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寶雞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怪誕的表哥字數:6999更新時間:24/06/26 23:53:08
    火勢在山林下方,看着很遠,實則一旦蔓延過來,以人的腳力是根本逃不掉的。

    薛白舉着千里鏡環顧四看,見東面有三座山峯,如玉筍排空,山體一面全是刀削斧劈般平整的巨岩石,壁立萬仞,氣勢非凡。

    他遂向一個熟悉當地的手下問道:“能登上那裏嗎?”

    “郎君,那是陳倉山的主峯,元始天尊峯,能上去。”

    “走!”

    陳倉山西北側完全是岩石聳立,火勢當燒不到,要登山唯有從它背面繞上去,也是極爲陡峭。道路倒是有的,相傳春秋之時,秦文公在此狩得一隻雞,飛到山頂化爲石雞,於是立祠祀爲“陳寶”。

    薛白領着衆人急忙趕路,以刀斧劈開路上的荊棘,終於看到了上陳倉山的小道,說是小道,因平時少有人走,道路兩邊已被草木佔據了不少,許多地方甚至已經完全斷掉。

    “燒過來了!”

    火勢已經追到了他們身後,熱浪滾滾逼來,濃煙瀰漫,唯一慶幸的是風被陳倉山像牆壁一樣擋住,火龍減緩了襲卷的速度,往山峯兩邊包裹過來。

    “咳咳咳……”

    “郎君快走,前面有個靈官池。”

    跑了三十餘步,前方有個豁口,兩峯矗立,夾着陡峭而筆直的山道,上掛着一條鏽跡斑斑的鐵索。穿過豁口,旁有一破舊木牌,上面刻字勉強能看清是“三峯如削,徙巔者必援鐵索而上”。

    薛白本擔心楊玉環力氣弱難攀,讓她先上,自己跟在後面。所幸楊玉環久習舞蹈,身手靈活,近來更是輕了許多。

    反而是李隆基,年輕時弓馬嫺熟,如今卻是老而力衰,爬到一半便沒了體力,腳下一滑,掛在那悠悠晃晃。

    “陛下!”

    高力士年邁,尚須旁人扶助,在下方只能乾着急。

    薛白遂回過身,一把攙住李隆基,帶着他登上了這段險道。

    “好……好。”李隆基喘了兩口氣,拍了拍薛白的腰,勉勵道:“好聖孫。”

    煙已經飄了過來,衆人來不及歇,繼續向上攀行。

    到了中午,當火苗開始在下方竄起的時候,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個小池。

    這是一處天然礦泉,透澈清涼,池邊不遠處有個石窯,被人用石木搭蓋成了寺廟,廟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姑姑庵”三個字。

    此時庵中並無動靜,不知是已荒廢了,或是裏面的尼姑看到着火逃走了。

    倒是在庵門處掉落着一條腰帶,閃着玉光,像是官員的蹀躞帶,也不知尼姑庵裏怎會有這樣的物件?

    他們顧不得細看,匆匆在靈官池裏泡溼了衣物,用溼布裹着口鼻繼續避火。

    “沒路了!”

    前方又是一片巨巖,如銅牆鐵壁一般。

    “有路,那是劍劈石。”

    到了近處,才發現那石壁從中開裂,顯出一條石縫,寬不過半步,只許一人通過,果然是如劍劈出來的一般。

    擠進劍劈石,上方有水滴到了頭上,是山上的雪水融化了順着裂縫往下淌。也是因爲水流常年沖刷,劍劈石裏面的石頭並不銳利,不會割傷他們。

    但不知躲在這裏會不會被山火蒸熟。

    “啊!”

    楊玉環忽然尖叫了一聲,停下了腳步。薛白撞在她身上,擡頭一看,竟見到一條黑色的巨蟒正在石壁上方蠕動,極是駭人。

    它該是在夏季於此飲水、冬季在此冬眠,今日被火勢驚擾,提前醒了。可惜它很快便滑過山岩不見了,不肯帶着他們逃命。

    穿過劍劈石,再前方則是閻王砭。

    那是處在另一座絕壁上的,形似虎口的一個石洞,因洞口高度有限,人不能從中走過,只能匍匐着爬行,動作像是蛇一樣,故而此處又名“蛇過道”。

    爬進去之後便發現裏面並不平坦,有斜斜的坡度,更駭人之處在於,轉過彎之後,可看到它下方的萬丈懸崖,一旦爬不動向下滑去,便要葬身於深淵。

    楊玉環爬了一會,雙臂發酸,偏是洞內太低,連屁股都擡不起來。等到前方坡度愈陡,她手捉到一片溼溼的苔蘚,不能借力,身體便開始下掉。

    她登時嚇得花容失色。

    不知所措之際,薛白一手捉住她的腳底,將她往前一送,送出了洞。

    眼前豁然開朗,楊玉環翻身坐起,拍着胸脯只覺驚魂未定,終於知道此地爲何名叫“閻王砭”,又想到自己真是當了一回白蛇。

    “啊!”

