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天官拜壽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白馬玉麒麟字數:2968更新時間:24/06/26 23:28:42
    兩人還未入殿,一股幽深的草木香氣卻已經緩緩飄入殿內,伴隨着一聲又一聲清脆的鈴響,禮部侍郎郭文帶着兩個巫師裝扮的人自殿外緩步走入。

    一隻纖白的腳赤裸着從門檻跨入,落地的一瞬間腳踝上的銀鈴環又一聲脆響。緊接着,一道穿着五色薄紗的細瘦身影從門外緩步走入,霎時間,幾乎整個宮殿都陷入沉默。

    楊雲行一頭如瀑布般的青絲披散在身後,一直垂到幾乎落地的位置,髮絲間編入了多股香草鮮花,佝僂身體的老人扶着他,那一截藕色的手臂微微擡起,白若凝脂的素手搭在老人枯敗褶皺的手腕上,就好像老樹又長出新芽一般。那素淨且柔美的臉上此時畫着紫色與硃色糅合的花紋,大片濃墨重彩的顏色順着裸露的脖頸一直勾勒到背脊處,那沒有神采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中一片黯淡與恍惚的混沌卻激起他人憐惜與珍愛的呵護之意,眼尾順着色彩的方向輕挑,倒爲那如山間懵懂小獸一般的乖順模樣平添一分薄霧籠罩的神祕。

    他每走一步,腳上鈴聲便一聲響。

    正在末席坐着的文官多看了幾眼,便羞怯地轉過頭,卻又偷偷擡頭看去,一邊緩緩搖頭,一邊小聲感慨:“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當真是妖孽……”我聽見有人在背後小聲暗罵。

    這個出場幾乎可以說是光華無二,當真像是什麼山中靈秀的精怪誤入朝堂,連我也恍惚了好一陣子,無怪殿上端坐的聖上也是連連點頭,甚爲滿意。

    郭相國坐在離聖上不遠的位置,臉色格外難看,捏着酒盞的手就這麼懸在半空中。他行了一輩子巫蠱妄誕,心裏比誰都清楚巫蠱之事,多少就是靠着這巫師本來的模樣去唬人,若是說得不好聽,跟後宮以色侍人也沒什麼區別。眼前這少年的姿態,就是神仙下凡也不過就這般了,何況他氣質清絕,眼下無論他說什麼,大抵皇上都會信個四五分。

    師父帶着楊雲行戰戰兢兢跪下:“老道與徒兒,見過聖上。”

    “起吧。”聖上饒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二人,“你們就是最近在京城鬧得聲勢浩大的道家子弟?你們在宮外好好的,怎麼還入宮了?”

    老人模樣戰戰兢兢的,回答倒是滴水不漏:“回聖上。我師徒二人算到近日麒麟落地紫雲蔽日,乃是罕見吉象,多方打探方知是聖上壽誕。便託人問到郭文大人府上,求大人帶我師父二人入宮,爲聖上祝壽。”

    聖上點點頭,朝一旁還跪在地上的禮部侍郎笑道:“郭文。朕從前便囑咐你等,朕從不信這怪力亂神之言,怎麼郭愛卿卻半句記不得呢?朕的壽誕你就帶兩個自己找上門的道人來敷衍朕,莫不是囊中羞澀不願給朕準備禮物了?”

    “聖上,臣實在惶恐!”郭文一抱手,低頭磕在御階之上,“這兩位道人來到微臣府上,說天有吉象,當今天子受命於天,洪福人世不可全見,他們意欲解天意於御前,好讓滿朝文武天下百姓明了聖上恩德。臣見此二人言辭懇切,深爲感動,方纔帶此二人來御前祝壽。此事乃是臣疏忽怠慢,臣深感愧疚,請聖上賜罪!”

    “今天這樣好的日子,朕罰你做什麼?這樣的事情只此一次,朕不罰你,以後若還有再犯,朕就要治你的罪啦。來人,賜座。”

    郭文這才站起身,躬身又是一拜:“多謝聖上寬恕。”

    聖上的眼神又轉向臺下:“你們這般打扮,信的是什麼神仙?你們又爲何要來我御前拜壽?”

    “回聖上,我們師徒二人爲道家門徒。”

    “既然是道家門徒,爲何不拜三清?反而一副南方巫術打扮?”

    “回聖上,老朽是下河米良縣人,因樣貌醜陋行走不便被家中拋棄,機緣巧合得一位歸隱道長相救,在其門下修習多年,待師父羽化登仙後,我又撿到這孩子,見其目不能視,便心生憐愛,帶他上山修習。我師徒三代以魯國先哲哀駘它爲尊,絕非怪力亂神之人。”

    “哀駘它爲何人?”

