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贈禮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怪誕的表哥字數:3962更新時間:24/06/27 20:57:45
    一覺睡得天昏地暗,薛白睜眼時,只見窗窗樞上灑着一層金色的夕陽,顯得平靜而祥和。

    還活着。

    可見咸宜公主府果然還不知情,辛十二死得夠早。

    昨夜到最後,他卻沒把那致命的契書燒了,想的是往後若有實力了,他可以當薛平昭。

    暢想了一下,若能借李林甫之手廢掉太子李亨,再除掉李林甫,扶持一個親善自己的皇子登基,爲李瑛、薛鏽翻案,或能以薛平昭之身份,繼承河東公之爵位,再借河東薛氏之威望謀任節度使,便算是一方諸侯了。

    志向已不可謂不大,連杜妗都覺是異想天開。

    要做到這些,至少也得有紅袍高官的權力。

    總之是因爲這個野心,他們繼續把那要命的物件藏了起來。

    薛白深知往往這樣的貪婪會引來禍事,但權場本就如此,機遇越大、風險越大。

    他這兩日還得到虢國夫人府拜會,不宜藏東西,暫時還是由杜媗保管。此時便在想,這姑娘早晚還是要改嫁,到時立場一變,未必還能像現在這般可信……

    忽然,隱隱聽到了前院方向傳來了爭吵聲。

    薛白不慌不忙地起身,整理了儀容,方纔踱步到前院。

    “京兆杜氏也算名門,竟如此無禮?”

    “我主家雖落魄,卻絕非你等可以羞辱的,將禮物帶回去吧。”

    “何謂羞辱?我家阿郎出身於弘農楊氏二王三恪之貴胄,公卿之子……”

    “滾!”

    前院,全瑞還在與人爭論,隔着院牆,杜有鄰則在二進院裏大喝了一聲,杜家奴僕一擁而上,將幾口木箱往外搬。

    薛白走到廊下,與正在看熱鬧的杜五郎並肩而立,只見有一隊衣着光鮮的奴僕攔在那還想相勸。

    “杜公,我家阿郎誠心誠意,你家只是杜氏旁支小戶,又落罪罷官……”

    “老夫讓你們滾!”

    杜有鄰沒忍住,親自趕到前院,搶過全瑞手中的一封禮單用力摔到門外,大罵道:“滾!滾!”

    “好。”

    杜五郎握着拳揮了揮,叫了聲好。

    一衆奴僕推出箱子,用力將門關上,“嘭”的一聲響,杜有鄰怒氣未歇,氣沖沖轉回後院,身後盧豐娘哭着追趕。

    “阿郎……”

    杜五郎看得氣血沸騰,轉向薛白問道:“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不知道,你們吃過了嗎?”

    “到我屋裏吃,邊吃,我邊與你說。我家讓人羞辱了,真真可恨。”

    ~~

    晚膳吃的是湯餅,據廚房的胡十三娘說,只有杜家父子、薛白的碗裏有幾塊羊肉。

    杜五郎讓她幫忙端到東廂屋裏,門一栓,才不管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伱知道御史中丞楊慎矜吧?那日在大理寺他便是主審之一,與你說過話的。”

    “嗯。”

    “這老匹夫,比我阿爺還大兩歲,卻說要來向大姐提親,昨夜就讓人送了禮過來。初時,我爺孃還以爲他是求娶,高高興興與他家管事談上幾句,拐彎抹角地說來說去,竟是要納妾,這怎麼可能?!”

    杜五郎說到這裏也是激動起來。

    薛白忙把碗挪開一點。

    “我家是旁支不假,阿爺也丟了官,但也是望姓之後,絕無賣女兒與人作妾的可能。還二王三恪,隋朝都亡了多少年了,真當自己是皇帝後裔。那楊家管事在阿爺面前不停說禮單豐厚,阿爺越聽越怒。”

    “你大姐怎樣?”

    “大姐被氣哭了,說爺孃要是答應,她便死了罷了。爺孃本就不可能答應,這對杜家是多大的羞辱啊……”

    杜五郎喋喋不休說了許久,看薛白頗爲平靜沉默,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他不僅長得像,性格也像盧豐娘。

    薛白道:“楊慎矜那人沒有眼色,倒未必成心羞辱杜家。”

    “管他是否成心,此事傳出去,我家的顏面就已經丟光了。”

    “嗯。”

    “你在想什麼?”