    忽然,一聲慘叫響起,久久不絕,直到漸不可聞,是有人掉下閻王砭了。

    “怎麼能掉這麼久?我們爬了有這麼高嗎?”

    “秦嶺本就比關中平原高很多。”

    薛白語氣雖平靜,眼神卻顯出些悲涼之色。清點了人數,身邊已只剩六人。他拿出紙筆把死者的名字都記下來,以便回去之後撫卹。

    倖存下來的諸人卻沒有就此安全下來,下方的山林已完全被點燃,大火對他們垂涎欲滴,不時向他們吐出一條貪婪的火舌。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再次到了兩座巨峯之間。

    前方是千仞絕壁,下方是萬丈懸崖,唯有一座小橋正在深澗上搖搖晃晃。

    橋這一邊釘着兩樁青岡木,用茶杯粗的龍頭鐵挑檐繫着由藤木製成的小橋。而在對岸的懸崖上,橋頭則系在一棵向外長出的大樹上,紮根在岩石內部,因土層不夠厚,虯盤的根部露在外面,像是一把鐵犁掛着岩石。

    “有別的路嗎?”楊玉環小聲問道。

    薛白遂看向了那充當嚮導的手下。

    “沒有,這是通往元始天尊峯的必經之橋,叫‘黑虎橋’,也叫‘奈何橋’。”

    “爲何叫‘奈何橋’?”

    這問題不用回答,那勇士指了指對面,道:“那邊有玉皇洞,穿過洞,山道就好走些,下方也沒有草木,想必火燒不到這裏。喏,洞口那塊石頭很像將軍吧?名爲‘將軍石’,像是駐在南天門的大將軍……”

    說話間,李隆基已率先過了橋。

    “王留根,湯老四,你們跟上。”

    遂有兩人連忙跟上,看護着李隆基。

    風吹動藤橋,晃晃悠悠,看着極是嚇人。

    高力士雖姓高卻十分恐高,一路強撐着走到這裏,終於感到雙腿發軟,扶着身後的石壁坐下,道:“只要聖人無恙,老奴只能送到此處。”

    “高將軍。”薛白扶起他,道:“閉上眼就過得去了。”

    這種情形下,激勵卻是有用的,高力士站起身,深吸了幾口氣,道:“老夫走在最後一個吧。”

    “好。”

    薛白遂讓楊玉環先走。

    李隆基已經顫顫巍巍地走到了對岸,扶着大樹下了橋,爬向了玉皇洞,以他的帝皇身份倒有些玉皇歸位的意思。

    而跟着他的兩人,一人也已下橋,跟了過去;另一人則下了橋之後,拽住了搖晃的藤橋,方便楊玉環過來,嘴裏喊道:“湯老四,你跟着聖人。”

    “知道。”

    因李隆基一句“好聖孫”,以及說要傳位給李琮的態度,這一路而來大家確實也是相扶相持。

    正在此時,一道身影忽然從玉皇洞中竄出,一把推在了湯老四身上。

    “啊!”

    偌大的漢子頓時跌下懸崖。

    這一下連李隆基都十分驚愕,轉頭看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楊國忠?”

    竄出來這人還真是楊國忠,披頭散髮的模樣。

    原來他此前就在那尼姑庵裏歇息,看到起了火也在往山上逃,快他們一步。

    “陛下!快!”

    楊國忠二話不說,手持一柄匕首,立即撲向了還在扶着橋的王留根,匕首狠狠紮下。

    “噗。”

    王留根雖是猝然遇襲,竟還是反手捉住了楊國忠的手,怒吼着,要把楊國忠摔下懸崖。

    他很強壯,一發力,雙臂上的肌肉彷彿要把衣袍撐炸。但楊國忠也是身材高大,體格敦實,一手緊緊抱着樹根,一手拼命地鉸動着手中的匕首。

    血不停從王留根的傷口流出,滴向懸崖,這使得他的力氣開始流失。

    橋的另一頭,薛白被楊玉環擋着,想擠過她到前面,偏是橋太窄,她雙手死死拽着兩邊,不肯鬆開,他擠不過去。

    “楊國忠!那邊可沒有第二條路下山!”

