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邊軍履歷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怪誕的表哥字數:3348更新時間:24/06/27 20:57:45
    右驍衛衙署後方的校場上,田神功、田神玉兄弟二人正坐在檐下,看着積雪發呆。

    這是他們練箭的間隙。

    “我咋覺得我們在這十六衛中出不了頭呢。”田神玉開口道:“這長安城是論資排輩的地方,哪有我們鄉下人冒頭的機會?”

    田神功道:“那你說咋辦?”

    “到邊軍去!”田神玉目露嚮往,連聲音都大了許多,道:“邊軍才是出人頭地的地方,我聽說藩鎮的軍餉高三倍都不止,打契丹人一次都是幾萬的俘虜,將士們自己賣了換錢,好不快活?!”

    田神功搖了搖頭,道:“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沒什麼好的。”

    “哥。”

    “二郎啊,娘臨走前要我顧好你。”田神功道:“到邊軍去拿性命換前程,你要有個好歹,我到下面見了娘,咋說?”

    田神玉大咧咧道:“以我們兄弟倆的能耐,能出啥子好歹?”

    田神功不應,悶聲悶氣的。

    田神玉又捅了他一下,道:“那天,西郊別業那倆,隴右老兵吧?你看他們過的,各娶兩個婆娘,還有婢女,那麼大屋子住着。但論本事,他們比得了咱兄弟嗎?”

    “本事再大,還不是撂了?”

    “我是說,我們到邊軍去,才能幹番大事。”田神玉道:“我作夢都想到邊軍去,都說邊軍才長征健兒,長安禁衛都是樣子貨。”

    田神功反手便給了弟弟腦門上一巴掌,道:“我只想把俸祿攢下來給你說門親事,什麼健兒不健兒的我不管。”

    “哥,你看你那出息。”

    說話間,有人衝這邊喊道:“田神功,有人找!”

    田神功轉頭看去,有些迷茫地撓頭自語道:“誰能找我?我在長安一個認識的也沒有。”

    兄弟二人拿起弓箭,往校場邊走去,便見到一個少年郎君帶着婢女站在轅門處。

    “我咋覺得他怪面熟的?”田神玉嘀咕道。

    “右相府的人。”田神功小聲道:“莫不是相府的公子。”

    “哦,想起來了。”

    待兄弟二人近前,薛白便拿出右相府的信物,笑問道:“壯士可還記得我?”

    “記得,記得。”田神功連忙笑道:“當不得郎君稱壯士。”

    “郎君可還記得我?”田神玉道:“我趕馬差點便追上了那馬車,哦,我是我哥的弟弟,神玉,田神玉,郎君叫我田二就行。”

    這一說薛白便想起來了,道:“如此說來,當日擒賊,若非你們兄弟,還真拿不到那賊人。可得了封賞?”

    “哪有什麼封賞?”田神玉嘴快,已抱怨了出來。

    田神功連忙笑道:“都是爲朝廷辦事,該的,該的。”

    薛白知道,李林甫做事是這樣的,至少他這些時日來就沒見李林甫賞過誰,吉溫也好、楊釗也罷,做不好便動輒捱罵,做得好了卻也沒甚好處。

    他有心爲田家兄弟在右相府討要封賞,此時卻耐着性子先不多說,以免萬一辦不妥,反教人失望。

    此時薛白便只說借調田家兄弟辦些事,田家兄弟很是熱忱,樂呵呵地應了。

    “好咧,能隨郎君辦事,萬一是個機會呢?”

    “不是機會也成。”田神功連忙圓場,道:“長長見識也好。”

    ~~

    “那日我們拿到的那隴右老兵名叫姜卯,他還有個兄弟叫姜亥,想必就是駕車逃的那個。兄弟倆都是開元二十六年隴右募兵,天寶元年回的長安。我查了他們的兵冊,查到幾個與他們同一年回長安的隴右老兵,請你們隨我一道前去拜訪。”

    “好咧。”

    其後兩日,薛白便帶着田氏兄弟去走訪了一些長安城中的隴右老兵,卻是一無所獲。

    唯一的收穫是,他在李林甫面前爲田氏兄弟請了功勞,分別給他們在右驍衛討了個隊正、副隊正並一些賞錢。

    理由是,倘若真找到了姜亥,或是太子蓄養的隴右兵士,還需要這樣有真本事的人來擒拿。

    薛白用的卻是個笨辦法,每天就是翻姜卯、姜亥在隴右軍中所登記的一切卷宗。

    吉溫對這辦法不屑一顧,薛白卻認爲刑訊得到的有可能是假消息,卷宗之間的蛛絲馬跡卻是抹不掉。

    “……”

    “我們今日拜坊的這人名叫郭伯達,人稱郭大,隴右臨洮軍,刀盾手。看起來與姜卯毫無接觸,但在開元二十六年、二十七年、二十九年都與姜卯、姜亥兄弟參加過同一場戰事,且在同一年回鄉,他們有可能認識。”

    馬蹄噠噠,走過長安城的街道,最後在長安縣南邊的豐安坊停下來。

    薛白依照兵冊上的地址找人問了,叩響了郭伯達家的門環。

    好一會兒,門被打開來,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帶着個五六歲的男孩站在那,擡着頭問道:“你們找誰?”

    “郭大在嗎?”

    “阿爺!”小女孩回過頭,大喊了一聲。

    又等了一會,有中年漢子柱着柺杖,一瘸一拐地從後院走了出來,看向薛白,問道:“郎君何事?”

    薛白當即顯出個笑容來,道:“我叫薛白,想打聽些隴右軍中舊事,不知是否方便?”