    “在想給虢國夫人送什麼禮爲好。”

    “啊,你真是,滿腦子就只有虢國夫人姐妺。但你能送得起什麼?詩詞作得倒是蠻好的。”

    杜五郎一直在說話,薛白細嚼慢咽都已經吃完了,他碗裏卻還有大半,抱怨家中不是胡餅就是湯餅。

    “對了,這麼一鬧,忘了與你說,右相府李十郎給你送了兩盒點心,是乳酪酥餅,名‘玉露團’,留書‘年禮贈君,佳期共品’,他對你還怪好的。”

    “嗯。”

    “是哪個相府女郎打着李十郎的名義送的吧?”杜五郎嘿了一聲,搖頭道:“我可提醒過你,得小心些右相府的選婿窗,我每次都是側開頭,不把臉朝向它的,你倒好……”

    說到這裏,他四下一看,壓低聲音道:“連我都知道,當索鬥雞的女婿可不是好事。”

    “我確實不如你謹慎。”薛白漫不經心就能遞出好話,還顯得十分真誠。

    “唉。”杜五郎深以爲然,問道:“你真要娶相門女嗎?”

    “不排斥,看情況。”

    薛白看了那杜五郎碗裏泡發的湯餅,知道他是吃不下了。當今世上不見炒菜,每日裏不是蒸煮就是炙烤,吃多了也膩。

    目光看向窗外,夕陽把積雪都染成金色了。

    他不等杜五郎吃完晚膳,起身去往前院。

    “你去哪?”

    “回頭再說,快宵禁了。”

    才出了東廂的屋門,薛白想到身上沒有錢,正要轉身找杜五郎,卻發現有人站在廊下看着他。

    ……

    “你酒醒了?頭暈嗎?”

    青嵐有些羞澀地低了低頭,擡眼看他,眼睛亮亮的。

    “只喝了三杯,昨夜還是太困了。”

    “薛郎君要去哪?”

    “買些東西。”

    “奴婢帶你去吧。”青嵐行了個萬福,她知道他不喜多禮,卻要故意給他壓力。

    薛白看了看天色,道:“也好,你有錢嗎?便當是借我的,回來便還你。”

    “嗯?”青嵐又捧出那個荷包,“昨日娘子賞了我一百錢呢。”

    ~~

    杜五郎好不容易把一碗湯餅塞入肚中,暮鼓聲已快敲到六百下。

    每日都是“咚咚咚”然後宵禁,實在是很煩人了。

    “再忍一忍,上元節就快到了。”

    等年節之後再過半個月,上元節前後,長安城將三日沒有宵禁,徹夜燈火通明,商販不絕。是杜五郎每年最期待的日子。

    近來杜有鄰沒心思管他,他鬆懈了很多,此時吃得太飽,倦意便上來,更是不願溫書。探頭探腦地往前院走去,找薛白在何處。

    暮鼓聲已停下,他到西側門向外面看了一眼,正見薛白與青嵐各揹着一個竹簍跑回來。

    “哎,你們買了什麼?”

    “好吃的。”

    杜五郎頗爲失望,因他已經吃飽了。

    而且家裏還有右相府送的玉露團,雪雪糯糯的,一看就極好吃。跑到昇平坊的小攤販那裏,哪能買到什麼好吃的?

    “去廚房找胡十三娘幫忙。”

    “嗯嗯。”

    轉頭看去,只見青嵐歡歡喜喜地點點頭,跑得雙頰泛紅……杜五郎愣了一下,忽然才發現她此時漂亮不少,登時便明白過來。

    他不由搖了搖頭,心道她也不把心思藏一藏,回頭又要被阿孃責罰了。

    接着又想到阿孃也要給自己找個親事了,卻不知是何家的小娘子,性情如何,希望是個有趣的……

    “哎,等等我。”

    去廚房看胡十三娘做菜當然是比溫書有意思,杜五郎跟着薛白、青嵐便往後罩院去。

    才跑了幾步,忽然聽到大門處有人叩門。

    也不知是誰能夜間行走,不到側門找門房,還要杜家開中門來迎嗎?

