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倒寒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王春和字數:2141更新時間:24/07/20 01:33:11
    園中臘梅行將凋零,枝頭尚留殘香,如絲如縷。連日宴飲,年節氣氛愈發濃郁,只是紓雅被那酒葷味薰了多日,早盼着能離開宮城回府歇息。

    誰知衣帶還未沾染上幾縷公主府的花香,求饒的人便開始連連騷擾。今日又得通報,紓雅本欲當場謝客,轉眸卻見玉翹自不遠處走來,在那家丁身後頓了腳步。

    “姐姐?”紓雅輕喚。

    “寧王妃到訪,長公主已將其請入府中。”

    玉翹鮮少踏足公主府,唯在紓雅在府時,偶爾抽空一探。往常到訪,必是前呼後擁,隨從如雲,然而今日她孤身一人,連平日不離左右的珠璣亦無蹤影,令紓雅倍感驚異。

    “煜兒風寒方愈,不忍令其外出受風,便留在寧王府由珠璣照料。”玉翹察覺到紓雅眼中的困惑,隨即上前解釋,“宮宴數日,你不肯與我閒絮半句,姐姐憂慮得緊。今日不帶旁人,只想和你傾談片刻。”

    她步履漸近,憂愁之色袒露無遺,“殿下已將閔女官帶入王府,我實在不願見到他們那般......”

    “姐姐請隨我來。”紓雅見玉翹有話難說,忙引她入內。

    屋內炭火正旺,暖意融融,細嗅之下還有白蘭香氣,魏垣端坐於書案之後,正專注處理來自肅州的書信。

    屋外雪色涌入餘光,他未擡首,只溫言道:“炭已點上,還放了你喜歡的乾花薰屋子,可還暖和?其實這些香料也不算刺鼻......”

    他兀自言語,直到書完整句,方纔停筆看向紓雅,見她身旁伴有來客,目定之後才辨出身份。玉翹默然,如尋常訪客般對他福身見禮。

    “多謝夫君,難爲你悶得滿頭大汗,不如移步書房?”紓雅開口便要轟人。

    魏垣打量二人片刻,垂眸繼續書寫,“不去,墊子都捂熱了,在這兒開窗悶不着,去書房受凍得染上風邪。”

    玉翹眼眶霎時有些發酸,她從未聽過許玦說出這樣的話,似是尖銳卻情真意切,他總是順從、溫柔、和睦,可久而久之她感到其中愛意漸淡,彷彿有一準則歸束着他,令其如優伶般演繹舉案齊眉。

    魏垣一句“開窗悶不着”,連人帶桌一併被挪至窗下。

    “姐姐可知陛下爲何要將閔紅荼賜給寧王?”紓雅引玉翹落坐正堂,開門見山道,“她已懷有身孕,時日越長越瞞不住,這不,婚期未至便讓寧王祕密帶人回府。”

    紓雅明白直言會令她難以接受,或許她還保有一絲僥倖,認爲一切皆爲皇帝逼迫,自己夫君性子軟,違抗不得。

    然而那般麻木非但不能帶來心安,反會令人在忐忑中沉淪,不如早日清醒,在短暫的痛苦中摸索出路。

    玉翹眸光微顫,醞釀出一汪眼淚,半晌後又咽了下去,聲調平靜道:“和我料想的一樣......難怪閔女官入府後食慾不振,體態卻日漸豐盈,原因就在於此。”

    她向來聽不得凌詞厲語,此刻紓雅冷峻地陳述事實,她卻極力收斂情緒,這無疑是在紓雅心頭壓了塊重石。

    “你都過得不快活,何不與他和離。待舅舅歸京,你仍可做韋府大小姐,倘若姐姐不願回韋家,與紓雅作伴亦無不可。姐姐琵琶技藝超羣,到何處不能大放光華?”

    玉翹何嘗不想活得自由,可古往今來又有多少男女不受婚姻約束?她與許玦結緣,並非起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情意使然,她如何能割捨自己唯一的心動?何況還帶不走那年幼的孩兒。

    “此舉尚需稟告陛下,談何容易......煜兒也還那麼小,他是帶着期許來到世上的,我怎能忍心離棄。或許我當初執意要嫁給殿下,此刻境遇便是惡果,如今姐姐只求一隙之機,以解心中煩憂。”

    面對玉翹這番答覆,紓雅不禁眉心緊蹙,“若將來他行徑更爲不堪,姐姐又當如何自處?”

    玉翹被問得愣怔一剎,她與許玦朝夕相處,豈會不知他心中暗藏的野心?或許他的圖謀已被紓雅她們察覺,只怪自己太過愚笨,不願也不敢看透他的心思,生怕從中窺出骯髒事來。

    她沉吟良久,屋內靜得只剩木炭燒裂之聲。魏垣旁聽二人對話,不知想到了什麼,手肘頓時一顫,將手邊硯臺及一方好墨碰落在地。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令玉翹心頭一震,旋即收回思緒,“姐姐留在寧王府,定不會叫他失了分寸。母妃已逝,如今能勸誡他的,除了我,便只有......表兄。然而能時刻伴他左右的,唯我一人而已。”

    夫婦相處,是甘是苦唯有自己知曉,紓雅不再勸她,只希望玉翹在那府宅中時刻保持警惕,摒棄心中對許玦不切實際的完美幻想。

    百日孝期滿時,紅荼腹部已明顯隆起,唯有寬袍大袖方能稍作遮掩。春未至,婚儀便在那料峭寒風中草草舉行。

    一朝離宮,不知這王府的日子又將如何流轉。

    紅荼在新房中悠然踱步,偶爾擺弄着手中紈扇,恍惚間倒真覺自己是位羞怯懵懂的新娘,銅鏡映照的臉龐雖有浮腫,但仍舊鮮妍奪目。

    “這兒可比女官所的屋子大多了,陳設也大氣華貴,你可滿意?”紅荼臉上漾起一抹淺笑,興致高昂地詢問侍女。

    綺蘭年紀小,得遇富貴自是欣喜,紅荼出嫁時又特意指明讓自己隨侍,她這地位卑微的灑掃宮人搖身一變成了旁人口中的“姐姐”,都不知如何感謝自己這位慧心的主子。

    “能服侍大人已是三生有幸,此事怎可過問奴婢?不過大人往後便是寧王府的側妃娘娘,依綺蘭看,殿下對大人寵愛有加,若您說一句‘不夠’,他必定做到您心滿意足爲止。”

    紅荼顯然對她口中之言十分滿意,伸手撫了撫小腹,感慨道:“婚儀簡陋又如何,旁人早爲我安了無數齷齪頭銜,還死磕那些體面做什麼,反正有人捧着,眼下我只願孩兒能平安降世......”

    “對了,屋中已無杏脯,綺蘭你去膳房看看可有新制的。”

    綺蘭忙應諾,步伐輕快地朝那扇雕花木門走去,推門剎那,她臉上笑意盡失,驚恐油然而生。

    忽聽得風中傳來銳器破空之聲,紅荼警覺轉身,只見綺蘭正被一柄寒刀架着脖頸,無助後退。持刀者緩步上前,正是長史祁昌華。

    他步履踉蹌,似乎帶着醉意,當他看見閔紅荼那張臉時,舉止霎時狂躁,揮刀向綺蘭砍去,綺蘭躲閃不及,重傷後背,隨後他直逼紅荼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