    郭伯達愣了一下,指了指大堂,道:“裏面坐吧……你們,去給客人倒杯水來。”

    “不必客氣。”

    薛白拿出個酒囊,遞給郭伯達。

    郭伯達聞了聞,“嚯”地一聲,笑道:“葡萄酒,郎君有心了。”

    他的一雙兒女已捧着碗出來,他們便在桌上擺上了碗,斟上酒。

    田神功兄弟咧嘴笑了笑,也不客氣,端起來便喝。

    薛白倒是不喝,因爲酒量不好。皎奴更是不會喝這種平民人家的東西,冷着臉站在他身後。

    “小郎君想打聽什麼?問吧。”郭伯達一碗酒下肚,拍了拍膝蓋,道:“隴右就那點打打殺殺的破事。”

    “不知你可識得姜卯、姜亥兄弟?”

    “不認得。”郭伯達搖了搖頭。

    薛白道:“他們是河源軍,駐地在鄯州城西一百二十裏。”

    郭伯達道:“我是臨洮軍,駐地就在鄯州城。”

    “我查了你們的履歷,開元二十六年,你們曾在青海西遇敵。”

    “開元二十六年。”郭伯達輕聲唸叨着,點點頭,昂然道:“那年,吐蕃大舉入寇,我們隨崔節帥自涼州南深入吐蕃界二千餘裏,與賊相遇,大破之,斬首二千餘級!那是我從軍的第一場大戰,兩顆人頭……得了兩顆賊頭。”

    “好漢子!”

    田神玉不禁舉起碗,敬了郭伯達一杯。

    薛白道:“同樣是這一年三月,姜卯、姜亥兄弟在鄯州都督杜希望麾下,隨杜希望穿過祁連山孔道,攻陷了祁連山南的吐蕃新城。”

    “這一戰我亦去了,當時我隨王將軍繞過祁連山支援杜都督!”郭伯達拍了拍胸膛,道:“這般說來,我很有可能見過你說的姜氏兄弟。”

    “同年七月,杜希望奪吐蕃河橋、築鹽泉城,蕃軍三萬人來攻,王忠嗣率部衝鋒,所向披靡,殺數百人,蕃軍震動,杜希望趁機發動總攻,蕃軍大敗。這一戰,他們在,你也在。”

    “姓姜?”

    郭伯達目露回憶之色,一時卻還是想不起來。

    薛白道:“開元二十七年,吐蕃進攻白水軍和安人軍,臨洮軍、河源軍皆出兵支援,大敗吐蕃。”

    “那一戰人太多了,想不起來我見過河源軍的姜氏兄弟。”

    “開元二十九年,石堡城一戰?”

    這一戰,薛白能找到的履歷也很少,只知道當時的主帥是蓋嘉運,而姜氏兄弟所處的臨洮軍沒能及時趕到,石堡城失守。

    郭伯達搖了搖頭,語氣有些低落下來,道:“那一戰太亂了,不記得了。”

    他不太愛提石堡城一戰。

    薛白也不勉強,問道:“那到了天寶元年,河源軍使王難得一槍挑落吐蕃贊普之子於陣前。”

    “見了!”

    一提到這一戰,郭伯達振奮不已,猛地將手中酒碗放下,酒灑了滿身都是。

    “這一戰我親眼所見,吐蕃贊普之子自恃勇健,騎高頭大馬,出列叫戰。王將軍迎戰而出,騎白馬,持長槍,突到近前,一槍便將敵將挑落馬下,好不威風!”

    田氏兄弟聽了,不由悠然神往,酒也忘了喝。

    薛白道:“姜氏兄弟就是在那一年隨王將軍回長安獻俘。”

    “我也是那年腿上受了傷,返回長安……啊。”

    郭伯達忽然想起了姜卯、姜亥是誰。

    他瞪大了眼,喃喃道:“河源軍王將軍麾下,姜氏兄弟?”

    薛白問道:“想起來了?”

    郭伯達道:“一說隨王將軍回長安獻俘我便想起來了,我見過那兄弟二人!他們長得都高大健碩,哥哥是用箭的好手,臉上有麻子,手長過膝。弟弟是刀盾手,嘴脣被劈過一刀,看起來一直在咧嘴笑,對吧?我說呢,我一直以爲他們姓王。”

    “該是他們。”

    “我看郎君不是凡人,打聽他們,可是想招攬他們?”

    薛白點了點頭。

    郭伯達大喜,道:“這長安官場勢利,不看本事,只看門路。郎君能賞識我們隴右軍漢,我也跟着覺得有光彩。”

    薛白道:“只是聽過他們大名,知他們戰功,卻不知去哪找他們。”

    “他們是軍中人人敬佩的猛卒,我結交不上,但我的隊頭老武與他們交情不錯。”

    “敢問這老武在何處?”

    “在金吾衛當差,任巡街使哩……”

    ~~

    薛白出了郭伯達宅子,擡起頭,看着天空。

    “娘的,邊軍才出人物。”田神玉出來,忍不住感慨道:“長征健兒是真能殺敵的漢子,嘖嘖,帳裏攢那許多頭顱。”

    “是啊。”

    薛白應了,嘆息一聲,吐出一口白氣。

    他這一查,只翻了幾個隴右軍的小卒,已翻出那一場場戰,翻出了杜希望、王忠嗣、王難得等將領。

    若要再繼續查下去,還得牽扯多少人?

    他不知道。

    但大唐的權爭與傾軋早就開始了,不爲他而改變。

    “走吧,找老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