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妖精所剝奪的

    如果“妮莉姆女士”還在這裏的話，聽到尤努斯這樣“會唱歌的好人”稱呼自己爲妖精、肯定會氣沖沖的跑過來罵人。

    可尤努斯話音落下，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個房間之中空空蕩蕩，彷彿躲在艾華斯髮絲之下的那個小家夥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是，爲什麼？”

    尤努斯目瞪口呆。

    “因爲你身上的喪氣太重了，把妮莉姆女士薰跑了。”

    艾華斯嘴角微微上揚，帶着戲謔與惡意開着玩笑。

    “……真的嗎？”

    “——很顯然，假的。”

    夏洛克的冷淡聲音從門外傳來：“開門。”

    艾華斯走過去將門打開，把他放了進來。

    尤努斯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與緊張，又恢復了之前那種順滑的詠唱調：“尊敬的夏洛克先生，我有一個疑惑……”

    “——你想知道，我什麼時候來的。”

    夏洛克直接打斷了尤努斯的話，跳過了漫長的客套：“我剛到沒多久，但該聽的已經聽到了。”

    “……如此一來，那還真是遺憾；美酒已經被我們飲盡……”

    “——我也早就知道你的身份，王子殿下。艾華斯告訴我的。是的，從最開始就知道。我會站在女王陛下那邊——無論是哪位女王。所以我對你的態度很生氣。”

    如同一個快速SKIP掉對話的玩家一樣，夏洛克快速提前迴應着尤努斯尚且沒有提出的疑惑。

    看着啞口無言的尤努斯，夏洛克微微歪頭、平靜的說道：“還有什麼疑問嗎？”

    雖然看上去安靜而有理性，但艾華斯卻感覺他是有點生氣的。

    “我想……”

    於是艾華斯拉着夏洛克找個地方坐下，同時在旁邊笑着說道：“尤努斯先生所好奇的，大概是……你是怎麼意識到問題所在的吧。”

    “……你是想要聽我誇你嗎，艾華斯？”

    “不妨說說看。”

    “自然是你告訴我的隱祕知識——那些關於妖精的知識。”

    夏洛克輕笑一聲，不再看向尤努斯、而是回頭看向艾華斯：“鷹岬村裏說的那些。”

    “……鷹岬村。”

    尤努斯喃喃道：“牧灣郡的鷹岬村嗎？”

    “我猜伱應該是在那附近遇到的阿納斯塔西婭。”

    站在夏洛克身邊的艾華斯看了他一眼，直接開口宣告道：“而且，只有她孤身一人。”

    “確實如此……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有尤努斯還不太清楚情況。

    “這就要提到妖精的習性了，”夏洛克倒也沒有故意不理人，而是迴應道，“你聽過妖精林嗎？”

    “……妖精林？”

    “好吧，我猜你沒聽過。簡單來說，那些深邃無光的茂密叢林之中、如果突然出現一條落葉很少的潔淨小道，就說明這裏是妖精林——它會不定時打開通往妖精王國的隧道。”

    夏洛克迴應道。

    尤努斯眉頭緊皺：“我當然知道‘歡樂之國’！那可是吟遊詩人們夢寐以求的童話仙境！但這裏明明有落葉……”

    “——那是因爲它還沒有到開啓的時間。雙生鏡的聖數爲二，通往妖精王國的通道，通常會在凌晨兩點時打開。”

    接話的人是艾華斯。

    他看向夏洛克，露出笑容：“你果然也注意到了。”

    “我肯定知道，因爲我是見證者。倒是你——你是怎麼發現的？”

    夏洛克反問道。

    艾華斯答道：“因爲妮莉姆小姐太小了。”

    “……等等、等等，我有些不明白。是妮莉姆小姐有什麼問題嗎？還是說她就是阿納斯塔西婭？”

    尤努斯聽得有些糊塗了。

    夏洛克挑了挑眉頭，繼續說着謎語的提示：“你之前就見過妮莉姆小姐？”

    “當然不！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

    “可是她說，她是來找你的。”

    “可那……哦……”

    尤努斯說到一半，突然反應了過來、想起了什麼。言語戛然而止。

    夏洛克說道：“未成年的妖精，肯定會居住在妖精之國。妖精可沒有瞬間移動的能力。而那首憂鬱的民謠——就是你昨晚彈琴時唱的歌——如果你之前不太常唱的話，我想她就是因爲這首歌來找你的。”

    尤努斯沉默了一會：“這是……我來到教國之後寫的新歌。昨晚確實不是第一次唱，但第一次唱也就是一週前……”

    一旁的艾華斯敲了敲夏洛克的座椅靠背，吸引了兩人的目光。

    他輕笑道：“真是諷刺。作爲知名的吟遊詩人，‘快樂的尤努斯’第一首引來妖精的歌，居然是一首悲傷的思鄉童謠。”

    “大概是因爲，只有在這首歌裏他才真正說了真心話吧。”

