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4餘波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平行空間來客字數:4480更新時間:24/06/26 23:43:18
內閣發生輔臣毆打首輔的大事,會揖自然是進行不下去了。
張居正死命抱住殷士譫,不讓他往高拱那邊衝,很是勉強。
而這會兒的高拱烏紗被抓掉,又挨了殷士譫一拳,整齊的官服這時候也鬆垮下來,看上去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拳怕少壯,這話是一點不假。
高拱平日裏可以頤指氣使耍官威,可真要遇到橫的,就他六十歲的老邁身軀還真有些扛不住。
還好,在張居正的呼喊聲中,六科的給事中們這會兒也醒悟過來,終於衝上來把兩人隔開。
一些人護着高拱就出了大堂,往首輔值房去,而另一夥人則圍着殷士譫請他消消氣,現場一片忙亂。
此時,只有被殷士譫教訓的給事中韓楫如喪考妣般,呆愣愣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這件事兒實際上是殷士譫和高拱之間的恩怨,可事兒畢竟是從他這裏起的,可以想象,事後不管皇帝怎麼處置當事人,自己都會被皇帝記恨上,自己的仕途怕是完蛋了。
內閣發生的事兒,此時已經有小內侍急匆匆的往乾清宮報信去了。
多少年沒有發生過了,在皇城裏發生這麼惡劣的事兒。
不管皇帝怎麼處置,做爲在內閣服侍的太監內侍,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遞上去肯定不會有錯,傳晚了才是可能犯錯,挨板子的。
司禮監,孟衝坐在書案後面,正在給昨日皇爺批紅的奏疏蓋章用印,聽到外面氣喘吁吁跑進來的小內侍稟報內閣裏,殷閣老毆打高首輔,心裏先是一喜,待問明白沒打成,被張居正和一幫科道攔下來後,兀自有些失望。
“嘿,怎麼就被打死他。”
當然,這話只是在孟衝心裏想想,可是萬萬不會宣之於口的。
“得嘞,你別走,跟着雜家去乾清宮稟報皇爺。”
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小內侍雖然一開始急吼吼往乾清宮跑,可半路上就醒悟過來,自己得先去司禮監稟報大太監才行。
不然,消息報告皇帝,或許好處得不到,還把宮裏真正的話事人給得罪了。
等隆慶皇帝在乾清宮得到消息,除了目瞪口呆外,就沒法做其他事兒了。
這會兒內閣兩位閣老,高首輔和殷閣老都已經氣鼓鼓離開內閣,回家等候皇帝的處置。
內閣現在只剩下張居正一人處理內閣事務,這是要把皇帝架起來呀。
高拱自然是希望隆慶皇帝嚴懲殷士譫,最後直接把人罷官去職,攆出京城。
殷士譫則是冷靜下來,知道自己事兒鬧大了,所以乾脆回家等候處罰。
不過,在走出內閣那一刻,他已經有告老還鄉的打算。
他知道,今日發生在內閣裏的事兒,他不佔理。
別說其他的,雖然高拱驅逐了陳以勤、李春芳,可都是暗中使絆子,大家知道歸知道,可根本就找不出證據。
倒是他,直接在文淵閣裏揮拳頭,被六科的人給看到了,這就先把理輸掉了。
知道這事兒不好擅了,可殷士譫還是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至少把淤積胸裏的鬱氣發泄出來,很爽。
而留在內閣裏的次輔張居正其實才是這次鬥毆事件最大的倒黴蛋,絕對不是受益人。
眼下,內閣裏的政務都壓到他一個人身上,事兒還是要處理的。
可之後呢?
高拱沒幾天就會回來,自己沒法上位成首輔,依舊被高拱鉗制。
而殷士譫呢?
