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高貴的戰士

    八年、十年還是二十年……她被關在監獄塔的頂層已經有多久，托拉自己都記不得了。

    在那裏，除了用來奪去她的生機，時間是沒有意義的。

    每個夜晚，托拉都在眺望。

    與其說是全城的人都在監視她，不如說是她在俯瞰整座城鎮。

    她的目光越來越銳利，視線也越來越長遠，托拉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新政，但斯昆鎮的變化她全部都看在眼裏。

    於是無畏者知道，她該出去了。

    而在今夜，托拉注視着下方的一切。

    露卡的挑釁、斷角人的衝擊、警衛的頑抗……所有都好像在按計劃中執行。

    然而，托拉注意到了異樣。

    一個黑影，潛入了塔中。

    斷角人們和他同處一個平面，受視角限制，很難發現他。

    黑影遊離在人羣外，看似毫不起眼——但對目力過人又居高臨下的托拉來說，這人因此而分外顯眼。

    托拉脫困後之所以急着下樓，就是爲了尋找他的蹤跡。

    她不迴應斷角人的歡呼和問候，不是因爲不在乎他們，恰恰是因爲太過在乎。

    因爲那個人影在。

    危險還沒有解除。

    在如此敏感的時期混入塔中，不搞清楚他的目的，無畏者無法放下心來。

    比起那幾個衝上來刺殺她的沙克警衛，眼前的這個黑衣劍士，有着這樣的潛行能力和實力，顯然更有資格做一個刺客。

    “你是我們的朋友還是敵人？”

    聽到這話，路夢迴想起自己之前幾次眺望頂層都有的那種“對視”的感覺，馬上也是知道了自己的紕漏。

    “只有‘精通’層次的潛行技能，果然還是不保險。”他默默記下。

    不過在這次的計劃中，自己主要仰仗的也並非是潛行能力，而是抓住了雙方都無暇他顧的混亂間隙。

    “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路夢沉聲道：

    “我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實話實說，沒有像以前面對浪忍團那樣上去攀關係。

    開玩笑，自己現在可是斯昆鎮的良民，堅決擁護沙克王國的官方政策——何苦勾搭你們這些反叛組織。

    保持一下距離，對彼此都好。

    至於說敵人……那就更沒必要了。

    和克拉爾之選不一樣，骸骨團沒有那麼極端，只是爲官方所不容。

    換句話說就是中立派系，不是非要敵對。

    再者就現在的情況看，一言不合說不定就要打起來。

    路夢也不是那麼愛殺人。

    不過畢竟也是一股勢力，他話沒說死，做人留一線，說不定以後還用得着。

    “我和你們骸骨團並沒有利益衝突，現在我只是必需得離開這裏，我想你們也是。”路夢看向遙遠的街區，那裏已經有隱約的砍殺聲傳來。

    “要是再不走……我想你也不想再回到那裏。”

    他向上面一指，監獄塔火勢熊熊，如同火炬。

    “當然，我也沒有興趣陪你。”

    “尊重點！”聽到路夢的調侃，幾個斷角人戰士怒喝。

    無畏者剛剛脫離牢獄，怎麼能再揭她的傷疤。

    托拉示意他們閉嘴，毫不生氣，她聽得出黑衣劍士的話裏並無惡意。

    但她還有些疑惑。

    “‘骸骨團’？”托拉問道，“那是什麼？你對我們的稱呼嗎？”

    “……”

    “……”

    他們對視一眼。

    路夢語塞，有些尷尬。

    他突然明白了——雖然在記憶裏這羣人的組織叫做“骸骨團”，但是現在無畏托拉才剛剛脫困，組織都還沒有建立起來，哪裏來的骸骨團？

    “不過這個名字真不錯。”

    就當路夢想着要如何圓過去的時候，托拉卻繼續開口：

    “失去犄角不容於社會的我們，卻還妄想着握住刀劍的權利……”無畏者面帶微笑，語氣蒼涼：

    “這不就像是已經死去，卻還不願意埋葬，流浪在荒原上的一具具骸骨嗎？”