    楊國忠面紅耳赤,生怕被王留根摔下去,嘶聲大喊道:“陛下!”

    李隆基剛穩往呼吸,看着這般場面,俯身拾起了一塊碎石。

    “楊國忠只有一人!”薛白喊道:“登此山峯,只有一條道,陛下還不喝令他住手?!”

    這種威脅讓李隆基猶豫了片刻。

    “聖人,別信他。”楊國忠道,“老尼姑說還有一條路下山,臣帶你去蜀郡。”

    李隆基的目光遂看向了王留根。

    “聖人?”

    王留根一介草民,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與聖人對視,驚了一下,道:“楊國忠是奸臣……”

    話沒說完,李隆基手裏的石塊重重砸在了他額頭上,砸得他頭破血流。

    “嘭!”

    “聖人?!”

    李隆基像是沒聽到這飽含期許的呼聲,於他而言,眼前的只是一個賤民,一個逆賊。芸芸衆生在他腳下就像螞蟻一樣,螞蟻的聲音人怎麼能聽到?

    又一塊大石舉了起來。

    王留根瞪大了眼,看着聖人雙手高舉石塊砸了過來,還有些發愣。

    雖說是要隨着郎君逼宮造反、發動政變,可在他眼裏,無非是請老糊塗了的聖人退位爲太上皇,何況聖人此前已經答應了……

    “嘭!”

    “李隆基!”薛白大怒,喝道:“你敢?!”

    王留根已沒了力氣,手一鬆,墜落深淵。

    懸崖間唯留下那怒吼的回聲。

    “李隆基!李隆基!李隆基……”

    李隆基身子晃了晃,扶住巖壁,喝道:“斷橋。”

    楊國忠迅速俯身過去,開始割那藤橋最薄弱之處。

    李隆基原本只管發號施令,眼見薛白已拿下了楊玉環的一隻手、快要繞到她前面來過橋,他連忙拿起一塊鋒利的石頭,上前幫忙楊國忠割橋。

    “三郎!”

    一聲嬌呼傳了過來,轉頭看去,楊玉環正站在橋上,可憐巴巴地向他求饒。

    風吹着,她衣袂飄飄,凌空而立,真合了那霓裳羽衣曲裏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此前讓她自縊是出於無奈,此時割斷繩索,他卻是爲了不退位在做拼死一搏。那連他都拼死了,又何惜一婦人?

    只看了一眼,李隆基已迅速低下頭去割那藤索。

    “阿兄?”楊玉環喊道:“阿兄你收手吧!”

    “收手?我怎麼可能收手?!”楊國忠手上動作不停,有些瘋癲地笑道:“我爬得這麼高了,一鬆手我就要跌下去,粉身碎骨!”

    看他那興奮的樣子,彷彿摔死了薛白,就沒有人能阻礙他與聖人繼續向上爬。

    他們要一直爬,離芸芸衆生越遠,越高,越高貴。

    他們要上天。

    藤橋的一邊已經斷了,搖晃得愈發厲害,楊玉環嚇得魂飛魄散,緊緊摟着薛白,不讓他過去,哭求道:“回去……回去吧……求你了……”

    這一耽誤,薛白顯然已到不了對面了,只能往後退。

    “走。”

    “快!”楊國忠愈發興奮,喊道:“摔死薛白!”

    他全身都在發力,腰背前後晃動着,像是一頭在用盡了全力拱樹的野豬。

    終於,“咔”的一聲,橋斷了。

    “啊!”

    楊玉環尖叫着,緊緊捉着橋索,被它帶着砸在了崖壁上。

    她纖嫩的手掌握不住粗壯的藤蔓,向下滑去。

    可當她再次以爲必死無疑之際,薛白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四目相對,她已分不清這是他第幾次救她了,唯感到他的臂膀是那麼有力,用力一提就止住了她的下墜之勢。

    “薛白!”

    對岸,李隆基回過身來,以帝王的霸道語氣喝道:“放開朕的太真!”

    薛白顧不上迴應,額頭上的汗水滾落,滴在楊玉環的臉上。

    “朕重新告訴你一遍,朕沒錯!”

    李隆基收回了天亮前對薛白的許諾,擡手指天,聲若驚雷,擲地有聲。

    “朕開元而有天下,糾典刑、明禮樂、律軌儀,掃除妖風,締造昇平,文治何其盛也!朕之武功,華戎同軌,西蕃競款玉關,北狄爭趨雁塞,四夷膜拜丹墀之下,獻歌立仗之前,冠帶百蠻,車書萬里!這樣的聖人……怎麼會錯?!”