因爲今天的事兒,怕是以後就很難立足朝堂。
沒了殷士譫這個分擔火力的閣臣,以後可就是他直面高拱,這可不是好事兒。
而且,內閣只剩兩人,隆慶皇帝那裏早晚還會補人,張居正可不認爲自己比高拱面子大,舉薦的閣臣能夠比高拱佔優。
而且,雖然他對楊博說他會舉薦他入閣,可實際上張居正並不情願。
想想師傅徐階,就一直對楊博很是忌憚,關係不管多好,始終都沒有把他拉進內閣。
張居正可以畫餅,但要說真的去做,他也有擔心,可別引狼入室。
想的多了,張居正這會兒也沒心思辦公,一個人坐在值房裏發起呆來。
隨着六科給事中們散去,內閣裏的事兒就像長了小翅膀,飛快傳遍了京城的衙門。
禮部尚書潘晟聽到這個消息,是瞠目結舌,實在沒法想象,內閣竟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都察院和六科是有監察、彈劾及建議之權,可這次的事兒禮部也是有責任的,那就是整肅朝廷綱紀。
顯然,殷士譫無禮,該罰。
可潘晟打心底就不想摻和此事,對高拱的跋扈,他也是看在眼裏,敢怒不敢言。
刑部大堂,劉自強聽到老鄉高拱被打的消息,表情和潘晟也是差不多。
不過打人的是殷士譫,他當然知道這事兒也不歸他刑部管,一切看皇帝的旨意。
雖然三法司以刑部爲主,可這事兒大概率隆慶皇帝是要壓下來的,應該不會把兩位閣老送上大堂審問對峙。
丟不起那人。
而朱衡聽到消息的時候,只是滿臉苦笑,自己給江西寫信算是白費了,沒想到殷士譫的脾氣這麼大,在內閣裏都敢揮拳頭。
而朝中的官員,反對、看不慣高拱做派的都在暗自叫好,只可惜被人攔下,沒有把高拱打個半身不遂,實在可惜。
但不管怎麼說,經此一事,高拱的臉是丟盡了。
而支持高拱的官員則是義憤填膺,已經開始準備上書彈劾殷士譫目無法紀,公然在內閣行兇。
可不管這些人如何在衙門裏叫囂,可都沒有都察院那邊熱鬧。
是的,支持高拱和中立的御史們,這會兒都是一門心思準備炮製出一份奏疏,要彈劾殷士譫。
對此,都察院掌院葛守禮卻是愁眉不展坐在自己屋裏,也沒有出去壓制手下的御史們。
這件事,他實在沒有出手的理由。
別的衙門的長官可以說等皇帝聖裁,可都察院不行,雖然他這段時間也對高拱的獨斷專行很有意見,每次都是打着內閣閣議的名義向六部遞條子。
可他更清楚,很多其實內閣並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就好比這次大同和議,內閣裏只是高拱和張居正支持,殷士譫是堅決反對的,朝中也有許多人不滿,他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高拱說動了隆慶皇帝,強推此事,還牽強附會了上次的廷議結果,意思是朝廷都支持的事兒,就不要再糾結了。
“不摻和。”
此事葛守禮還是打定主意,手下要怎麼辦是他們的事兒,自己反正不出頭就是了。
而此時乾清宮裏的隆慶皇帝也正在爲這件事兒爲難,自己剛剛以爲把兩人安撫好,沒想到轉天就當着官員的面拳腳相加。
要說隆慶皇帝不惱殷士譫的行爲是不可能的,而且他本身立場也更偏向老師高拱一邊。
不過他也知道,不能輕易處置朝廷大員,特別是內閣閣臣。
高拱有些小動作他是知道的,所以能理解殷士譫的怨氣,但這不是理由。
這件事兒,在朝廷裏影響太壞了。
但是說到該怎麼處理此事,隆慶皇帝其實也很爲難。
雖然殷士譫不對,可他不想因此就處置他,因爲內閣現在的三角關係正是他想要營造出來的。
三位閣臣代表三個思想,處理朝政時相互碰撞,自己只需要參考他們的意見做出自己的判斷就好了。
他依舊記得父親臨死前對他的叮囑,他不是一個可以開拓的皇帝,只能守成。
要守成,那就得在處理事務時多聽取別人的意見,選擇最自己最有利的處理方式。
這也是他當初登基,很快就把內閣閣臣擴充到六人的原因,就算之後走了高拱和郭樸,內閣也長期保證有四位閣臣。
讓陳以勤離開,也是要爲高拱騰位置。
畢竟他們那個小集團在內閣佔據太多座位,已經影響到他聽取其他各方意見。
但是一轉眼,這個小集團在內閣已經只剩下殷士譫一人,而今日之事該如何處置,就成了擺在隆慶皇帝面前最棘手的問題。
