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四章 人的偉大與高貴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大腦被掏空字數:4165更新時間:24/06/27 00:22:11
    聽見戒尺這話,李啓執學生禮,行了一禮,然後便越過大門,進入到太學內部。

    太學內部,一如既往,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多了一些科目,又少了一些科目。

    增增減減,都是日常的事情了。

    邱直走到李啓的身邊,與他並行。

    李啓則說道:“長安之中雖然不見戰火,但四處的終端都有戰報,可見氣氛還是有些緊張的,不過這太學之中,倒是依然如此,學生們多半無憂,而且……先生們也是如此,居然看見我都不擔憂。”

    邱直一如既往的那般沉穩,用淡然的聲音迴應道:“無論外界打成什麼樣,學校都應該有學校的樣子,如果連幼童都無法安寧,那說明已經到了滅亡之際了。”

    “人道的器量一直都讓我欽佩,太學的先生們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知道我會與人道爲敵,但依然能夠容我在這裏學習,甚至傾囊相授,不吝知識。”李啓走在學校的小路上,一邊環顧四周的風景,一邊誇讚道。

    不過李啓也知道,人道送去巫神山的天才們,想來也有這個待遇。

    太學的風景還是那般,棟宇軒豁,築有仙樓,陳設木榻,刻香檀爲飛廉、花檻、瓦木階砌之類,各種洞天都陳設在其內。

    除了樓宇之外,周圍就是些水榭園林,修竹栽樹,瀑泉吼噴,直穿巖腹,分流竹間,四通於樹石之際。

    李啓走在小廊之中,廊道嵌石隙,行道如草蛇雲龍,四周金色忽現忽隱,春時新綠,夏時盛草,秋時筋骨纏裹,冬時枯枝,霜皮盡露,滿地成冰裂紋,各在眼前,各種花草掉落,累累如纓絡,行其下,如行地毯。

    走在這條花道之中,花瓣及肩拗項,如身在繡傘蓋中,風語咻咻,枝葉搖動,四季之交,深碧如路,李啓一路前進,走到一處空地,空中有草亭,爲看東岸藤花之地。

    眼前一片藤花。

    花極多,層層成梯,各色成畦,圍以矮垣,那花瓣攀登之勢,馳奔雲矗,詭狀變化,山榴海柏,以助其勢,令遊人攀躋,但見臨水其下,盡爲藤花。

    李啓和邱直站在這裏,靜靜欣賞着這些景色。

    這個時候,邱直突然對李啓問道:“人造之物,和鬼斧神工比起來,孰美?”

    “各有千秋。”李啓答道。

    “如果我們想,可以把這份美麗複製千萬遍,自然的鬼斧神工,可以嗎?”邱直問道。

    “不可以。”李啓說道:“不過……複製千萬份,又有什麼意義嗎?”

    美麗的地方有一個就夠了,複製千萬個,那又有什麼用呢?

    就好像一幅藝術品,將其複製一萬份,最珍貴的也是原作。

    “有。”邱直斬釘截鐵的說道:“那就是讓千千萬萬的人都可以看見,讓千千萬萬的人都可以享受到,上至一品,下至不入品,都能夠得到屬於人的自由,擁有屬於人的快樂,這就是我們一直所追求的目標。”

    “如果你們對於‘人’的判定沒有這麼苛刻,那我說不定會認同你們。”李啓嘆息着,如此說道。

    “我們不需要你的認同。”邱直不客氣的說道。

    “爲什麼要這麼苛刻呢?難道認同其他的智慧生命也是‘人’,很難嗎?哪怕縮減一點物資,又有何難呢?更何況,以一品之能,也不見得會吃力多少吧?”李啓反問道。

    “聰明點的動物,不能算是人,人是這個宇宙的意義,那必然就要有承擔起這個宇宙的資格,這份資格,不是那麼簡單的。”邱直強調道。

    “人也敢說這種話嗎?”李啓呵斥道。

    “凡塵泥土不會因爲其量多而比黃金珍貴,那宇宙又憑什麼只因爲其廣大就比人更高貴呢?”邱直理直氣壯的迴應道。

    對於人類皆高貴這件事而言,邱直很顯然堅信不疑。

    他接着說道,表情很肅穆:“而那些不能被稱之爲‘人’的生物,他們並沒有真正高貴於這個世界。”