    “先賢哀駘它乃是魯哀公手下大夫,他雖容貌醜陋,卻有經世之才,深得國公信任。我師父在世時常以先賢之事蹟勸勉徒弟,拳拳教誨,至今不敢忘懷。這般裝扮,乃是仿春秋時代國之祭祀而作,並非民間巫術。”

    聖上格外滿意,連連點頭:“如此看來,你二人雖然與尋常儒釋道所信略有不同,卻也能明辨是非善惡,且能以史爲鑑,善於學習,絕非什麼巫蠱之術。”

    這話一說,四下立即窸窸窣窣想起一片應和之聲:“是啊是啊。”“此二人絕非是巫蠱術士,聖上聖明啊。”“聖上以寬仁治天下,開張聖聽,廣容天下之聲啊。”

    四周一片讚頌之聲格外和諧,等到聲音暫時停息後,聖上略一擡手:“我朝自高祖起便以仁愛寬厚治理天下,才有如今海清河晏萬邦來朝。朕深以爲然,從不妄斷是非,而順應民意。今二位道人雖然出生微寒,但是師徒之情更勝一般父子,又能以古之大賢爲尊,雖學問並不深厚,卻能觀其志向端正。如此看來,事必躬親方能定奪,決不能以是否出自民間而論其是否爲巫蠱之術,諸愛卿以爲如何?”

    滿朝皆跪拜:“聖上聖明。”

    聖上擡手笑了笑:“諸位平身——朕聽聞你二人有堪輿卜卦的本事,你們既然來到御前,就爲諸公展示展示吧。”

    楊雲行又俯身一拜:“聖上承襲天命,我等不能妄堪,還是請聖上擺上三炷香,等我們先請過莊惠二賢。”

    很快,擺着香爐的供桌被擡上來。楊雲行站起身,接過老人手裏的象牙笏,另一只手從腰間拽起一根細長的銅棒,在銅棒敲擊處微微鼓起來一個圓球,只要楊雲行手指微微抖動,銅棒就會跟着發出金屬碰撞的清脆聲。

    “堯帝起於唐兮日月出,武王出祁山兮人德成。”楊雲行四肢舒展似是發狂似是舞動一般,一句念罷,隨即大開大合地用手中的銅棒用力敲擊了一下象牙笏板,一聲鍾鼎之聲驚破了他腳上清脆的鈴聲,在殿中久久迴響,綿長不絕。

    “王統天下兮道德生,羣賢並出兮山河存。”

    “聲色五感兮空妨人,金玉滿堂兮守不能。”

    “天地長久兮不自生,天下至善兮在不爭。”

    “妄誕自然兮發夢言,歸無何有兮栩栩然。”

    最後一聲清脆的擊笏聲如杜鵑鳴叫一般,像是要驚破一場昏沉的白日夢。楊雲行此時頭髮已經有些散亂地落在肩頭,他放下手中禮器,在案前恭敬跪下:“小子不才,可否解人主之行於御前。若可,請案上檀香自熄。”

    忽然間,一陣勁風驀然倒灌入殿內,風溼洶洶,一時間不少人均捂住眼睛蒙上口鼻。我坐得離門口不遠,被吹得眼睛都睜不開,連忙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視線,差一點倒在唐雲忠身上。連唐雲忠也半遮住自己的臉,自顧自皺巴巴一張臉在那裏嘀咕:“這什麼風啊?邪了門了,哪有往屋裏灌的道理啊?”

    一番兵荒馬亂之後,我隔着袖子好容易整理好碎發,方纔把袖子放下,卻見楊雲行依舊跪在御前,神態虔誠而恭敬。而面前香案上三支香在剛纔一陣強風之下均依舊熄滅,只留下三縷白煙嫋嫋向上。

    滿朝鴉雀無聲,連聖上也似乎受了些驚嚇,驚疑不定地看向那被風熄滅的香案。

    此刻,殿內已經一絲風也不剩下,餘煙甚至筆直向上,沒有半點歪斜,方纔那陣風彷彿就是專門爲了應答楊雲行的話一般。又跪了半晌,楊雲行才緩緩直起身:“香可滅否?”

    聖上這時卻是第一個回答的,語氣裏都帶了幾分急切。“香已經被風吹滅,道長可速速道來。”

    楊雲行被扶着站起身,幾個內侍飛快撤走香案,兩個侍從攙扶着他向前一步,楊雲行正想再次跪下,卻聽聖上連聲阻止:“道長目不能視,無需再跪。來人,爲兩位道長賜座。”

    唐雲忠朝我擠了擠眼睛:“雲行可以啊。”

    我也有點被嚇到了,我從來都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但是剛剛那陣風真就除了邪門沒有半點解釋可言:“我也快搞不懂了……”

    楊雲行坐下後順着朝聖上拱手一拜:“天既然允小子解人主之命,小子也當義不容辭。可否請陛下將珍愛之物借小子一用,小子自當有解。”

    “自然可以,快去取我腰間常佩戴的雙魚佩環來讓道長觀之。”

    好一番兵荒馬亂之後,一塊墜着紅穗子的玉佩被送到楊雲行面前,楊雲行接過玉佩,上下撫摸許久,忽然在一片寂靜之中壓抑出一聲抽泣。

    我和唐雲忠相看,彼此都似乎對這情況有些意外。

    忽然,就見楊雲行爆發出一聲痛哭,身體直接翻倒跪在地上,抱着玉佩一連磕了三個頭,彷彿杜鵑啼血崑崙玉碎一般悽婉地哀鳴:“聖上!求聖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