    夏洛克銳評道。

    “——總之，妮莉姆小姐能來到這裏，就說明了一件事。”

    艾華斯答道：“這附近就有着通往妖精王國的入口。

    “作爲一名吟遊詩人，你應該對妖精很瞭解。唯有被妖精邀請之人、才能看到密林之中的不可視通道，從而走入妖精林。但也有可能是妖精主動前往物質界，誘拐那些天真活潑、長得好看又多才多藝的孩子們。”

    說到這裏，艾華斯意味深長的說道：“而如果這些孩子們進入妖精林，與妖精們一同玩耍的話……”

    “……就會，忘記時間。”

    尤努斯喃喃自語，接着說道。

    他眼中閃過一絲恍然，顯然是明白了過來：“我記得，那些進入妖精之國的孩子們……等他們重新回來的時候，昔日同齡的玩伴都有可能變成老人、甚至衰老而死。”

    夏洛克點了點頭：“沒錯，對於人類來說，這算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當你從妖精之國出來之後，你發現身邊完全沒有一個熟識的人。你所學到的那些東西，在新的時代完全用不上；你昔日習慣依賴的長輩，如今都已經化爲塵土；你曾經的夥伴們，對你來說還是不久前分別的朋友、而對他們來說你已經是個陌生人了。

    “在新的世界裏找不到容身之處。沒有才能、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住所……孤身一人，流浪在外。甚至會直接忘記人類的語言，或者習慣於童話世界一般的妖精王國、而失去了在物質界生存的能力……

    “對他們來說，死亡反倒是成爲了一種解脫。而更好的選擇，則是選擇放棄人類的身份、成爲妖精。”

    “……成爲，妖精？”

    尤努斯睜大了眼睛。

    難道妮莉姆就是……阿納斯塔西婭小姐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很遺憾——大概不是。或者說，也有可能是……但不管是不是都沒有意義。”

    艾華斯無情的打斷了尤努斯的念頭：“你把妖精想的太過美好了。

    “妖精確實是天真無邪的生命，甚至爲了快樂、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捨棄……你覺得如果是人類的話，有可能成爲真正的妖精嗎？對妖精來說，人類的靈魂實在過於無趣了。

    “事實上，妖精的轉化魔法，更接近於月之子的轉化儀式。

    “人類只要長期生活在妖精國度並且吃下妖精的食物，就會一點點失去屬於人類的痕跡。他們如果感到害怕並且堅定要立刻回家，大概就只會消失幾年、十幾年；如果他們聽從了挽留，繼續待在這裏、可能四五十年就過去了。

    “假如他們這時繼續被挽留，在這裏與妖精們共進晚餐……那麼他們就幾乎不可能回去了。因爲這些孩子吃過了妖精的晚餐，就已經忘卻了人類的語言。假如繼續留在這裏，就會失去人類的常識，徹底忘記父母與家庭，從而不再想要回家。隨後會失去屬於人類的豐富感情，最後的最後、會將作爲人類的記憶一併忘卻。

    “到這時，他們還能說是最初的那個人類嗎？甚至連靈魂的顏色與形狀都不同了吧。

    “但這只是對人類來說的情況。長久留在妖精國度就意味着死亡。那麼……”

    艾華斯意味深長的說道：“對於精靈來說呢？”

    精靈的時間感是人類的五倍到七倍。

    哪怕一躍而過別離五十年，對精靈來說……也不過就相當於是不到十年。

    ——而在這“短短五十年”內，精靈的各項數值可都是凝固的。

    而就算是失去了精靈語，對壽命悠長的精靈孩子來說、重新學習語言也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畢竟父母與朋友們可都還活着呢，整個世界並沒有太大改變。

    甚至哪怕是失去了感情，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正巧還可以防止凝珀。強烈的美之道途的浸染，也能阻止來自黃昏道途的浸染……這就叫以毒攻毒。

    “——現在回頭想想吧。”

    艾華斯意味深長的說道：“馬克西姆法師顯然很愛他的女兒。那條寫着‘阿納斯塔西婭，祝你安康’的髮帶就是法師的手筆。這應該就是馬克西姆親手所做……

    “這樣一個人，在我們提及阿納斯塔西婭的時候，他沒有爲她的別離而感到悲傷、沒有爲她前往巨樹身邊而產生驕傲。不管我如何誘導話題，他也都沒有聊阿納斯塔西婭小時候的任何故事——他真就不爲阿納斯塔西婭感到懷念嗎？

    “或者這麼說吧，尤努斯先生。在你將這條髮帶拿給他的時候，他有沒有表現出很懷念的複雜表情？”

    “……沒有。”

    尤努斯緩緩搖頭：“他很快就將髮帶交給了我，然後告訴我……阿納斯塔西婭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可我遇到她的時候只是幾年前。並且馬克西姆先生還跟我說，她從來都沒有去過阿瓦隆……因爲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樹化了。”

    “——是的，這裏就是關鍵。”

    夏洛克眯着眼睛，插話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