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公主宅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怪誕的表哥字數:3436更新時間:24/06/27 20:57:45
    天色已暗了下來,趕不及宵禁前回去了,薛白與杜媗只好在驛館中訂了兩間客房。

    晚膳是與魏家二郎夫婦一道用的,炙羊肉配上蒸餅,實話實說,比杜宅的伙食要好吃得多,哪怕同樣是炙羊肉,灑的香料也豐富。

    用過晚膳,兩人則到薛白房中聊了一會。

    “長寧公主是誰?”

    “中宗皇帝之女,當今聖人之堂妹。”杜媗道:“她當年與韋后、安樂公主賣官鬻爵,聖人登基時將她與駙馬貶到了絳州。”

    她微微蹙眉,低聲道:“更多的我也不知,還得回去後問問二妹。”

    薛白找了張紙,撿了根小木炭隨手記錄着,道:“我可能只是路過那,也可能是長寧公主府的官奴。總之是個線索。”

    “慢慢查訪便是,我走了。”

    杜媗起身,出了客房。

    薛白送她到門外。

    忽然。

    杜媗也不知是看到了什麼,嚇得一個哆嗦,轉身想躲,卻撞在了薛白懷裏。

    薛白正要關門,卻是溫香軟玉抱了個滿懷,不由問道:“怎麼了?”

    “快躲。”

    有腳步聲傳來,薛白目光看去,只見有幾人從驛館的木樓梯上來,爲首一人正是辛十二。

    辛十二正在與人說話,舉止間目光凌厲,帶着些殘忍之意。

    今年韋堅案中,在他手上嚴刑逼死的就有上百人,就是這些人的血成就了他的獨特氣質。

    薛白將門關了。

    杜媗卻還縮在他懷裏,身子輕輕顫抖。

    “你不用怕他。”

    杜媗沒說話,卻是哭了。

    薛白不能切身體會到她在刑房裏的恐懼,因此沒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用手拍着她背。

    房中點着蠟燭,不知哪來的風吹滅了兩根,只剩下一根。

    昏暗中,杜媗埋着頭哭了一會,終於哽咽起來,聲音斷斷續續的。

    “流觴,流觴好慘……這麼多年,只有她陪着我……”

    “我膽子很小……我其實不想當大娘……我小時候有兩個兄長……”

    “我也委屈……嫁的時候全家拿的主意……到頭來只我一人收場……”

    薛白有些能聽清,有些聽不清,嘴裏始終耐心應道:“我知道。”

    最後一根蠟燭也滅了。

    杜媗有種奇怪的感覺,每當陷入黑暗,她很容易便忘了薛白還很年少,總覺得他是個能包容她保護她的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她已平緩了情緒,卻有些不捨離開眼前的懷抱。

    軟弱不軟弱的,她此時懶得再去堅強。

    “吉溫的人怎麼也在這裏?”

    “來查我的。用吉溫來查,可見李林甫對我不信任。”

    “我們怎麼辦?”

    薛白道:“明早我們趕在他們前面去查。”

    “好,以免有不利之事被他們拿到。”

    “嗯,早些先睡吧。”

    杜媗愣了愣,意識到他話裏有些別的意味,像是知道她不敢獨自往另一間客房,自然而然地讓她在這邊睡。

    其後她又感受到了什麼,錯愕片刻,連忙從薛白懷裏離開。

    兩人沒再說話,分兩邊上了榻躺下,蓋着同一張被子。

    都表現得很從容,也很正經。

    但杜媗其實能感覺到他的燥熱,哪怕他平靜地躺在那,少年男子身體裏的高亢情緒她還是能感受到。她遂也輾轉難眠。

    又熬了半夜,終是將自己熬得累了,她才沉沉睡去。

    ~~

    天還沒亮,兩道身影便牽馬離開了驛館。

    “他們的馬還在。”

    “走吧,三十步再上馬,免得驚動他們。”

    輕手輕腳出了驛館,走了一段路之後,薛白道:“三十步了。”

    “哪有三十步?”

    “我數了。”

    “你那叫一跬,看好了。”

    灰濛濛的天色中,杜媗將馬繩遞給薛白,提起裙襬,邁了左腳,再邁了右腳。

    “一跬,一跬,兩跬爲一步,可明白了?”

    “明白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

    杜媗便笑起來。

    兩人剛出來時還有些尷尬,此時才算又自在起來。

    再往前走了十五步,他們才翻身上馬,縱馬而行。

    趕到城門時,正見城門在晨鼓聲中緩緩打開,沿延平門大街一路向東,回到昇平坊已是巳時,隅中,杜宅正在準備用午膳。

    “啊,你們昨夜跑到哪去了,家中擔心了一夜。”

    杜媗根本就不理會杜五郎,帶着薛白匆匆便往內院趕。

    便是路上遇到盧豐娘,她也只問了一句“阿孃,二妹在哪?”

    “在屋裏,哎……”

    杜媗匆匆小跑過遊廊,推開屋門,只見杜妗正坐在那捧着一卷書在看。

    “嗯?”