    深澗中迴響着他聲音,像是能傳遍天下。

    “朕早就看出李瑛心存異端,韋堅案、杜有鄰案,朕沒有冤枉李亨,你看到了嗎?他果然反了!還有伱,你不是朕的孫子,冒充的,你心懷僭越,罪該萬死!”

    李隆基搓了搓臉,用手掌搓掉了他臉上的疲色,重新振奮起來。

    “朕會去蜀郡,勵精圖治,再造盛世,至於你們,不過是像韋后、太平一樣的逆端,掃除了,也就不值一提……”

    他一番話說完,薛白還可憐巴巴地掛在斷橋上晃來晃去。

    而山下的火勢已經越來越大,有向這邊燒過來的趨勢。

    “聖人,走吧。”楊國忠低聲道,“不論是被薰死,還是落在忠王手裏,他都活不了。”

    李隆基很快便穿過玉皇洞,還拍了拍那塊將軍石,像是囑咐它守好南天門。

    ~~

    風聲烈烈,楊玉環的手腕已經被薛白勒得生疼。

    她在想,若是到最後還是要被李亨捉住,也許墜崖而死更痛快呢?

    但薛白還是將她拉上了堅實的地面。

    他的身體也像大地一般堅實可靠。

    火苗倏地竄了起來。

    煙氣開始瀰漫。

    “郎君,這裏只怕還不安全,得繼續向上爬。”

    “還有什麼辦法過懸崖嗎?”

    “沒有了,只有這一道橋。”

    “橋是怎麼建的?”薛白問道。

    有個瘦小的勇士當即越衆而出,道:“郎君,我有辦法。”

    這人名叫緱六,乃是偃師緱氏鎮人,與唐僧是同鄉,卻像是孫悟空一般好動,最愛聽說書人說《西遊記》。

    他擅於攀援,想了想,拉起藤橋邊上的一根作爲護繩的藤繩,衆人見他吃力,紛紛上前幫忙。

    “我把這根藤繩拆下來,系在腰間盪到對面,再攀上去就行。”

    聽起來很簡單,只有三個步驟,可諸人目光看去,見到他指的卻是對面懸崖下方一片突出來的灌木叢,一時皆是無言以對。

    緱六又道:“待我過去了把藤繩系上,你們也就能掛在上面滑過來了。”

    衆人更加沉默。

    高力士更是閉上眼,他是絕不會過去的。

    漸漸地,火燻黑了對岸的將軍石,這塊屹立於此的石頭從此便成了黑色……

    ~~

    “聖人,這是‘回心石’,由此再向上攀登,就到了東峯最高處的混元頂。到了那裏,便能安全躲過大火了。”

    “如何去蜀郡?”

    “臣昨夜在下面的姑姑庵借宿,問了老尼姑,由混元頂迂迴攀到元始天尊峯之後,峯頂有一座鐵廟,鐵廟中有食物,可暫歇一夜。而元始天尊峯以北有一處驚險之地,名爲‘鷂子翻身’,須捉着鐵索,攀到西峯藥王山。”

    “鷂子翻身?朕如何翻得過去啊?”

    僅捉着一條鐵索,像鷂子一般渡過深崖,李隆基聽着便感絕望,終於有些後悔沒有先與薛白回長安。

    也許到了長安再通過權術脫身更容易些。

    “楊卿,有吃的嗎?”

    “有。”

    楊國忠從懷裏拿出一塊硬梆梆的胡餅,看了眼李隆基的嘴巴,驚訝聖人一夜之間又掉了好幾顆牙。

    他竟還帶了水囊,只是裏面已經空了。

    “那邊有泉水,臣爲聖人打些來,聖人可到前方去歇歇。那有塊石牀,上有石崖遮擋,臣方纔就在那躺着……”

    “多虧楊卿細心啊,到了蜀郡,朕重重有賞。”

    “臣只求聖人平安。”

    楊國忠捧着水囊便去打水,這陳倉山上水源豐富,不遠處還有一個黑虎池。

    他蹲在池邊,向山下望去,極遠處,能看到渭河流淌在關中平原之中。

    此時已是黃昏,四周烈火熊熊,卻都在他的腳下。

    楊國忠覺得這場面像極了他在朝堂上面臨的處境,爬得足夠高,也被架在火上烤。那麼,唯有爬得更高才能解決問題。

    忽然,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楊國忠像只受驚的羚羊跳了起來,驚呼道:“你怎麼過來的?!”

