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禁忌與琥珀

    改變未來。

    因爲未來也終將成爲過去。

    未來也有重來的可能——

    莫裏亞蒂教授的聲音如同帶有魔性：“縱使你現在沒有後悔之事……你就這麼放心，未來也會如此嗎？

    “如同我所說的——必要之惡、提前之死。假如提前的時間無限減少，那麼基本等同於我什麼都沒有做；而如果時光倒流的時間無限短，那也意味着什麼都沒有損失。

    “只要在後悔之時，及時讓時光倒流。一切悲劇就都不會發生。

    “這就像是那些凡人購入保險一樣。保險並不能防止意外的發生，只能減少損失。因爲他們無法阻止已經發生的事情改變、也無法讓未來絕對不發生某件事……但我們可以。

    “你就這麼自信，自己或者自己的親人朋友就絕對不會遇到任何意外？你就相信，未來的你絕不會因爲任何一件事而後悔？

    “縱使歷史四分五裂，我們能改變的僅有一重歷史的過去……然而那至少改變了我們所在這重歷史的悲劇，讓我們不必去接受不想接受的未來。這種力量雖然已經被輪迴天司遺棄，但它也曾被一位天司——尤其還是均衡道途的天司所掌握。也就是說，這種力量本身是合理又合法的。”

    莫裏亞蒂教授低聲勸誘道：“還是說……你就真對‘未知’，沒有任何恐懼嗎？

    “就算你自己毫無畏懼。你所珍視的‘現在’，當他們因爲遇到意外或是不幸之時，伱真就不會後悔自己今天拒絕了我嗎？”

    這次，艾華斯沉默了。

    與之前不同，這次他沉默了很久。

    “……我信不過你。”

    艾華斯終於低聲開口。

    他的聲音有些乾啞，表情卻嚴肅無比。

    他沒有再用尊稱，也不再稱呼莫裏亞蒂教授爲父親。

    他這次說出了實話——也是真正不同意莫裏亞蒂教授計劃的原因：“你只不過想要利用我罷了。用你的《蛛絲密續》……用你那能夠偷竊他人本質的力量。

    “死心吧。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力量在哪裏，但我絕不會將鑰匙給你這種傢伙。

    “假如我是一把鑰匙，我也終將是一把喰主之鑰。”

    但聽到艾華斯的話，莫裏亞蒂教授卻開心的笑了出來。

    因爲他知道，艾華斯此刻已經動搖了。

    詹姆斯從不說謊、也不騙人。

    謊言的目的，便是爲了讓他人信服自己併爲自己而行動……因此，最大的謊言便是真相。

    沒有任何謊言能比真相更加有力。

    心理的影響、情緒的煽動、邏輯的漏洞……任何的一切，都不如指出對方心裏早就知道、卻不承認的那個真相。

    做與不做——當人們在內心遲疑、思考的時候，其實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只是那個答案尚未浮起。

    而詹姆斯所做的並非是將這個答案繼續壓抑。而是幫助他人，來將那些本應浮起，卻被理性、道德、羞恥、感情、尊嚴所壓抑的“答案”自心底浮起。

    那本就是他們理應去做的事。

    他只是提前了那一刻到來的時間，或是讓未來懊悔這一刻的猶豫踟躇的人不再後悔——他所提供的從不是欺瞞，而是智慧與勇氣。

    指出真相的智慧，以及直面真相的勇氣。

    也正因如此……當人們被詹姆斯所蠱惑之時，只會感到內心暢快無比。

    艾華斯也不例外。

    正如他所說的一般，艾華斯太過膽怯。因爲他知道的東西太多、因爲他重視的東西太多，所以他總是要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一個犧牲最少、機會最大的時機。

    而這就註定，他必然會畏懼未知。

    莫裏亞蒂給出的條件，他是無法拒絕的。

    “我不妨說的直接一點吧。”

    莫裏亞蒂教授輕聲說道：“你應該知道……蛛絲密續的持有者，每當說謊的時候便會有蛛絲浮現。我幾乎從未使用過這份力量，因爲我將其用作對自己的警醒——我爲何說謊？我爲何會選擇說謊？我爲何淪落至必須說謊的境地？

    “對我來說，它並非只是一份力量……而是一位導師、一位監督者。”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承認自己擁有蛛絲密續、也默認自己想要從艾華斯這裏偷竊些什麼。