    杜妗擡起頭來,打量了門外的兩人一眼,眼中閃過狐疑之色。

    杜媗道:“問到了,長寧公主府。”

    “進來說。”

    “來不及了,吉溫在查薛白。”

    杜妗起身開始找東西,道:“長寧公主生子楊洄,楊洄尚咸宜公主,如今長寧公主府實則爲咸宜公主所居。”

    說話間,她已從匣子裏翻找出一支李花金簪來,遞給杜媗,道:“我不好出門,這是咸宜公主曾佩戴多年的金簪,你可憑此求見……把衣服換了。”

    “我便說你有辦法。”

    很快,杜媗轉到內室換了身華貴的襴袍。

    再趕回到前院,杜五郎又招呼道:“哎,正好來吃午膳。”

    “沒時間了。”

    杜五郎於是放下胡餅跟上。

    三人策馬趕到平康坊,翻身下馬,杜媗向薛白低聲道:“你莫露面爲好,我與五郎先去問問。”

    “好。”

    看着杜家姐弟上前叩門,薛白則是往平康坊西街上一間食鋪坐了,點了碗餛飩慢慢吃着。

    待到正午,杜家姐弟還未出來,卻見一行人牽馬從西坊門過來。

    ~~

    “辛十二。”

    走在路上的辛十二忽然聽得人喊自己,轉頭一看,卻見是自己正在查探的薛白。

    再聽薛白語氣中帶着威望,他不由有些心虛起來,上前賠笑道:“薛郎君,好巧。”

    “那個逃犯拿到了?”

    辛十二愣了愣,才知薛白問的是誰,忙道:“那等亡命之徒,豈是小人能拿的?”

    “哦?右相召你來審人?”

    “這……是啊,小人正要到右相府去。”

    “去吧。”

    薛白揮了揮手,就盯着辛十二。

    辛十二被他盯着,只好往南拐去。

    走了一會,便有人問道:“管事,真去右相府嗎?”

    “該死,等那小子走了吧。”

    ~~

    “薛白。”

    辛十二才走,杜家姐弟便從後面趕上來。

    “先走再說。”

    三人連忙從西街出了平康坊,一路趕回杜府。

    杜妗早已在等着了,將他們招到偏廳。

    “如何?”

    杜媗道:“咸宜公主今日不在,府中管事接待了我們,待我問及公主府中是否有丟失的官奴,他搖頭說沒有。我又問他,可知附近誰家有人丟了,他便反問,丟的可是美少年。”

    “哦?”杜妗神色一動,道:“如此說來,他該知道些什麼。”

    “說是,公主府邊上的蹴鞠場冬日空置,無人看顧,昨日便有個美少年從蹴鞠場中醒來,卻是朝中某位重臣丟失了多日的兒子。”

    杜五郎搶着說道:“這美少年說自己是遇到了一位女神仙,這些日子便住在那女神仙處。旁人不知,但公主府的管事卻知道,這美少年所述的女神仙住處正是虢國夫人的住處。說來,虢國夫人在長安擄掠美少年也不是才有風聲了。唉,大唐如今真是世風日下,長安城的治安也太差了。”

    這結果卻是薛白始料未及的,他不由沉默下來。

    原本才清晰些的思路,反而有些亂了。

    杜妗則道:“換言之,薛白很可能是被虢國夫人擄走的某家高門子弟?”

    “有可能。”杜媗道:“宣陽坊就在平康坊南面,若說是虢國夫人做的,每次都將人丟到臨近的平康坊,確也不算遠。”

    姐弟三人議論許久,愈發傾向於這種可能。

    唯有薛白始終搖頭,認爲是錯誤的方向。

    “爲何?”

    薛白略略遲疑,道:“我雖丟了記憶,醒來時……卻不覺得有空虛之感。”

    杜媗微微一愣,背過臉去。

    杜妗則沉吟道:“不論如何,眼下這是一條線索。”

    ~~

    傍晚。

    宣義坊,楊宅。

    裴柔聽得前院傳來了男人的聲響,連忙補了些胭脂,款款趕過去一看,卻見來的是那口臭的吉溫,白眼一翻,當即便轉回後院。

    偏走這一趟,還讓楊釗逮着吩咐了一句。

    “熱壺酒來。”

    “喏,郎君。”

    裴柔嬌滴滴應着,手裏卻什麼也不做,免得讓吉溫那臭嘴沾了自家的杯子。

    前堂,楊釗招呼吉溫在胡凳上坐了,問道:“審出來了?”

    “此事莫要打聽。”

    吉溫擺了擺手,眼中有疲憊一閃而過。

    他刑訊過許多人,這次卻是遇到了硬茬。

    “今日來,是右相有樁事交代於我,卻需楊參軍幫襯一二。”

    楊釗一聽就笑了,轉頭就向大門看去。

    他幫人做事素來有原則,眼見吉溫登門不帶禮物,臉上的笑容便矜持了起來。

    “欸,需用車運的,都是些粗笨物件。”吉溫道:“我近來得了樁珍寶。”

    他倒也直接,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狹長的木匣遞過去。

    楊釗打開一看,見是一條金花寶鈿項鍊。

    “嚯,綠松石。”

    吉溫微微譏笑,暗罵這鄉下人如今長進了還算知道綠松石了,嘴裏道:“值錢的是這做工,這麼小的五瓣花,其實是金絲繞成,花蕊鑲嵌珍珠、綠松石,每朵小花都經捶揲、拉絲、編織、鏨刻、鑲嵌之法,可謂巧奪天工。”

    楊釗目放異彩,連連點頭。

    吉溫這才道:“有樁事,還想請楊參將幫忙問一問虢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