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長情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王春和字數:2148更新時間:24/06/27 20:12:37
    她還沉浸在驚詫中,紅荼卻已點頭告退,隨家丁們同往新園去。

    才過辰時,伍必心不知哪兒來的精力,忙出滿額汗水,見紓雅獨自一人站在樹下出神,樂呵着邀她去梧桐苑,未等她迴應,人已走出好幾丈遠。

    “紓雅還沒用早點吧,魏兄說前幾日喝過一碗極爲鮮美的魚羹,我想着復刻一番,你來幫我嚐嚐。”

    院內,炊煙方熄,淡淡柴禾味自小廚房中飄出,伍必心殷勤奉上一盅嵌着魚片的米粥,滿懷期待地望向紓雅。

    不知是烹製原因,還是他外衫映照,那魚羹竟泛着薄綠。紓雅面露難色,躊躇片刻後終於拿起湯匙,舀了一勺。

    入口瞬間,魚腥味如煙花般在嘴裏綻開,直衝鼻腔,薰得紓雅胃內翻騰,趕緊跑到門外嘔吐起來。

    “你是不是把魚膽戳破了......”

    “不可能!”伍必心頓時垮臉,上前虛扶着她,“我好歹生長在江邊,看人做魚都看會了。”

    “魏兄吃了我的東西吐,你也吐,更有甚者當着我的面潑了......還直言平白殺生,不能給點正向反饋麼?”

    少頃,紓雅直起腰,回眸見到的卻是他眼帶烏青,一些打擊人心的話也順勢咽了下去,“無妨無妨!做到這個份上也是......有心了。”

    伍必心聞言露笑,雙肩聳動,見他笑得起勁,紓雅也被感染,忍俊不禁。

    良久,她察覺到對方用意,口中長嘆出一口氣,“其實你不用做這些逗我們開心......昨夜沒睡好吧。”

    “我看起來很疲憊?”他沉默幾許,有種哄孩伎倆被戳穿的窘態,徑自走到廊沿席地而坐,“紅荼來公主府,我高興,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待過完整的日夜,索性看了半夜星河。”

    “明明相愛,爲何總要躲藏?”紓雅拂了拂衣裙,坐到他身邊,“你曾告訴我,你們都是皇帝身邊的暗探,可我不信,說是潛伏入宮當細作倒還合理,你往裏邊丟了不少人吧......”

    她原以爲伍必心所做之事皆爲魏垣授意,而魏垣又與長公主一體,可經下毒一事,她卻發現雙方並非同心,其實早在她意識到母子疏離時就該考慮這點。

    伍必心若完全站在魏垣這邊,他便不會受旁人牽制,也不會與相愛之人過着幾乎天各一方的生活。

    或許他早已將性命交付他人,他與閔紅荼、寒英還有其餘未知名探子,都只是牽線人手中的紙鳶。

    幕後之人會是長公主?難道真如兒時傳言一般,檀氏還有族人,而長公主與之合謀,欲對皇帝不利?

    伍必心笑意褪去,神色染上一絲悵惘,他擡頭眺望成羣飛鳥,吐息道:“早知瞞不住......但也只能告訴你我們聽命於長公主,必心發誓不會做背叛魏兄之事。”

    朝陽透過榕樹枝葉間隙灑在他身上,映出一片光斑。

    伍必心頭上依舊戴着那支梅枝髮簪,那樣做工粗糙但被用得光滑的簪子,世上還有一支,在閔紅荼發頂。

    “那她呢?曾經宮中盛傳陛下中意閔女官,又有人從中作梗想將她許給寧王,再如何聰明,終究拗不過聖意,難道你不害怕......”

    “有那種事又怎樣。”伍必心聽她語氣遲疑,扭過臉來,一對眸子被太陽染成琥珀色,“命都不在自己手上,無論做出什麼都是她的自保之舉,只有活着才能繼續相愛不是麼?”

    若說害怕,他只會害怕心愛的女子受到傷害。

    紓雅不得不承認,他有一顆極其柔軟的心,與狡黠的外貌截然不同,當初魏垣聲稱從不打聽他私下之事,也不知他背地裏做些什麼,但朝夕相處多年,他便是猜,也猜得出幾分。

    如今看來魏垣太清楚了,因着那份柔軟,因着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懷,他權當自己目盲耳聾,不看不聽便不存在。

    “伍大人說得對,但是......”紓雅頷首,伸手掰開伍必心微蜷的手掌,“你也要對自己好些,總有心想事成的一日。”

    他又拆開了包紮布,潰爛的傷口赫然顯現。

    察覺異樣,伍必心眉頭緊蹙,“早起本想換藥,烹魚羹時竟忘了這茬,或許......我無意間將藥膏灑進了粥裏?”

    話音既落,紓雅胃裏又是一擰,暗自發誓三日內絕不踏入他這梧桐苑。

    午後日頭更盛,雖說秋日氣溫不高,可陽光直直照在身上,熱意便會逐漸襲來,烤出一身汗水。正值農忙時節,城外不知多少人要盯着日頭埋頭苦幹。

    農田中的高粱果真大豐,倒比人高出不少,較之低矮些的粟米也熟了,除了收割莊稼,另有農戶已開始播種麥粒,田壟間一派生機。

    紓雅自官道旁下馬車,攜一衆僕婢向勞作的農戶與士兵們施茶。

    晏將軍的副將接應了她,脫口便稱“王妃娘娘”,紓雅心中納罕,她並不認識此人,可他爲何知道自己是王妃?

    “我奉德寧長公主之命,前來爲各位軍士送些茶水。”紓雅笑得僵硬,忙將來意道出。

    “長公主?”副將搔首,一臉疑惑。四目相對,他又好似想通了,豁然道:“殿下禮敬長公主,公主自然感念。”

    言語間,紓雅已示意雪魄帶人摻茶至田間分發。

    “日頭毒辣,您也飲一碗。”回頭,紓雅親自盛了茶水送到副將面前。

    這鍋涼茶是伍必心親手熬製,放有近十種藥材,消暑解渴之效極佳,他雖不善烹飪,但在湯藥方面卻是無可挑剔。

    副將叉手爲禮,接過茶碗飲盡,“殿下就在近旁,卑職爲王妃引路。”

    行在小道上,兩旁多是袒露上身的健壯男子,可見晏將軍練兵有方。紓雅佯裝波瀾不驚目視前方,實則嘴角上揚,感嘆自己壽命得續。

    她原以爲許瑜行監督之責,定是漫步田壟,視察士兵勞作之況,直至見到那張掩映在高粱葉間的熟悉側臉。

    那日許玦所說“親自下地”,竟一點不錯。

    紓雅驀地停了腳步,靜默註釋着不遠處那前胸後背肌肉虯結的硬朗青年,不到兩年光景,他已與先前身子單薄的模樣大相徑庭,還在不知不覺中高出了自己一個頭。

    副將稟報王妃來此,他恍若未聞,“嗯”地應過一聲後,兀自割下額發邊一簇高粱穗子,隨手丟入籮筐中。

    許瑜神情嚴肅,似有心事,只待紓雅端來一碗茶,他才漫不經心回頭,目光從茶碗到紗袖,最後落到面容上,頃刻間心房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