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一章 後悔

    面對李啓讓她走的命令，魔女立刻驚慌失措，希望李啓能夠饒過她。

    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眼前的前輩不可能沒有理由的就讓她過來，如今讓她過來，又讓她走，看似呼來喝去彰顯威風，但實際上必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尤其是魔道，更是如此。

    所以這個魔女馬上磕頭求饒，儘管她完全不理解，但這不妨礙她求救。

    “饒命？噢，你想錯了，我並沒有想殺你，我也沒有對你動手腳，我只是想讓你現身一次，讓他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啓指了指眼前的一號。

    “現在，他已經看完了，你可以走了。”李啓擺了擺手：“回去吧，忙你的事。”

    “前輩，可否留我下來，讓我觀摩一二。”這時候那魔女卻擡起頭，儘管依然跪在地上，但很果斷的說了這句話。

    “噢？那也行，你就在這裏吧。”李啓沒有管對方，然後忽視了魔女，對着一號揮了揮手。

    一號突然清醒，他的誘惑被驅散，同時驅散的，還有他心底之前對這裏的渴望。

    一號確實心志堅定，之前的魔念其實起到的只不過是一個最普通的，類似於吊在豬面前的胡蘿蔔的效果。

    那個魔念，是一個‘念想’。

    一個出人頭地的念想。

    於是，在這個念想之下，他的‘堅定’就變成了固執，明明根本沒有影響他的思考，也不存在洗腦之類的，實際上也不可能洗腦。

    魔念是高等智慧的內心產生的，其本質就連李啓都搞不太清楚。

    如果能搞清楚‘魔念’是什麼，那麼，也能搞清楚‘天魔’是什麼了，這問題太高端了，根本不是李啓可以觸及的程度。

    但這並不妨礙魔念廣泛存在於，且只存在於高等智慧的內心，而且這內心必須是自由的，而不是被催眠洗腦的。

    你可以通過教育，經歷，折磨，用這些方式來扭曲高等智慧生命的內心，讓其產生魔念，但如果你催眠，洗腦，甚至是直接修改對方的認知，那產生的魔念，實際上已經不是原本那個人的了，甚至扭曲過度的話，有可能產生的魔念是會扭曲者自己的。

    一個魔道七品，扭曲了九品的心智，修改了對方的記憶和認知，讓對方產生魔念，然後……這產生的魔念，會是這個七品的，而不是九品的。

    就是這麼奇異。

    魔念本身，是嚴重依賴於‘主觀認知’的，你塑造了對方的主觀，那麼按照魔道的觀念，對方的主觀實際上就成爲了你的‘主觀’。

    所以，魔道在培植魔念的時候，反而不會洗腦，而是儘可能通過環境或者引誘來做這件事。

    會在內心植入魔念來養出‘執念’，已經是下乘的手段了，也正是因爲這種下乘的手段，才會被李啓抓到這裏來當個典型。

    沒錯，李啓還真的只是爲了當個典型，並非是對對方有什麼看法。

    他現在的心思，還是在一號身上。

    李啓從一號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種直覺上的觸動，巫覡的第六感告訴他，眼前的一號，或許能幫他找到魔道的一些線頭。

    於是，李啓蹲了下來，面對着癱軟在地上的一號，說道：“現在，魔念我幫你祛除了，這魔女的影響我也幫你屏蔽了。”

    “現在的你，是自由的，能不能告訴我，你還想留在這裏嗎？”

    一號擡起頭，看着李啓。

    他有些茫然了。

    現在的他，開始隱隱約約的理解到了一個真相。

    那就是……這個宇宙，對他們來說，真的很恐怖，他之前已經有所領會了，他就是因爲看見了兩位大能者路過碰了一下，就導致他的世界羣毀滅了近乎一半的世界，所以才拼盡一切想要來到天下的。

    可是，現在他發現……

    事情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別用那副眼神看着我，所以，現在你想怎麼做？天下這片地方，不是好來的，想回域外了嗎？”李啓問道。

    然而，一號卻頹然的低下頭，身子也沒了力氣：“域外是這樣，天下也是這樣，這世上，就沒有活路嗎？”