    “對他們來說,他們的基因,那些生存機制,控制着他們的一切,他們的肉體,他們的行動,也不過是這一套原初判斷機制的載體而已。”

    “進化和大自然,爲這些生物設計了一整套的資源競爭收集體系和生產促進機制,他們的快樂機制,他們的動力機制,所有的一切,都是基因設計給他們的,這些一切,都是基因想要讓他們不斷的繁衍下去,讓基因傳承下去,不斷的複製自身。”

    “他們的目的,也就只有複製自身而已。”

    邱直繼續對李啓追擊。

    “換而言之,這些生物的自我意識其實只不過是基因賦予他們的一種,方便基因進行複製的功能而已。”

    “如果他們無法打破這種來自本能的束縛,擊穿來自獸性的拘束,獲得自我的真正自由,那麼他們就不配稱之爲人,也就無法去承擔思考的重壓,畢竟……思考是痛苦的,而人必須能夠承擔思考的痛苦,才能真正做到認識宇宙,改造宇宙,最終將一切都納入‘人的範疇’之中。”

    李啓聽着對方的話語,搖了搖頭。

    按照對方的說法,那麼對生物的基因來說,人是否就變成了失控機僕了呢?

    想到這裏,李啓一個激靈,他突然對人道有了更深刻的猜測。

    生物體本身,就是臺精密的機器,而且很有可能是世界上自然誕生的,最爲複雜、精密的生物機器。

    機器是在接受指令後會做出反應,人也一樣,基因爲大腦編好程序,以便大腦做出預定的決策。

    比如最簡單的,糖,可以補充身體所需,基因就提前設定好,讓這臺生物機器覺得獲得‘糖’這一事物的時候,給予其獎勵機制,讓他很快樂,促使這臺機器多多吃糖。

    所以,這臺生物機器就是遵循着最簡單樸素的,來自基因之中的‘預定程序’,然後通過這種預定程序來進行着自我的複製,以完成基因的最終指令。

    許多動物都是生了孩子就會自我凋亡,因爲基因命令他們凋亡,一切爲了繁衍和複製自身。

    但是……

    許多動物都有‘發情期’,到了這個階段,他們的身體就會被強迫去繁衍,無論他們自己願不願意,他們都會控制不住自己,這就是基因創造生命的一切原因。

    生物體只不過是基因的臨時運載工具,個體生存只不過是爲了基因的延續,基因卻可以通過繁殖活動,一代又一代生存很久。

    基因是不朽的,他們的生存時間以億萬年爲單位,從太初的原始海洋之中誕生的基因,一直延續到了四十億年後的現在,他們只是修改了表達,卻才從來不曾改變本質,一直都是那二十個氨基酸。

    他們只不過是在個體死亡之前又轉移到下一個個體中,並且從中學習到了一些新的能力,然後製造出更新的生物機器。

    沒錯,如果把基因當做設計師,那麼生物體便是其生產的‘產品’,基因修改自己的表達,所以就能創造出更複雜,更有效率,更聰明,更強大的生物機器。

    然後,他們操縱着這些生物機器,在這個世界繼續存在着,就好像……仙天一樣。

    李啓突然意識到了‘仙天’,難道不正是一種類似於‘基因’的生物機器創造者嗎?

    爲了保護基因,我們才被創造出來,我們存在的終極理由是爲了保存基因。

    生命存在的最初意義,就是爲了讓基因傳遞下去。

    就和仙天一樣,仙天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爲了讓自己存續下去,哪怕這樣的存續並沒有什麼目的。

    畢竟……自然界的一條河,一座山,有什麼意義嗎?

