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寬恕你

    早上，天才剛微微亮。

    雅妮斯就有些忐忑的前往了二十一圓環。

    教國越是往上，地面就越是狹小、人流也越是稀少。第二十一圓環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宮殿……而這正是候補聖女們的養育所。

    在驗明身份、出示信物、登記血液與靈魂波動之後，雅妮斯戴上了特製的、能夠全程攝像的寶石胸針，在兩位教皇近衛的指引下沿着被規定好的路線前往了約定好的地點。

    每一位候補聖女，都是從這裏進行各種各樣的封閉式學習、直到她們習得溝通九柱神的能力，並且將各項能力培養完備、或者有任何一項數據不達標而被淘汰，才會被放出去。

    聖女的培養異常嚴苛。不允許任何一次考覈不及格。

    在這種高淘汰率之下，任何有資質的女孩們在滿足年齡之後都會被招到這裏來——招收進來的聖女隨時都有可能被淘汰。

    之所以只有女性，就是因爲“永恆聖女”的頂級傳承，要求傳承者必須是純潔、淡然且安靜的年輕女性。雖然聖女“純白”在外面活躍着，但這裏面的候補聖女至少也有二三十人。

    那些沒有淘汰的就會被視爲候補。只要現任聖女出現意外，就會立刻擇優補位。

    而這裏最殘酷的地方在於，即使符合一切標準、即使沒有犯任何錯誤、即使所有考覈都是最優秀的那一位……但如果最終等待到年齡超額，也會被按期淘汰。

    爲了保證思維純淨，不會被其他思想污染、從而導致道途偏斜……候補聖女們在不同的學習階段中，能夠接觸到的人都是受限且經過調查的，並且任何訪問者的對話都是受到嚴密監控的。對候補聖女傳播異常思想，在教國會被判爲最高級別的罪刑。

    而作爲臨時訪問者的雅妮斯，她理所當然的不被允許與任何候補聖女對話。因此她所經過的這條路上不會遇到任何人。

    這一切都是被規劃好的。

    雅妮斯走在這莊嚴而肅靜的聖堂走廊之中，耳邊響起的是兩位教皇近衛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腳步聲迴響在空曠無人的聖堂之中——能夠容許二十多人並肩前行的數百米走廊，如今裏面就只有他們三人。

    在極爲寂靜的環境之中，即使是兩人的腳步，迴盪在那純白色的迴廊之中、聽起來也像是千軍萬馬一般。

    雅妮斯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格蕾給格洛麗亞找了藍薔薇女士作爲導師，或許是最正確的一件事。

    因爲格洛麗亞如果還在第二十一圓環學習，那麼雅妮斯是不可能見到她的。這裏的氛圍，恐怕會讓格洛麗亞早就凝珀了。還好把她發到了下面去養病……她才有可能活這麼久。

    梅賽德斯因爲不服輸而在這裏住了很久，雖然自己沒有凝珀、卻也加入了受控之火。

    受控之火是反對傳承者的派系，而梅賽德斯唯一接觸過的傳承者就是永恆聖女。

    想必她在苦修的這些年中，對候補聖女的傳承制度早已深惡痛絕。

    周圍的純白走廊幾乎沒有任何裝飾……沒有雕塑、沒有掛畫，只有完全一致的、凸出的火焰浮雕與燈飾。

    純白色的蠟燭、純白色的火焰，無限循環。看起來彷彿無窮無盡、要走到世界末日一般——而微微向上的坡道則會帶來疲憊感。這裏的迴廊都是如此的結構，被稱爲“無限迴廊”。

    第二十一圓環沒有任何路標，沒有任何標記時間的裝置。

    沒有時鐘掛錶、也看不到日月星辰。

    聖女們必須要在這種情況下，通過極有規律的生活、以及自身的狀態、甚至於心跳和呼吸節律，來銘記並時刻判斷當前時間。假如生物鐘因此而混亂，也會被淘汰。

    這本身也是逐漸消磨候補聖女們焦躁心的苦修之一，但卻讓雅妮斯忍不住焦躁了起來。

    道路始終走不到盡頭，她心中焦慮的難受。

    當她拐過彎去，終於見到格蕾的時候，雅妮斯頓時大喊一聲便迎了上去：

    “——格蕾！”

    這裏看起來像是一座巨大的禮拜堂，但卻並沒有觀禮者的座位。

    赤紅色的木質地板，如同乾涸的血。天花板是暗紅色的，房間中滿是高矮不一的白色蠟燭——數千枚蠟燭安靜的燃燒着，房間中充滿淡淡的、帶有神聖氣息的薰香。

    只見純白聖女穿着她那身如同婚紗般的白色長袍，正安安穩穩跪在九座雕像面前。

    她十指交握置於胸前，雙眼被緞帶矇住。遠遠望去如同一朵綻開的百合花。

    那兩位教皇近衛遠遠停在了門口，放任雅妮斯走了過去。

    雅妮斯原本還很是焦慮，但嗅着那薰香、心情便漸漸平靜下來了一些。她那急匆匆的腳步聲也因此而變緩了一些。

    “格蕾，你怎麼……”

    ……把見面的地方選在這裏？

    雅妮斯原本想要這樣詢問。

    但聖女純白卻只是頭也不回，平靜的說道：“我每天就是這樣等你的，雅妮斯。

    “無限循環的每一天，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有所改變。但我也只能走下去……不能焦慮，不能後悔，不能放棄。

    “你只是這樣走了一個小時，而我走了一百九十五年。”

    雅妮斯頓時沉默了下去，啞口無言。

    她站在離聖女還有三四米遠的地方，一時之間卻不敢上前。

    她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你會一直等我。”

    “因爲我相信你。”

