？”李師薇問道。

    “也好，是很久沒見陽凝了。”瀋水碧答道。

    “那母親，我們先走了。”李師薇如此說道，隨後和石頭離開了這裏。

    小夫妻兩個並未直接閃爍離開，而是在這個他們兩個共同的家鄉漫步了一會。

    石頭也是出生在玄景山的，他是本地的一塊大石頭，本來笨笨的，好幾千年都學不會一個字，後來是李師薇打破了外面的頑石，露出了裏面的山玄玉，這才讓它‘開了竅’。

    而李師薇，也是在玄景山出生的，她出生的時候，性子還不像現在這麼沉悶，還是個很活潑的姑娘，每天都在山上到處跑，還騎着牛黃滿山招搖。

    那時候，牛黃只有七品。

    如今，時過境遷，兩個年輕人也已經不再年輕，只是相較於他們的父母輩，他們還是充滿了希冀，並沒有那麼悲觀。

    有時候，年輕一代對老一輩的傷痛其實沒有那麼敏感。

    李師薇有時候也會想起自己的父親，但她至今依然沒什麼實感。

    因爲父親本來就時常會離開，偶爾回來，則會帶上一些考試和問題，如果回答上來了，他就會顯得很高興，就算沒回答上來，他也不會發火，而是讓她再回去想想。

    所以，這次李啓的離開，儘管她知道他是去重修了，但李師薇令人意外的並不覺得傷感，就和過往無數次一樣，父親只是暫時離開，總是會回來的。

    儘管理智她知道這可能回不來，但情感上，她居然不怎麼傷感，所以她並不懼怕接觸李啓的那些事物。

    那些瀋水碧膽怯的不敢去收拾的行李，父親的私人物品之類的，都是李師薇幫忙收拾的，她把那些一一整理好，分門別類的裝在芥子袋中。

    她整理的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悲傷的，所以不太能理解母親爲什麼會因此而失態，變的像是個縮起來的球一樣。

    真的很像，她那個時候直接變回本體了。

    這個形態李師薇也有，只是她不喜歡，變成兔子的形態顯得太軟弱了，她的性格不是那樣的。

    只是，不管性格如何，身體到底還是那個樣子，就比如李師薇的瞳色，她的眼睛會在黑色和銀色之間切換，具體怎麼換主要看當時的月相，是根據太陰之氣的時間來輪換的。

    李師薇和石頭在家裏遊蕩，玄景山周圍的山林非常漂亮，在那佈滿雲霧的遠景上，會出現一種色調奇異的山巒，儘管遙遠而且模糊，但在陽光的照射下時常會看見很多絢爛的景觀。

    儘管這些景觀只會在特定角度出現一瞬，此後再也見不到了。

    但這才是景色的魅力不是嗎？

    他們肩並肩，走下了玄景山，玄景山周圍的人族聚落旁邊，有很炎熱的田野，林蔭路上飛着許多翅膀是藍色的蝴蝶。

    夏日時分，正是授粉的好時間，到處都鮮花似錦，展示巫神山區域內的旺盛生命力，天地大源無比充沛，衆生都以自己的方式塑造着這個自然。

    小夫妻兩個人來到了外面的祠廟，這裏刻有各種各色的碑文，一些巫覡在這裏修行，閱讀，做些醫生之類的活，還在雕刻塑像用來祭祀，比如龍和其他瑞獸，乃至於妖怪之類的，最顯眼的當然是山神牛黃的塑像，還有種種被採摘來的奇花異草。

    與其說是祠廟，倒不如說花園。

    石頭和李師薇享受着迴歸家鄉的靜謐，他們聊着天，說着自己的婚宴要怎麼安排，還要邀請哪些人。

    主要是李師薇在說，而石頭其實是個溫柔的，擅長傾聽的人。

    不過偶爾，石頭會突然插話，說出一些真知灼見，這通常都會得到李師薇的認可，因爲石頭確實是認真思考揣摩之後再做的建議。

    兩個人就這麼商量着未來的事情，對他們來說，未來充滿了光明和喜悅，儘管過去仍有陰霾，但年輕人的目光總是向前的。

    在家鄉漫步，無人之處，她有時候還會偷偷的吻他，傾心的地將自己鮮嫩的，還不善於做這種事情的嘴脣，貼在自己未婚夫的嘴脣上。

    總是溫和微笑，冷靜自若的石頭，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驚慌失措起來，他總是應付不了李師薇。

    風和陽光都柔軟的落到他們身上，蟲子們唱着歌，這一次，湊巧這歌聲來得正是時候。

    甚至就連暑氣蒸騰起來的昏昏水汽，也變成一種迷人的風景。

    瀋水碧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切，她看的很清楚。

    她爲自己的女兒能夠走出陰霾而感到高興，但當她看見女兒和石頭這般模樣的時候，還是會有種窒息感。

    這種場景甚至讓她困難的喘着氣。

    在小兩口看來溫馨的那些水、空氣、光線，在山巔處，都具有一種沉悶的、難以忍受的氣氛，就連歡樂鳴叫的蟲子都顯得那麼刺耳，這些東西短暫的歡樂時光，似乎是對瀋水碧永久生命的嘲弄。

    瀋水碧就像是像一大團被風捲起的落葉，任憑人們抓住，撫弄，再也飛不動了。

    但她還是站了起來。

    要收拾一下衣着，總不能在婚宴現場還是這般模樣，搞的女兒都沉悶起來。

    過了幾個時辰，女兒和石頭離開了。

    大概一年之後，陽凝來到了這裏。

    她還是那樣大大咧咧，雖然四品了，但並沒有影響到她的性格，仍舊是那般風風火火，並沒有什麼長久的煩惱可言。

    她看見瀋水碧的模樣，只是皺眉，拉着她就準備去域外遊蕩一段時間，反正她們兩個都是四品，而且沒有多少人敢於招惹她們。

    李啓的重修是個祕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但他突破二品卻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所以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一位二品的妻子。

    這樣的遊蕩放鬆了瀋水碧的心情，她有時候也能和陽凝一起笑出來了。

    但到了有時候她獨自待着的時候，她還是會覺得世界有些混濁，昏花，迷糊。

    她並不覺得悲傷。

    只是有些昏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