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靜若得意

類別:網遊競技 作者:陽小戎字數:4828更新時間:24/06/27 00:13:43
    潯陽渡口。

    大船走後,這處碼頭泊位,只剩下送行的歐陽戎與王俊之。

    二人轉頭,對視了一眼。

    王俊之取出手帕,擦了擦手,微笑解釋:

    “子昂兄與書清兄相談甚歡,決定送他一程,前往龍城上任,順便遊歷下旁邊的雲夢大澤。”

    歐陽戎點點頭。

    王俊之收起手帕,輕輕一笑,也沒多留,轉身離開。

    歐陽戎默默看着他背影遠去,轉身,又回顧了一眼遠處江面漸漸變小的船影。

    燕六郎迎了上來:“明府,現在去哪……”

    歐陽戎忽然動了,經過他身前,朝潯陽渡口的東側徑自走去。

    那兒有一座船舶司的官署,給各個停泊船隻登記做手續。

    燕六郎微怔,立馬閉嘴,跟上明府步伐。

    旋即,他瞧見,明府大步邁進了船舶司大門,在某個值早班、打哈欠的小吏桌前停步,

    明府伸出手掌,一臉平靜說:

    “剛剛開走的那艘大船,是從哪裏出發,終點又是哪裏,手續文書給我取來。”

    哈欠小吏一愣,欲要板臉,卻立即瞧見這個口氣大的素服青年身後,有個藍衣捕頭快步出列,手裏舉有一枚銅牌。

    “好好,兩位大人稍等。”

    小吏笑臉以迎,翻找文書。

    燕六郎沒太在意小吏的態度驟變,側目看了一眼桌前背手靜立的明府,

    雙眸如深潭般幽靜。

    ……

    有長江中游第一渡美稱的潯陽古渡被拋於後方。

    站在甲板,看着順風破浪的船頭,杜書清注視了會兒,回過頭來。

    他緘默不言的越過旁邊激動話癆的越子昂,矯健鑽進後方船艙,

    朝船艙內正在埋頭弈棋的兩道身影說道:

    “炎公,這鹿鳴街的宅子怎麼辦。”

    杜書清攤開手裏的一串鑰匙,木訥問道。

    李正炎正與魏少奇對弈,目不轉睛的盯着棋盤上的黑白棋子,頭不擡道:

    “還能怎麼辦。”他微微一嘆:“先去吧。”

    “是。”

    魏少奇開口說:“他在龍城做過縣令,應該有認識之人。”

    杜書清側目。

    李正炎點點頭:“這個,是要注意下。”

    杜書清“嗯”了聲,收起鑰匙,無聲離去。

    人走後,船艙內又只剩下對弈的二人。

    李正炎落下一粒黑子,惋惜嘆道:

    “江州確實有王氣,位置也好,真是個好地方哈。”

    魏少奇言簡意賅:“與洪州互爲東南門戶。”

    李正炎點頭:“特別是江州,順潯陽江而下,可輕鬆抵達金陵與揚州,亦是二者門戶。”

    船艙內安靜下來,只剩下“噠噠噠”的棋子落盤聲。

    李正炎忽然將手中棋子丟回罐裏,站起身,擺擺手:

    “走吧,江州不能長待,道不同,無法謀之。

    “後面交給俊之了。”

    魏少奇置若罔聞,指了指棋盤說:

    “炎公,坐啊,這局棋還沒下完呢。”

    “咳咳。”李正炎咳嗽了聲:

    “魏先生和我和臭棋簍子有什麼好下的。要是想弈棋,我出去叫書清來陪先生你下吧。”

    魏少奇嘆氣:“炎公這可不是好棋品。”

    “我的棋品你又不是不知道。”

    “比如?”

    “比如這樣。”

    李正炎泰然自若的揮袖,將輸了的棋盤拂亂,頷首:“砸盤。”

    魏少奇點點頭,忽然回到不久前的話題:

    “王冷然之輩,不足爲懼,可江州有歐陽良翰,確實無法長待,該走了。”

    “一直沒問,魏先生怎麼看歐陽良翰?”

    魏少奇手指面前黑白圓棋子凌亂一片的方塊棋盤,直言不諱:

    “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

    李正炎不禁回頭,多看了兩眼向來吝嗇贊言的魏先生。

    這四句贊言大致意思是,行爲方正有規矩,智謀卻圓滑多變,做事上大開大合,內心卻平靜安寧。

    “好一個靜若得意。”

    李正炎頷首認可:

    “最難得的,是年紀輕輕就有‘靜氣’,也不知他當初貶謫龍城遭遇了什麼,未免太不‘年輕人’了。”

    “沒錯,這等人物在,乃衛周氣運。”

    停頓了會兒,魏少奇嘆氣:

    “若是去年末,歐陽良翰能接旨入京進入御史臺就好了,我與炎公也能早些結識此人,也不會有今日江州之棘手。”

    李正炎臉色意外:

    “魏先生很少這麼誇讚人物。”

    魏少奇搖搖頭:“是改乾爲周以來,這些年見多了時無英雄、豎子成名,難得遇見一位不負盛名之人。”

    感慨了句:“不愧夫子青睞,任他違旨留在江州。”

    聽到魏少奇嘴裏敬仰語氣的“夫子”二字,李正炎垂目,保持沉默。

    魏少奇似是也發現了冷場,閉嘴不言。

    安靜了會兒,船艙內有人整理亂棋盤,狀似隨口問:

    “下面該去哪,桂州?”

