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追兇者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怪誕的表哥字數:3487更新時間:24/06/27 20:57:45
    月光下,一雙小靴在遊廊上匆匆踏過,皎奴迅捷如鶻,連奔過兩個院落,只見一道黑影竄進第二進院東南角的花樹後面。

    她毫不猶豫便追過去,躍下石階,踹開一道門扉。

    一股臭味撲面而來。

    “唔!”

    皎奴迅速捂住口鼻,連退數步,只見這是個臭茅房。

    她真是愈發嫌棄杜宅這破地方,偏想到阿郎要拿的東宮死士就在前面,只好屏住呼吸,一個個茅坑找過去。

    裏間卻已無人,唯一地狼藉。

    皎奴見了,不由乾嘔一聲,拿出火折點燃,皺着眉觀察四周。

    一桶金汁被打翻在地,淌了一片,地上卻有幾個腳印,一直踩到東面院牆上,地上還落着幾片碎瓦。

    對方已經躍出去了。

    皎奴收了火折,向後退了十餘步,蓄力前衝,踩上花壇、水缸、木柵,攀上牆頭,捉着牆上輕輕巧巧地跳下。四下一看,長街無人。

    她將手指扣着環,放在口中,吹了個口哨,很快便聽着東面巷子裏有腳步聲傳來,四名金吾衛趕到她面前,行禮喚道:“女郎。”

    “東宮死士方纔從杜宅逃出來了,你等可有看到?”

    “沒有。”

    “沒有?”皎奴訝然。

    “小人確定,並未見到任何人。”

    皎奴不由着惱,暗道對方身手着實了得,竟是瞬間就逃得連影也見不着。

    但長安宵禁,對方是怎麼逃的?

    正思考着,腦子裏猛地又驚覺了一事。

    “不好!調虎離山。”

    連忙吩咐這四個金吾衛搭成人塔站在院牆下,皎奴再次後退、衝躍,踩着他們,重新攀上院牆,躍入院中,直往薛白所在處奔去。

    杜家混亂不堪。

    有奴僕匆匆跑過,皎奴不由分說,擡手便是一巴掌摔在對方臉上。

    她打的是這些奴僕做事不盡心,茅房也不收拾乾淨。

    趕回第四進院,杜家那蠢兒子正在臺階處左顧右盼、茫然失措。

    皎奴上前,擡手竟又是一巴掌,喝道:“人呢?!”

    “丟……丟了……”

    杜五郎紅了半邊臉,卻焦急不已,根本顧不得疼,語無倫次道:“有兇徒闖進我屋中,追着薛白走了。”

    他是真的慌了,滿臉都是擔憂之色。

    皎奴暗道不好。

    她本以爲阿郎此次派自己來辦的差事殊無必要,東宮是否會派人滅口還不得而知,即使會,也不可能當天夜裏便動手。

    沒想到,竟然能着了算計。

    若薛白死了,阿郎必定要大怒。

    顧不得別的,皎奴連忙向後院跑去。

    好在,才繞過遊廊,前方聽到了叫喊,不少奴僕提着燈籠趕向後花園。

    “在這裏!”

    皎奴上前推開別人,只見有奴僕正將薛白從雪地裏扶起。

    “怎麼回事?”

    “調虎離山。”薛白雖然狼狽,卻並未受傷,道:“兇徒有兩人,一人引開你,一人追殺我。我逃到此處,管事帶護院趕到,救了我。”

    “人呢?!”

    “躍過假山,逃了,我們只拿到這個……”

    皎奴不接,見是一支靴子,還下意識掩了掩鼻。

    “這是鹿皮制的,皮裏有個烙印。”薛白道:“你看。”

    皎奴藉着火光一看,訝道:“尚宮局司衣房的皮料?這是宮中發的靴子。”

    “果然是東宮。”薛白問道:“能成爲證據?”

    “能。”

    皎奴點了點頭。

    她再看向花園,只見雪地裏滿是狼藉,一串腳印沿假山而上,院牆外一片黑漆漆,那兇徒已無影無蹤了。

    ~~

    “你追的那人呢?”

    “跑了。”

    “可惜了,想必正是右相要的人,若拿到,你便可交差了。”

    皎奴跟在薛白後面,看着他踉蹌而行,道:“太子竟真派人殺你,值嗎?”

    薛白道:“你懷疑我的價值無妨,懷疑右相的判斷嗎?”

    “今晚就動手未免太急了。”皎奴道:“而且還是如此草率的方式。”

    “這便是你在我牀上呼呼大睡的理由?”

    “你!我……”

    皎奴大怒,擡手便要給薛白個巴掌。

    他卻目光平靜,問道:“你打算如何向右相稟報?”

    皎奴不由心虛,放下手,道:“自是據實報以阿郎。”

    “好,領我去看看那兇徒逃走的路線。”

    皎奴引了他過去,這次才看到分隔前院與第二進院的是一排廡房,乃奴僕們的住所。

    月色中,斗拱上掛着個小風鈴正微微晃動。

    薛白往茅廁看了一圈,拿手中的靴子對比了院牆上的腳印,道:“不一樣大,有兩人。”

    “廢話。”

    “你嫌臭?因此追丟了人?”