    “我很喜歡，以後我們就叫‘骸骨團’吧。”她看向身邊的斷角人戰士。

    奧倫此刻也已經帶人從塔中趕出，護衛在托拉身邊。

    他聞言也點了點頭。

    叫什麼名字無所謂。

    重要的是，從此以後，他們這些沙克棄兒終於有了一個容身之所。

    路夢：“……”

    給犯罪團伙取名，應當不算是從犯吧。

    “總而言之，告辭。”

    他輕輕推開露卡，轉身奔去，不想再多耽擱，以免橫生其他枝節。

    斷角人原本還想阻攔，但見托拉不發話，也就沒有動作。

    “無畏者，”奧倫在她身邊問道：“那人是……”

    “不清楚，但大概不是我們的敵人。”

    其實在看到黑衣劍士能拔劍救下露卡的時候，托拉就已經差不多放下了心，猜到了對方的立場。

    只要不爲難他，就不會把這位劍士推向對立面，憑空樹敵。

    “而且你們看到他身上扛着的那兩個人了吧。”托拉突然面向衆人，大聲道：“這個黑衣劍士不惜冒着如此風險，也要在混戰中潛入監獄塔……

    “只是爲了把他們帶出來！”

    “無論是受人所託還是個人行爲，都足以說明他的忠義。”

    “這樣的忠義——就像你們一樣啊！”她環視一圈：“骸骨團的各位，我，無畏者托拉，謝過大家！”

    斷角人戰士們眼含熱淚，感動得無以復加。

    他們都聽出來了，無畏者不方便自述經歷，只能借誇讚黑衣劍士的機會，表達心中的情緒。

    “可是，無畏者……”奧倫悄悄說：“我看他背上的那兩個沙克人，都死了吧。”

    涼沒涼不知道，反正看起來都僵了。

    “這才是他最可貴的地方。”托拉眼眸低垂。

    就連沙克警衛都知道，斷角人戰士的目的是無畏托拉——而且是活着的托拉。

    一旦無畏者死了，行動就失敗了，斷角人也會自行散去。

    托拉相信，如果她死在了頂層的囚籠中，沒有人會記得她，更不會說要冒生命危險、付出犧牲把自己的屍體帶出來。

    托拉不是在埋怨其他人，因爲換做她自己，也會這麼選擇。

    然而，那個黑衣劍士做到了。

    哪怕他的兩個朋友已經死在了獄中，他還是不願意放下，拼了命也要把他們帶出來，不願讓屍體葬身火海化爲飛灰。

    甚至不惜扛着他們和自己對峙。

    沒有見過也就罷了，現在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自己的面前，托拉如何能不動容。

    她喟嘆道：“平皮人……不，人類之中，也有像這樣值得尊敬的戰士啊！”

    並且讓黑衣劍士這麼重視的，還不是他的同族，而是兩個沙克人——平日裏最高傲最自以爲是，最看不起人類的沙克人。

    “高貴的戰士，不以有沒有犄角、鱗片而區分。”托拉揚聲道。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法。

    但是經過今晚，無畏者更新了自己的理念：“——同樣也不該以種族而區分！”

    不過斷角人戰士們也沒心思管這一段小插曲了。

    他們集結完畢，面無懼色。

    喊殺和呼喝聲逐漸逼近，是調動起來的斯昆城防部隊。

    “骸骨團的各位，”托拉振臂高呼：“我們出城！”

    ……

    另一邊，路夢也躲開了城中四處的混亂，終於回到長屋。

    他舒一口氣，把兩具克拉爾之選的屍體甩到庭院一角，同時泄去了疲憊。

    這裏的天花板鏤空，就是爲了做成露天的樣子。

    黑衣劍士輕聲呼喚：

    “小骨，加餐了！”

    ——特地圈出來的狗窩。

    路夢語氣溫柔。

    對於養狗子，他是很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