    “不。”拂袖砸棋盤之人安靜了會兒,點頭說:“洪州。”

    “彩。”

    ……

    歐陽戎頂着一片晨曦走出了船舶市貿司。

    身後跟隨的燕六郎翻了翻手裏文書,嘀咕道:

    “好像沒什麼問題,確實是從金陵出發,途徑龍城、黟縣的。”

    歐陽戎不置可否。

    二人返回了江州大堂。

    “門口等一下。”

    歐陽戎進入正堂,提筆書信一封,出門遞給燕六郎,吩咐道:

    “燕六郎替我寄給刁縣丞……不是,刁縣令。”

    燕六郎聽到歐陽戎說順口的口誤,失笑。

    “是,明府。”

    轉身要退下。

    “等等。”

    歐陽戎回頭,喊住燕六郎問:

    “王俊之那邊,讓你盯着,最近他有何動靜,除了去州學上課。”

    燕六郎道:“王俊之被越子昂引薦,後面接連參加了三場菊華詩社的雅集,與潯陽王府那位小公主殿下有過些接觸。”

    歐陽戎微微皺眉。

    燕六郎觀察他表情,問:“明府,可有何不妥?”

    “沒事。”歐陽戎搖頭。

    “明府可是不喜歡此人?”

    “說不上。”

    燕六郎想了想,猶豫道:

    “明府,畢竟是大郎的阿妹,也不算外人,也可以讓大郎帶話,伱若有什麼話,什麼告誡,直接和她說清,比較好。”

    想起那次誤會之後,離裹兒生人勿近的態度。

    歐陽戎輕輕點頭,卻不再言語。

    有些話,其實他作爲潯陽王府首席謀士,並不方便說。

    並且他的態度也一貫如此:

    包容後來者,不排擠任何懷才不遇、投靠潯陽王府的能人志士,前提是別往溝裏帶。

    若有驚世大才,歐陽戎自覺讓出首席謀士之位又何妨。

    只有自卑自大之人才戀位嫉才。

    當然,有時候,這種不爭的態度,才是最大的爭,只是無意識罷了。

    此前對於憤青極端的越子昂,他都沒有在離閒父子面前說過任何壞話。

    將他趕出王府,是離閒父子當時的避嫌決定。

    而拒見名氣極大的李正炎、魏少奇,也是離閒父子擔憂接觸這類代罪之身的極端保離派會惹麻煩,才拒之門外的。

    歐陽戎亦是沒有提前在背後說壞話。

    不過對於李正炎、魏少奇等人懷有的可能目的,歐陽戎其實是持擔憂與警惕態度的。

    若是離閒父子真接見了他們,歐陽戎出於謀士職責,事後會告誡幾句,不過沒有發生罷了。

    然而眼下,王俊之徐徐靠近的行爲,歐陽戎亦是不方便多說。

    特別是他大概率是走離裹兒的引薦路子。

    可能只是王俊之留在江州後的正常投靠行爲呢,與李正炎等人無關,畢竟潯陽王府的吸引力太大。

    歐陽戎無法斷定,

    只能靜觀其變。

    其實說起來,對於李正炎一行人,不談立場與戴罪之身麻煩,這些天接觸下來,他確實挺有好感的。

    甚至同情他們被眼下朝中保離派大部隊切割、拋棄的遭遇。

    但這並不是他置小師妹、槐葉巷女眷、潯陽王府前途性命如兒戲的理由。

    歐陽戎要沿着某條規劃好的路,堅定走出去。

    這是當初他成爲“蘇府謀士”時,與衆人商議好的:

    熬過這段黎明前的黑暗,怎麼打也不倒,靜待神都局勢變化,幫離閒一家重返京城,繼承皇嗣之位,乃至後面的重奪大寶。

    至於再然後。

    就是那個夏日午後,在古越劍鋪斬龍臺上,歐陽戎與離大郎約定好的。

    他幫離閒一家重回京城。

    而他們也反哺歐陽戎一個施展抱負的大舞臺。

    過程中,必不會令抱薪者凍斃風雪。

    而知道前世某種走向的歐陽戎清楚的明白,還有一個未來鼎盛的盛世,隱隱藏在眼下衛周朝女主當政的諸多亂象之後。

    那才是這個由乾改周的年輕大一統王朝,國力最鼎盛的時代。

    也是歐陽戎心中一個尚存的期待。

    他想走去那個盛世,瞧一瞧,觸摸並改變一些什麼。

    同時,經歷過龍城縣的歐陽戎,不想讓這個盛世只成爲關內兩京少數人的盛世。

    就像他在龍城做的事情一樣,救一救盛世下的孤鴻遍野。

    剛在龍城上任作縣令時,歐陽戎經常自問:

    與前世相比,這裏是地獄嗎?