    這些事不歸杜五郎管,他小跑着跟上薛白。

    “你是想送吃的給虢國夫人嗎?太寒酸了吧,人家賜你點心可以,你回禮卻不能怠慢了。”

    ~~

    到廚房時,僕婦們正在洗碗。

    胡十三娘聽薛白說想試兩道菜,當即問道:“薛郎君,老婦做的湯餅不好吃,才要再做別的做嗎?”

    薛白道:“正是十三娘的手藝高超,我才想起幾道吃過的佳餚,才想讓十三娘做出來,定是比原來的更爲可口。”

    胡十三娘聽得高興壞了,拿布擦着手樂呵呵地轉過身,準備大展拳腳的樣子。

    “薛郎君要做哪道菜只管與老婦說。”

    薛白還是初次到廚房,目光看去,卻見廚房器物齊全。

    杜五郎懂行地爲他介紹了一番,有燉菜用的陶製大釜、有蒸飯用的大甑、有煮菜用的大砂鍋。

    “可有鐵鍋?”

    “那可是軍器,我們家哪能有啊。”

    薛白因這句話心念一動,有了個頗遙遠的想法。暫時而言,卻先得把菜炒出來。

    “這砂鍋太厚了,怕是不行。”

    “記得倒有個銅鍋,是我阿孃的陪嫁,她藏得可好,不知上次被搜家有沒有被翻出來,我去找找?”

    薛白覺得銅鍋大概不夠好,但只能先試試。

    “找來吧,若能成,對杜宅也很有好處。”

    “好!你們先備菜。”

    杜五郎確實懂行,還指導他們把羊肉羊肚從簍子裏拿出來,用冰雪來盛放。

    “你買這麼肥的肉可不好吃。嗯?這還有賤肉,唉,真是……我先去找鍋,一會再教你們。”

    他不知薛白買肥賤肉何用,行轉身去了正房,才到第四進院,正遇見彩雲慌慌張張往前院小跑。

    “彩雲姐,我阿孃呢?”

    “五郎,那位楊中丞親自來了,娘子氣極了,阿郎正在前堂見客。”彩雲說罷,匆匆便走。

    杜五郎連忙趕到前廳,貓在軟壁後向堂中看去。

    這樣遠不如右相府的選婿窗看得方便,只能看到楊慎矜那華麗裘服的一角。

    好在說話是能聽清楚的,人還沒蹲好,已聽得一句飽含熱忱之語——

    “杜翁,我對媗娘一片真心啊!”

    杜五郎聽得愣了愣,探出頭往外看,見楊慎矜那風采還是很好的。

    而杜有鄰已經站起身,勃然大怒了,雖沒吼出來,但顯然是在努力剋制,聲音如鐵一般冷峻。

    “楊中丞請回吧,此事絕無半點商量的餘地。”

    楊慎矜似乎真的就看不懂臉色。

    或者是出身太過高貴了,他從來就沒在意過旁人的情緒。

    “杜翁久居虛職,恐怕還不瞭解,我出身二王三恪之嫡系,所謂‘扈江離與闢芷兮,紉秋蘭以爲佩’,累有薄名,以治才聞天下,得聖人之恩寵,必不辱沒令嬡。”

    “是我杜氏配不上楊中丞,來人,送客!”

    “我若能納媗娘,必以正妻之禮相待。我可萌官三子,如今卻只有一子,往後媗娘若有所出,生兒則門蔭,入仕則正八品上不難;生女則可許公卿,必比一般官宦金貴。杜翁已罷官爲白身,媗娘畢竟曾經喪夫,能有如此……”

    “出去!把他趕給我出去!”

    忽然,盧豐娘大叫着從屏風後衝出來,拿起個茶杯便往楊慎矜腳下砸。

    “還不出去?!”

    杜五郎見狀,當即從軟壁後走來,幫忙去趕楊慎矜。

    楊慎矜不願失了風度,連忙向後退。

    “莫推我阿郎。”

    楊慎矜身邊的管事大怒,擡手一指,怒叱起來。

    “杜有鄰,若不肯嫁女,將我阿郎給的聘禮還來!”

    “說甚胡話,我杜家幾時收過你的聘禮?”

    “我阿郎不欲與你計較,但你們欺人太甚!將價值不菲的彩練換成麻布裹上紅綢,將砂石鋪進箱匣蓋一層器物,便以爲能以假亂真?要昧下我阿郎的錢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