    “拿下!”

    “滾開!”

    楊國忠擲出水囊,轉身便逃,奈何山路陡峭,前方陡然變窄,成了沿着絕壁而行的棧道。

    腳才踏上棧道,“譁啦啦”地許多沙石掉落,那棧道是以前的帝王祭天時用的,不僅年久失修,還沒楊國忠的肩膀寬,他一顆心差點嚇掉出來,身子晃了晃,停下了腳步。

    “繼續逃。”

    薛白不緊不慢地追上來,臉上、身上還帶着些擦傷,額頭上一片淤青。

    “你殺了我兩個人,若不敢逃,我拿你的腦袋祭奠他們……逃啊!”

    話到後來,薛白突然喝罵了一句。

    楊國忠嚇得差點掉了下去,退後一步,將要走上棧道,猶豫着,卻還是收了回來。

    他轉念一想,終究是跪倒在地,痛哭起來。

    “阿白啊,我們是結義的兄弟啊!”

    薛白揮了揮手,讓兩人過去將楊國忠捆了。

    “阿白,別這樣,你可記得我們一直在南曲飲酒?我多少次給你通風報信,多少次同生共死,多少句真心提醒啊……貴妃,我是你兄弟啊……求你們饒了我吧。”

    “別嚎了,李隆基呢?”

    “聖人在那邊的石牀上。”

    高力士再次跑過去,卻只見石牀上散落着胡餅的碎屑,以及一顆牙齒。

    他們在附近仔細搜尋了一遍,沒看到李隆基,看來是單獨走棧道攀上山頂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山下的火光不足以照亮棧道的陰影處,黑暗中走過去十分危險。

    好在李隆基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地勢下逃掉,天這麼黑,過了棧道也只能停下,萬一還沒過棧道,恐怕得掛在那等一夜。

    楊國忠不肯閉嘴,逮着機會便向薛白求饒,道:“阿白,你聽我說,我有用。我與你一起帶聖人回長安吧?我是宰相,朝中大部分官員都是我的手下,我可助你守城。”

    “閉嘴。”

    “哦,你知道嗎?聖人已下旨召封常清率安西軍勤王了。”楊國忠拋出了一個有用的消息。

    “封常清?到哪了?”

    “該是快到河西了……”

    因山峯下還有大火在烤着,夜裏並不冷。薛白拷問了楊國忠許久,之後便在那石牀上睡去。

    他連日奔波,入睡之後再警惕也不可避免地睡得很沉。

    夢中,隱隱感到有人枕着他的手臂,之後,山下傳來了鼓聲,把他驚醒過來。醒來時手臂還有些發麻,但卻沒見到人,只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天還未亮,該是四更時分。

    薛白起身,只見楊玉環正雙手抱肩坐在懸崖邊發呆,聽得動靜,回眸看來,月光下淚眼迷離。

    他嘆了一口氣,問道:“在看什麼?”

    “大唐天下。”

    薛白坐過去,看着山火瀰漫的情形,喃喃道:“下場雨吧。”

    “他們說我是禍水,你救得了我一時,救不了我一世。”

    “說什麼禍水,天子耽於享樂,沒有楊玉環,也有李玉環。”薛白道,“我救不了你一世,但只要能救大唐,誰還記得要殺你。”

    “你念我名字?”

    “又不是什麼貴妃了。”

    楊玉環一愣,竟覺得有些輕鬆下來。

    忽然。

    “喔喔喔——”

    一聲嘹亮的雞鳴驚醒了諸人,聲音又大又清澈。

    薛白有些訝異,對嚮導問道:“這等陡峭的高山上,還有雞?”

    緱六也是大爲驚奇,道:“我聽着這也不像野雞,像是家養的哩,山上還有人養雞?”

    “哪有人在山上養雞啊,還這麼能叫……那也就只有秦文公獻在山頂上那只石雞哩。”

    聽了這樣的言論,衆人都覺好笑。

    待到天明,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棧道,登上混元頂,再迂迴到元始天尊峯,果見到那只石雞還屹立在山頂,歷經千年猶昂然眺望着關中。

    可是卻沒見到李隆基。

    “看!那是什麼?”

    諸人過去一看,見前方的鐵廟牆上寫着一列龍飛鳳舞的血字。

    “陳倉寶地,山鳥神雞;石雞啼鳴,祥瑞之兆;助朕化劫,天佑大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