    是的,是地獄沒錯。

    但自從第二次醒來爬出那座淨土地宮起,歐陽戎便徹底斷去了對來世、淨土的冀望,立定腳跟。

    無間地獄既然沒法一蹴而變蓮花淨土,那就讓它變的稍微好一些。

    那日爬出地宮前在那個“歸去來兮”石刻旁邊刻下的留字,他依舊清楚記得: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長纓是什麼?

    一口“匠作”還遠遠不夠。

    他還要拿到一柄全天下男兒夢寐以求的“權劍”,斬斷這座王朝的諸多弊端。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歐陽戎靜靜等待,熬過這一段黎明前的黑暗。

    從營州之亂、到衛氏慫恿的中樞與大佛建造,到李正炎等激進保離派貶低,再到不久前的桂州慘案、桂州戍卒譁變。

    短時間內,種種事件,應接不暇。

    試問,眼下這個的衛周亂象亂嗎?

    亂,當然亂。

    衛氏女帝的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可憎嗎。

    可憎。

    歐陽戎毫不猶豫的點頭。

    那他更要去用最省時省力、最低烈度的方法結束它。

    既然青史往後這數頁字裏行間寫着的都是“君主專制”這個最優答案。

    那麼上層的你死我活、血染宮廷,沒事,別影響到下層百姓大體的太平安定,就行。

    除非是到了新鮮血液徹底換不進去,不得不天街踏盡公卿骨。

    否則統治階級內部的廝殺換血,總好過下層自下而上、改天換地時的天翻地覆,人口十不存一。

    省時省力,低烈度。

    潯陽王離閒一家就是眼下離他最近的那個答案。

    也是歐陽戎走出龍城時選擇從離閒一家手裏接過,並戴上“謀士檀郎”這副身份面具,承擔這份責任的原因。

    只是有點沒想到,在潯陽城裏,會與小師妹告白定情。

    於是又多了一副“小師妹兒子的食堂承包商”的身份面具。

    只是值得慶幸的是,小師妹、槐葉巷女眷、還有潯陽王府都在潯陽城,都在歐陽戎身邊。

    個人私慾與前途志向當下一致,暫不衝突。

    所以哪怕潯陽城是如履薄冰的牢籠,他心亦安定,愈發沉靜。

    正堂內,歐陽戎坐下身,平靜整理案牘,垂眸道:

    “王俊之暫時不用去管,六郎,若是龍城那邊有回信,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明府。”

    ……

    三日後,歐陽戎收到了刁縣令的回信。

    杜書清一行人已經抵達了龍城。

    杜書清留下,並且當夜住進了空閒的梅鹿軒。

    歐陽戎默默看完來信,又書信一封,信上叮囑了刁縣令幾句,寄了回去。

    做完後,他身子後仰,靠在椅上,臉色稍稍鬆了口氣。

    李正炎一行人總算是走了,眼下看來,倒是無事發生。

    只不過,眼下卻有一個壞消息。

    關於功德塔的。

    也不知道是過期了,還是沒有關鍵之物繼續觸發,功德塔內的紅色福報突然消失不見。

    青銅鍾紫霧消失,紋絲不動。

    恢復如初,

    歐陽戎前日早晨起來發現後,不禁愁眉,

    不過一想到功德不足,短時間內也難以補齊七千,沒法強求,他只好自我安慰一下,轉頭去忙正事,也沒空惋惜。

    歐陽戎開始尋找幫助江州折衝府第三團士卒脫難的方法。

    苦思了數日。

    這一夜,他例行來到潯陽王府夜謀。

    書房人剛到齊,沒等歐陽戎開口,離閒竟然忽然主動提起了秦恆和第三團將士的事。

    “檀郎可有對策?”

    歐陽戎臉色有些意外:“伯父怎麼知道的?”

    韋眉笑說:“謝賢侄女說的,說你最近在愁思此事,前幾日白天去花廳送糕點,咋我與七郎也看見檀郎你談正事時,還愁眉不解的,想心思。”

    離閒接話:“當晚問了下賢侄女,原來是譁變戍卒的事。”

    離大郎語氣責怪:“檀郎真是的,這事怎麼不和我們商量下。”

    抱貓的離裹兒也側目看來。

    歐陽戎聞言,不禁看了眼小師妹,又看了看關心他的離閒一家。

    他心中略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