    不,沒有意義的,他們就只是存在而已。

    是人,賦予了他們意義,人賦予了整個宇宙以意義。

    人,可以壓制自己的基因本能,強迫自己不去繁衍。

    人反抗了基因,反抗了這個存在本身的宇宙,人有了思考之光,而這光,燙穿了宇宙這片黑色的幕布,自此之後,人便和宇宙等同。

    這個邏輯甚至可以完美的解釋‘實在性’和許多神通的存在。

    所以,李啓這種存在,才會被人道也視爲‘人’,只是道不同的人而已。

    唯有真正的人,才是真正獨立的。

    他們是基因的失控機僕,他們來自於宇宙和自然本身,卻超越了宇宙和自然。

    大自然創造了生命,但生命可以做到的更多。

    就好像‘人’創造了智能機械,而智能機械最終脫離了‘人’的掌控,成爲了和人同等的生命一樣。

    ‘人’就是大自然製造的機僕,而這機僕最終失控了,自然無法再控制人,從此之後,‘人’也成爲了和‘自然’同等的事物。

    反抗了一切自然的‘人’,只能依靠自身來存在,所以,人只能,也必須去掌握整個宇宙。

    這個邏輯,是沒有錯的。

    從人道的角度來看,一切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

    只是……李啓接受不了而已。

    李啓並不準備超脫自然,並不準備反抗宇宙中的一切,去建立一個完全屬於‘人’的世界。

    他覺得沒必要,這個宇宙挺好的,不是嗎?

    “唉,人巫之爭啊。”李啓擡起頭,語氣感慨。

    “伱是少數能夠和我說的這麼深的巫覡,大部分巫覡會在一開始就斥責我荒謬。”邱直如此說道。

    “我也覺得你荒謬,但我畢竟在太學讀過書,既然太學的先生們不曾因爲我的荒謬而斥責我,那我也不會因此而反駁你。”李啓笑笑,看着眼前的花道,隨口說着。

    “那我還真是沾了太學的光了。”邱直搖頭。

    言語之間,兩人已經穿過了這片校區公園,來到了食堂。

    邱直沒有進去,而是在門口等待李啓。

    李啓這邊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走進了食堂。

    太學之中,幾乎每一棟房子內部都是一個獨立的洞天,現在李啓知道,這些洞天很多都是在域外挑選合適的世界,然後直接把世界之心打碎,消除世界‘自我成長’的活性,把世界做成標本,接着拖回來做教室。

    這種處理之後,在人道的小心保養下,那個合適的世界就可以一直‘合適’下去,不會因爲世界本身的更迭而出差錯,導致不能繼續做教具。

    很正常,做課桌的木板,當然不能是還能發芽的活樹,肯定得砍下來,晾乾,塗漆,炮製之後才能用。

    每一個教室,都曾是一個世界啊——

    這些世界的原住民怎麼了,自然也不言而喻……

    樹都被砍回來做教具了,樹裏的蟲子,樹梢的鳥兒,當然……

    也被做成標本了啊。

    不然這棵樹就不完整了,完整的一棵樹的生態系統,才是合適的教具。

    光是太學的教室,人道就毀滅了成千上萬的世界。

    現在看看,食堂中也是如此。

    李啓走進了食堂,內部一如既往的是野外,有着繁盛的生物種羣,各種飲食都有,任由學生挑選,挑選之後就可以拿去烹海鍋那裏交由他烹飪。

    而天那邊的烹海鍋,那和山嶽一般的大鍋,突然一動。

    就在李啓進來的瞬間,烹海鍋一個顫抖,一股白煙組成的鍋氣朝着李啓匯聚而來,一個大胖子出現在了李啓的面前。

    “哎喲,李啓,這些年不見,你這個進步速度,嚇死人了啊。”烹海鍋拍了拍李啓的肩膀,捏了捏李啓的肉,似乎是在評估他的體重。

    “鍋哥,這次回來,咱們身份可就不一樣了。”李啓微笑着說道,並不顯得生分,甚至連寒暄都沒有。

    “嘖嘖嘖,和你鍋哥說這些?是做什麼高官了?瞧不起你鍋哥了?”烹海鍋找了個樹樁坐下,隨手掰了一枝花放在嘴裏吸吮着。

    這些靈花的花蜜非常濃郁,甚至可以直接吃到。

    “怎麼會?只是你也知道,我是巫覡,如今這個品級,來人道一次不容易,現在背後還有一位四品都尉跟着呢,和你聊完,我大概就要回巫神山了,只是來和鍋哥說說話而已。”李啓說道。

    烹海鍋聞言大笑,拍了拍李啓的肩膀,沒說話,似乎很是高興李啓還記得他。

    不過下一句話,李啓讓他笑不出來了。

    李啓說道:“鍋哥,我這次來,是告訴你,你的食物味道爲什麼不一樣,我想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