    這句不是廢話了。

    皎奴不答,唯在心中暗想他必要在阿郎面前中傷自己了。

    真該死。

    不料,薛白竟將手中的臭靴子一遞,道:“拿着吧,你明日報與右相,只說對方武藝高超。”

    皎奴嫌棄地捏着它的上沿,冷笑道:“收買人心無用。”

    “我還得靠你保護。”薛白道:“下次別再中計了。”

    “呵。”

    薛白笑笑,自往廂房去歇了。

    走到五郎房的門口,皎奴卻是用下巴一指,神態傲慢道:“你到這邊睡,夜裏我得守着你。”

    “嗯。”

    薛白打了個哈欠,進屋,自在大牀上躺下。

    隱隱地聞到一股香味,頗爲助眠。

    皎奴看了他一眼,自到耳房還未鋪被褥的小榻上坐着,真像是他的婢女一般。

    ~~

    這個深夜,杜宅中的喧囂卻是又過了一會才平息。

    “盡日出事,像是有鬼怪在作祟一般……我怎覺得方老道長到家中設壇之後,反而禍事愈多了?”

    杜五郎在正房坐着,聽着盧豐娘喋喋不休,吃了幾個果脯才定下心來,道:“流年不利,過了年就好了吧。”

    盧豐娘又拍了膝蓋,嘆道:“唉,你說你二姐和離以後又去了哪?也沒個消息,怪教人不安。”

    “孃親放心吧,夫妻一場,太子總不能害了她吧?”

    忽然,杜五郎用力聞了聞,奇道:“孃親,你屋中如何有股臭味?”

    “胡說。”

    “孩兒鼻子可靈了,斷不會錯。”

    杜五郎吸着鼻子,起身,繞過屏風,到了屋門處蹲下,端起燭火往門檻前的地毯上照去,只見腳印亂糟糟的。

    湊上去一聞,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咳咳咳……孃親,有人踩了金汁踏到正房了!”

    “什麼?!”

    屏風後一陣響動,盧豐娘趕出來一看,氣得已帶了哭腔。

    “哎喲,往日裏便教他們要脫鞋上廊,偏是今夜出了賊,一時沒能顧上,這可如何是好?”

    “我就說我鼻子靈吧。”

    杜五郎不關心這些小事,搖了搖頭,返回自己屋中。

    進了屋,他忽然又吸了吸鼻子,循着那隱隱的臭味走到窗臺附近,拿火燭湊上前一看,竟見窗柩上也沾着金汁。

    “啊。”

    他又驚恐又疑惑,想不明白到底是哪有一灘髒東西,讓許多人都踩到了,連兇徒也不例外。

    四下一看,找來兩張自己的練字稿,小心翼翼將金汁擦乾淨,把紙團往窗外的雪地裏一丟,喃喃道:“你可算有了大用。”

    做完這些,他用力把窗子栓上,方纔能重新入睡。

    ~~

    次日起來,杜五郎一早便跑到廚房,探頭道:“胡十三娘,早食多蒸些肉吧,家中可有兩個正長身體的少年郎。”

    “好哩!昨夜聽家裏進了賊,老奴撒腿就跑到廚房裏來看,好在這只臘羊腿還在,今日便切給五郎嚐嚐。”

    杜五郎嘿嘿一笑,道:“你可知道?我昨夜與那兇賊打了照面。”

    “真的?”胡十三娘大吃一驚,關切道:“五郎可沒傷到吧?”

    “沒事,沒事,當時他砸了我一下,嘭,那可真是石破天驚,幸虧我見機快,避開了。”

    “嚯,這般危險。”

    胡十三娘的圍裙上有個兜,伸手掏出一把松子,擱在竈上。

    杜五郎也不客氣,往燒火的胡凳上一坐,邊嗑邊聊。

    他遇事怕是真怕,但情緒去得也快,與廚娘也能聊得起勁。

    今日杜有鄰還未醒,無人督促他讀書,他便在廚房烤火、閒聊,不知不覺便打發了半個時辰。

    待到早膳時,還幫胡十三娘提了個餐盒往東廂送。

    路過五進院的花園,正遇到薛白站遊廊上,與什麼人隔着院牆上的牖窗說話。

    杜五郎探頭往前看去,只見牖窗後一個身着麻衣的身影卻已飄然走開。

    “咦,大姐?薛白,你與我大姐聊什麼呢?”

    “正好遇到,閒談兩句。”

    杜五郎微有些狐疑,總覺他們之間似有什麼祕密。

    轉念一想,他覺得自己這般想法實在是不妥當,搖了搖頭略過這個話題。

    “昨夜我發現了樁怪事。”

    “嗯?”

    杜五郎神祕兮兮道:“正房與我屋窗臺上都有沾着金汁的腳印。”

    薛白眉頭一皺,道:“少說這些,要吃飯了。”

    “哦。”

    “一直沒顧得上問,你排行第五,可是有四個兄長?”

    “兩個。”杜五郎小聲道:“三哥幼時病夭了,四哥與二姐是雙生子,生的時候就沒保住,大娘子也是那時候去的……所以你知道吧?一直有人說二姐不祥,她能當上太子良娣很不容易的。”

    “如今那兩位兄長呢?”

    “大哥是進士出身,如今在邠州任官,二哥舉明經,在兗州任官。”

    薛白沒說什麼,拍了拍杜五郎的背。

    雖無言,杜郎卻頗受激勵,道:“你莫看我這樣子,其實我知道的,發生這麼多事,我是杜家男丁,得擔起更多擔子來。”

    “嗯。”

    杜五郎撓了撓頭,又道:“我思來想去,覺得太子派刺客來殺你,實在是很奇怪啊。所以,昨夜該是正好有賊人以爲杜宅空着,想進來盜竊吧?”

    薛白道:“一會去問問就知道了。”

    “問誰?”

    “太子。”

    “啊?”

    薛白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是不是他派人殺我、又將你二姐藏在何處,問問也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