    李啓蹲着說道：“雖然站在我的角度，說這種話很容易被誤解成冷嘲熱諷，不過我還是要說，活路是自己拼出來的，八品的時候就和八品的時候拼，別來天下，來這裏……你要拼的對象就不是八品了，域外雖然危機四伏，但起碼足夠大。”

    “足夠大，機會就足夠多，沒有那麼多大能者的，也沒有那麼多人會有事沒事的跑去摧毀世界羣，你們遇到的是偶然事件。”

    “不過，在域外是偶然事件，在這裏就不是了，天下不讓你們隨意進出，還設置了巡天使以做管轄，不是爲了打壓你們，而是爲了保護你們。”

    是的，李啓現在是充分理解了。

    各大道統基本上都對外來者進入天下有限制，此前就曾經說過這件事。（詳情見第八百一十六章）

    這些管理措施各不相同，但總體來說，都是爲了限制人員大規模的來到天下。

    這不僅僅是爲了保持天下的生態，也是爲了域外生靈的和平。

    可以想象，當初李啓在長安遇到的那只出租車司機，那只帶着兒女定居長安的青鳥，是有多麼的優秀，才可以被從域外擢升到人道。

    畢竟，天下可不全是好人，當開放了域外的限制之後，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李啓的想象力都有些跟不上。

    畢竟，他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也是很難想象有這種‘夢想之城’的存在的。

    夢想之城裏，就連這些失去了一切的貧民窟之中，都早已被分配好了。

    煩惱魔，煩惱魔，還有比這些失去一切的人，更加苦悶煩惱的嗎？

    他們遇到的可不是死全家這種事情。

    而是死絕整個世界。

    能來到這裏，肯定是因爲他們都是負責的族長，負責的世界之主。

    他們充滿上進心，充滿了夢想，並且願意爲之奮鬥。

    他們對生活報以幾乎無限的熱愛。

    所以，魔道讓生活回報以他們無限的痛苦。

    魔道控制了所有的自由，讓這些原本高尚而自律的人，在自以爲“自由”的囚籠之中，不斷的朝着死亡奔行，不斷的在血淋淋的地獄裏行走，哪怕遍體鱗傷也不能停下。

    從被選中開始，這些人就註定要墜入地獄，因爲他們的苦難和煩惱都是煩惱魔一脈的食糧，是他們修行的資糧。

    而這些人爲什麼被選中呢？

    因爲這些人都很老實，都很陽光，都很自律，善良，他們都是好人，都是自己世界的領袖，都有着“對生活近乎無限的熱愛”。

    一號是這樣嗎？

    李啓認爲這一點毫無疑問。

    他一定是。

    這個年輕人，被絕望而恐懼的世道所籠罩，域外如此，來到這座夢想之城也是如此，他每日勞累萬分，卻依然保持着對生活的熱愛，甚至還能夠考慮別人的感受。

    他在日常裏都體諒別人，還會想要讓自己的族人們過的好些，在遇到事情之後，還想着去保護族人們。

    他都這樣了，還願意對他人施以援手。

    明明他可以拋棄族人，完全不需要自責，就和那些域外旅行者一樣，孤身一人一樣可以活的很好，不需要在意自己的文明。

    但是，儘管自身難保，是個泥菩薩，但卻還願意用自己的一個破廟，給旁人遮一遮風雨。

    他滿懷着對生活的無限熱愛。

    但“生活”對他呢？

    作爲這種代表性的人，他被選中了。

    所以，他的經歷會毫無人情味，所以，他不管從事什麼工作，都會遇到摧毀心智般的折磨和壓迫。

    這種壓迫甚至可以說是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惡劣現象，被人爲的施加在他身邊，而與此同時，他還必須保持着身爲人的心智。