罷職,他當然不想這樣,會打破內閣現有的平衡。
可這麼大的事兒,要是輕描淡寫帶過,似乎又不妥。
不管是申敕還是罰俸,貌似都沒什麼意義。
就在隆慶皇帝還在左右爲難該如何平息此事的時候,殷士譫回到府邸後,已經坐在書房裏開始寫奏疏。
回家的路上,殷士譫已經考慮到了後果,此事不好擅了。
與其等高拱發動一衆黨羽前仆後繼對他發起彈劾,還不如自己直接上奏請辭留些體面。
被彈劾罷職還是主動請辭,殷士譫選擇了後者。
他可沒有魏廣德那些考慮,隱約間察覺到隆慶皇帝在嘗試平衡朝堂上各方勢力,他現在只想保住面子。
既然註定要被罰,還不如主動些。
殷士譫在府裏書寫請辭奏疏,高拱氣呼呼回到府裏,當即就派出手下召喚在都察院和六科的門生故舊,他要發動所有能夠發動的力量,勢必要把殷士譫彈劾到死。
這次丟了這麼大的面子,雖然還沒法要殷士譫的命,可驅逐他是已經有了充分的理由,他是絕不會罷手的。
這個機會得來不易,也是足夠他達成心中所願。
至於隆慶皇帝那裏,他知道或許還會顧忌當年在裕袛的情分不願意追究殷士譫的責任,但只要把殷士譫攆出朝堂,內閣就只剩下他和張居正,最起碼內閣就要補人。
補人,很重要,他之前一直爲在內閣沒有得力手下而煩惱,一直就想補充自己人進內閣,增強自己的話語權。
總不能凡事都要他這個首輔大人親自出面硬懟吧。
在入閣人選裏,高拱現在能用的手下還真不多,主要是有翰林院出身的人太少,思來想去也只有張四維滿足條件,可惜張四維只在吏部呆過,還缺乏在禮部的歷練。
爲此,他也有些糾結,還需要花些時間磨礪一下才行。
高拱在心裏打定主意,他已經在考慮禮部官員的位置,該怎麼調整,才好把張四維送進禮部,把履歷刷滿。
而殷士譫那邊已經寫好一份辭呈,也不等明天了,當天下午就派人送進宮裏。
殷士譫是鐵了心要走,他知道,繼續留在朝中是很危險的,高拱及其黨羽絕對不會輕易揭過此事。
就算皇帝要從輕發落,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給自己羅織罪名。
還是離開朝堂算了,雖然心中很是不甘,可是他也不是愚忠的人,知道趨利避害。
回到家中的殷士譫,這會兒智商在線,知道留在京城是取禍之道。
殷士譫的才學,其實在當朝都算是一等一的好,在民間被稱爲“棠川先生”,是嘉靖、隆慶朝有名的詩人,和邊貢、李攀龍和許邦才號稱“邊李殷許”四大才子。
這可比弘治朝的以唐伯虎、祝枝山等四人的“江南四大才子”要出名許多。
雖然在後世,唐伯虎的名頭比殷士譫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在當時,其實名聲最容易傳播的其實還是身份。
殷士譫可是兩榜進士,還是內閣閣臣,不管怎麼看都要遠超一個白身的唐伯虎。
說白了,唐伯虎確實有才華,可世間有才華的人多了去了,他的出名大抵還是和柳永類似,除了傳世的名篇,就是在風月場的傳奇故事。
風月故事,最爲大衆津津樂道,自然流傳就很廣了。
是的,殷士譫已經打定主意,就此離開朝堂縱情山水,和好友一起吟詩作賦,豈不逍遙美哉。
殷士譫以前聽魏廣德提過,蘇杭的園林之美,很是羨慕,所以打算回山東老家也在北方建一處園林做爲自己起居之所。
至於殷士譫離開朝堂後會不會被高拱繼續針對,其實殷士譫這點還是看的明白,高拱不會這麼做。
因爲他在朝堂上打了高拱,所以如果他以後出事兒,多半就和高拱脫不開干係。
這年頭官員都好名聲,高拱幹不出這種事兒。
至於高拱的那些追隨者會不會爲他報復,其實對於跟着高拱的那些人,他們更加在意的還是殷士譫屁股下面的位置。
既然都已經把地方讓出來了,繼續窮追猛打又有什麼意思,到頭來什麼都得不到還惹得士林嗤笑。
更何況,高拱真正要報復的人可未必是他,而是遠在南直隸華亭那位,到時候有的張居正頭疼的。
“來人,把家裏東西收拾下,打包,我們準備回鄉。”
派人給宮裏送辭呈,殷士譫就直接吩咐家人收拾行李,準備返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