    格蕾答道：“雅妮斯是不會騙我的，她一定會回來。

    “於是我就在這裏等待着……這便是我的修行。

    “你就是我的無限迴廊。”

    聖女平靜的答道。

    她的聲音清冷而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焦慮。

    彷彿所有的感情都已經被無限循環的磨平，只剩下執念。

    “……對不起。”

    “道歉是沒有意義的，雅妮斯。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那種東西怎樣都好！”

    雅妮斯忍不住心中鼓盪着的情緒——愧疚、懺悔、焦慮、恐懼混合在一起。無比複雜的情緒讓她感到煎熬，恨不得把心臟從胸膛中掏出來，用畫筆刻着離合詩。

    當她晉升到第五能級，成爲這個世界有名有姓的強者、被人們尊稱爲大師之後，她從未有過如此脆弱的時刻。

    她甚至都以爲自己已經得到了成長，從此再也不會害怕了。

    可如今，雅妮斯發現——那只不過是還沒有碰到自己在乎的東西而已。那只不過是因爲她已經足夠強大，不再那麼容易失去自己的珍視之物了。

    她握緊了一下胸口的寶石胸針，還是下定決心開口。她將永生之酒與時光之淚的祕密告訴了格蕾，並且跟她敘說了時光之淚失竊的祕密。

    ——如果這會導致芙蕾雅被追責，那麼她將負起責任——不惜一切代價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雅妮斯已經下定決心。

    她已經很對不起格蕾了，如今必須要告訴格蕾這件事。

    聽到這話，格蕾卻只是沉默許久。

    “原來你這麼在乎我啊。”

    她沒有理會焦急的雅妮斯，只是輕聲開口道：“那伱爲什麼不回來？”

    “……因爲我的懦弱。”

    這次，雅妮斯終於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無法直面第一個錯誤……便錯上加錯。”

    終於，格蕾從地上起身。

    她回過身來，平靜的說道：“跪下。”

    雅妮斯毫不猶豫的跪在了格蕾面前。

    格蕾伸出雙手，輕撫雅妮斯的臉頰。托起雅妮斯的臉，讓她看向自己的雙眼。

    雅妮斯最開始不明所以，但保持這樣的姿勢一段時間，她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瞳孔驟然放大。

    格蕾的嘴角微微上揚。

    “那我寬恕你，雅妮斯。”

    格蕾清冷平靜的聲音迴盪着：“我以純白之名，寬恕你的罪。”

    那一瞬間，雅妮斯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突然消失了。

    但她卻等不及爲自己過關而鬆一口氣，而是直視着格蕾，眼中流淌着恐懼：“難道……”

    “——我不怕那種東西。”

    純白聖女說着，將自己綁在雙眼之上的白色布帶解開：“因爲我已經無法繼任教皇了，一旦被揭露、對教會帶來的影響太壞了。

    “所有樞機都知道這件事。在這種情況下，我反而不太可能被襲擊……因爲那反而會掩蓋我自發凝珀的事實、對襲擊者的影響更壞。”

    她慢慢睜開雙眼。

    只見她的左眼是美麗的天藍色，而右眼則是如宇宙星空般的絢麗漆黑。

    她的眼皮已經部分破損，右眼已經不能完全閉合、也不能完全睜開。看起來就像是玻璃珠一樣的義眼。

    “……你已經凝珀了。”

    雅妮斯的臉色變得難看：“是因爲……我嗎？”

    雖然沒有詳細的研究，但凝珀的顏色基本與道途有關。

    而黑色，是愛之道途的顏色。

    “別自作多情了。我不是離了你就活不了，雅妮斯。”

    純白再度閉上眼睛，一層一層綁好綢緞。雅妮斯立刻起身，走到她身後幫她繫好綁帶。

    “我只是在想……罷了。你這種逃兵，也不會理解的。”

    聖女剛想說些什麼，但“看了看”雅妮斯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伸出手來，隨手捏碎了雅妮斯胸前的寶石胸針：“這些對話可能會給你和芙蕾雅大師惹來麻煩。那這個東西就不要上交了……如果問起來，你就說是我們打了起來，我給你弄壞了。”

    “……沒問題嗎？”

    “我作爲聖女，這點權力還是有的。”

    純白答道。

    “哦，對了。”

    聽到芙蕾雅，雅妮斯又想起來了另一件事：“艾華斯的棗子——你還有嗎？”

    “有。我只服用了兩次，之後就沒有再服用了。”

    聖女點了點頭：“如果我吃下它們，或許有可能治癒凝珀症。但兩次服用之後，我感覺量還不夠。

    “不知道它們能保存多久、也不知道它們是否還能繼續誕生。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把它們保存起來、留待後人……它對以後的精靈們或許有用。於是我就祈禱了琥珀之力，將它們保存起來了。至少保存幾百年是沒問題的。”

    “你還好沒有繼續服用……”

    雅妮斯有些後怕，隨後解釋了一下芙蕾雅的理論。

    純白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別太擔心，那也只是理論而已。

    “不過，既然芙蕾雅大師在這裏……就還是將它們交給專業的人吧。”

    說着，她將一枚藍色的寶石戒指拿了出來：“它們在這裏面。”

    “那……洛基樞機的事呢？”

    “正在調查，結果比較樂觀。”

    純白嘴角微微上揚：“十八圓環那邊已經能夠確認，布萊姆的巨人之力就來自於洛基樞機。證據已經被固定。不管我最終能不能繼任教皇，他肯定是不行了。”

    “……什麼？”

    聞言，雅妮斯愣住了：“洛基樞機就是野火巨人？”

    她想到了單獨去找洛基樞機的艾華斯，變得緊張了起來：“等一下，那你先跟我去一趟——

    “艾華斯去找洛基樞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