    “但是，艾華斯。蛛絲密續有一個條件——存在無法偷竊，只能寄生。只要你不同意，我就無法將你的特殊性轉移到我體內。這不是‘偷’、而是‘借’。

    “那着鱗飾羽之神，祂所掌握的鱗羽，不也是從其他人那裏‘借’的嗎？有借就有還……它終究屬於你，這就是我一直說的是‘我們’的原因。”

    “……別【我們】，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於是艾華斯再度警告道：“如今獸主與至高天都已離席，九柱神對如今的處境趨近於滿意、夢界頂層基本處於穩定環境。假如再來一次，恐怕未必能發展到這種程度，所以祂們必然會反對這一計劃。更不用說銀冕之龍與恆我對這個計劃的敵意了……你能與九柱神對抗？”

    “你說……穩定？”

    聽言，莫裏亞蒂教授卻笑了出來：“那環天司又是怎麼回事？

    “當銜尾之蛇最終超越蛇父，完成超越之道途的最終踐行……從而得到【更易】之源河的認可，將道途改爲【嬗變】。假如九柱神的環境真就穩定而平和，那麼這種未來又是如何被確定下來的？”

    艾華斯頓時面色一變。

    他怎麼連這種東西都知道？！

    環天司的野心，雖然稱不上是祕密、但那至少是很多天司都不知道的東西——別的不說，至少至高天就肯定不知道。

    更不用說，莫裏亞蒂教授甚至還明確說出了【嬗變】這道途的明確名稱。

    如今的環天司，在祂的權能與尊名之中可沒有這個詞！

    艾華斯記得，先知對未來的觀測是可以擾動的。他們在預知未來的時候，如果對方身上纏繞了太多、太高級的因果，占卜就會變得非常困難。當初米娜幫艾華斯做的占卜就是如此。

    而莫裏亞蒂教授卻能知道柱神更易這種未來。

    ……是《觀星密續》太強了？

    還是說……

    “猜到了嗎？還是在真相面前退縮了？”

    寶石鳥笑了笑：“我覺得我給的提示應該已經很清楚了。你告訴了我很多東西，作爲公平交換、我也分享一些我的祕密才更公平。畢竟你是我的孩子嘛。

    “那我就直說了吧，艾華斯。”

    莫裏亞蒂教授宣告道：“我……或者說我的一部分，來自另一個世界。”

    聽到這話，艾華斯睜大了雙眼。

    ……什麼？

    “或者說得更清楚一點吧。我來自九柱神所管轄的另一重歷史。

    “1999年的倫敦——在我的那一重歷史中，那是卡美洛聯合王國的首都所在。”

    莫裏亞蒂教授緩緩說道：“那是一百年以後的未來。從現在來看，正好一百年。

    “在我的那一重歷史之中，蛇父早已被取代。那被稱爲史上第四次柱神更易事件，被歷史學家稱爲‘弒父’……那已經是一百年前的過去了。

    “是的，就在這一年。1899年。”

    莫裏亞蒂教授平靜的宣告道：“而在我所誕生的那一重歷史中……

    “——世界，最終毀滅了。”

    世界……？

    艾華斯睜大了眼睛。

    他突然回憶起了遊戲世界線之中，莫裏亞蒂教授的癲狂。

    他第一次出場的時候，原本是平靜、優雅而深邃的。可他再度出現之後，就蒼老的像是禿頂的瘋狂科學家一樣。這中間他經歷了什麼？

    艾華斯原本以爲，他是不是被什麼惡神佔據了身體……

    但如今想想，那愛德華沒道理會認不出來。

    他是一個沉默的好人，只會將一切血咽到肚子裏。如果愛德華如此堅定的跟隨莫裏亞蒂教授，甚至忍受與龍心融合的痛苦、乃至於默認他將艾華斯作爲棋子甚至祭品。那只能說明莫裏亞蒂教授有一個他必須追隨並無條件認可的理由。

    比如說……

    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拯救世界。

    “我不知道這是如何導致的。是因爲輪迴的碎片遺失在外？是因爲一重歷史的厚度是有限的？是因爲琥珀吞噬了未來的可能？還是說我只是存在於虛擬之中？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時歷史走無可走。

    “在1999年12月31日23時59分59秒的下一瞬——

    “整個世界，都只有一片昏黃色的虛無。”

    莫裏亞蒂教授一字一句的說道：“那一重歷史坍塌瓦解，在我眼前生生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天……

    “——‘禁忌’道途的消亡、‘黃昏’道途的誕生；【錯誤】之源河的新任繼承者，‘琥珀’誕生並登臨柱神之位的那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