    是的，你必須承受如此可怕的折磨，與此同時，還得保持心智堅定，還得熱愛生活，這種矛盾之下，這種糾結之中，產生的‘煩惱’就尤爲美味。

    這就是選中‘一號’這種人的原因。

    魔道的名聲差，都是一樁樁壞事做出來的，可不是所有魔道都和魔王子一樣，完全自我，不需要吞噬魔念。

    而且，哪怕是魔王子，他其實也是需要以別人的失敗爲食，這是魔道的天然特性，儘管他們完全‘唯我’，但卻依然需要寄生在別的道統之上才能夠生存。

    關於這種矛盾是怎麼解決的，李啓不太清楚，畢竟他不是真的魔道。

    說回一號來。

    被魔道選中，其實沒那麼簡單，對人的資質要求也很高，並不是隨處可見。

    被選中人的需要有承受無數的壓力，還能夠保持人的心智的堅韌，這可不是什麼好辦的事情，不過……好在域外足夠大。

    域外足夠大，那麼篩掉足夠多的人，就能夠找到需要的人選。

    最終，來到這座夢想之城的每個人，都是那麼的堅毅勇敢，無論他們的性情的好壞，無論他們是否善良，但他們肯定都很堅韌，都能夠面對百般折磨卻依然永不放棄。

    哪怕作惡，哪怕墮落，他們也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真可悲啊，熱愛生活的人，面對的結局卻只有這樣，而且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在一開始，他們的希望就不可能實現。

    想要真正爬上高位，可以，但前提是你得入魔，從韭菜長成收割者，然後你就可以收割其他人，成爲‘高位者’。

    如果你保持着現在的狀況和道統，那你就一直是韭菜。

    別以爲到了七品，六品，就能脫離韭菜的行列，這座夢想之城的高層可是‘四品’扎堆的，魔道在這裏有好多個四品呢。

    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

    “懂了吧，這就是這裏的真相，我現在可以幫你離開這裏，你願意走嗎？”李啓問道。

    “多謝……前輩。”一號眼中的掙扎消失了，他整個人都變的茫然了起來。

    說這句‘多謝’，估計都是慣性使然。

    因爲，在李啓揭露了這一切的真相之後，一號整個人都垮掉了。

    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切。

    如果說，之前他是被人騙掉了屬於自己的世界和所有的族人，那麼現在他就是被人騙掉了一切。

    他的認知，他的夢想，他所有的激昂與心緒。

    李啓看見，在短暫的頹喪之後，一號變的痛苦起來。

    他又怒又驚的吼叫，身周術法亂飛，發泄着自己的力量，風聲好像是在嘰嘰亂叫，四處橫衝直飛，他的胃部開始扭絞成一團，他崩潰般倒在骯髒的地板上，好像死去一般。

    躺着的時候，他也在不斷的抽搐，好像身體內的一筋一肉似乎都在狂叫，內心充滿了痛苦、恐懼和憎恨。

    爲什麼呢？他究竟犯了何種萬惡不赦的大罪？值得這世界如此對待他呢？

    他試着回顧這一生所做過的重要往事——無論是對是錯。

    是小時候自己執意要砍一塊木頭？

    還是他爲了統治世界而造下的殺戮？

    他的心臟好像在發出折裂聲，彷彿他生命中每次受到責罰都是因爲自己的疏忽和粗心。

    一號躺在地上，聆聽自己的心跳，他感覺到血流在頭部發出砰砰的撞擊聲，他的血管因此而不斷膨脹，好像要炸開一樣。

    激憤的淚水濡溼了這位世界之主的眼眶，他發瘋般地踢着自己的腳，就像是一個晚上睡不着踢被子的小孩，完全喪失了一位統治了幾十億人，帶着幾十億人做抉擇的領袖應該有的堅韌不拔的體面。

    這幅場景，按照以往的性格，李啓會默默轉身離開。

    他就是這樣的，無善無惡，不喜歡沾染太多事情到自己身上。

    不過現在，李啓卻主動走了上去，走到了一號的身邊，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所以，走嗎？”他問道。

    沒什麼別的原因，同病相憐而已。

    他李啓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這一下，讓一號好像是鎮定了下來。

    “多謝……前輩。”他再度起身，躬身一禮，說了一句和剛剛一模一樣的話。

    李啓點了點頭，揮手，將其送往了域外一個世界之中。

    自此，一號和他再無瓜葛。

    然後，李啓看向了旁邊的魔女。

    “饞哭了吧，那麼美味的煩惱，你卻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