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阿孃永不會害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王春和字數:2188更新時間:24/06/27 20:12:37
魏垣胸口憋悶,幾欲作嘔,半是因爲藥力,半是因爲人心。
見其病況似是加重,伍必心忙端來小竈上煨着的解毒藥,嗅到藥味,魏垣胃內又是一陣痙攣,將先前喝下的湯水吐了個淨。
擡眸視之,只覺伍必心面目扭曲,那張臉明明生得極其狡黠,卻掛着與其相悖的同情、無奈、悲憫。
魏垣接過藥湯一飲而盡,其間目光不移,牢牢定在對方臉上。他手持碗盞沉默半晌,捏得指尖發白,最後砸落在地,四分五裂。
他發哪門子怒,伍必心一清二楚,自己心中有愧,此刻連問候都顯得尷尬蒼白。
伍必心未出一言,轉身欲撿拾地毯上的碎瓷片。
長公主聞聲,緩步而來,繡鞋踏在碎瓷之上,伍必心指尖觸地的一瞬收了手,被示意着退至一旁。
“哪兒來這麼大火氣,早知便燉一盅冰糖雪梨,好好治治你的秋燥。”長公主坐到魏垣身邊,一改先前厲色,柔聲說着,“頭髮都散了,讓阿孃看看,人可有恙......”
她伸手撥開魏垣額前散下的一綹淺發,神色淡然。
“母親背地裏在做些什麼,竟連兒子也算在其中。”魏垣擋下那只纖手,極力抑制胸中怒火。
長公主乍然嗤笑,自袖中摸出一隻藥瓶,“這點小事怎稱得上‘算計’?樑王與南珠合謀向你發難,阿孃不過是爲這把火添點柴,否則我這公主府的顏面還怎麼收?”
魏垣聽得如鯁在喉,餘下之人皆是噤聲,屋內氣氛陰沉得彷彿彤雲帶雨。
他並非不滿母親“出口惡氣”之舉,而是不敢細想這一切能順利發生的原因,母親早已串通好所有人,唯有自己還被矇在鼓裏,任其擺弄。
“是我指使伍必心瞞着你,困你在南珠房中喝茶,又告知京畿衛按時拿人,如此,南珠的困境解決了,還能扯回樑王陷害一事,讓朝堂好好熱鬧一番,何樂而不爲......”
被牴觸後,長公主倏然起身,繪聲繪色講述着心跡,“阿孃知道你打心底就防着阿孃,也不想逼你理解我,但伍必心你該信得過,連他都同意做了,我又有何錯?”
“只有阿孃永不會害你。”
“那南珠呢?”魏垣沉聲質問,鄙夷之色無所遁形,“母親打算怎麼面對這個親侄女?她中了一個又一個圈套卻渾然不知,最後清譽盡毀,成爲皇城中爭論不休的焦點......這滋味,母親不會不懂。”
二十多年前,她因長子相貌一事,引來許多流言蜚語,那還只是不知者胡謅,若換作南珠此番作爲,不知話本又該出幾冊。
長公主面色一凜,嘴角仍舊上揚,半哀半笑,“上回你護得住紓雅,阿孃方感嘆這才是自己的親兒子,不承想你還是與那些俗人一樣,滿腦子清白名譽,那爲何,清譽盡毀的是南珠而不是你?”
魏垣啞聲,他想的終究沒有長公主多,但如母親這般“還擊”他不屑去做,無關其他。
“說得人都乏了,飛霞我們走......”長公主輕撫鬢角,發出一聲呵欠,回眸說道:“你們兩個便扶他回房吧,王爺未進膳食,着人熬些米粥送去。”
秋夜微燥,長公主蓮步輕移,搖着團扇踏出房門,而後五六名僕婢入內,輕手輕腳地收拾殘局。
魏垣神色極爲難看,但伍必心仍舊如往常般湊近,攙起他來。
恍惚間有什麼物件磕在他手臂上,隔着單薄衣料傳來尖刺感,而伍必心“嘶”一聲呼痛,攤開手掌,只見一片碎瓷深入掌心,舊血跡已凝固,方纔一紮,鮮血正匯聚成滴。
“以爲用苦肉計我就會原諒你?這筆賬我記下了,自己回去上藥,別指望旁人......”魏垣壓聲輕斥,抽回手臂不再與他同行。
伍必心知其意,緊皺的眉頭驟然舒展,再看一眼掌心傷痕,欣慰露笑。
回到臥房,喧囂悶熱消失殆盡,魏垣站在窗牖前吹了半個時辰夜風才緩過勁來。
紓雅親手烹製烏魚羹,他僅舀了兩勺,便推說不餓放在一邊。
“這支釵很少見你戴。”魏垣吃夠夜風,合上窗扇,轉身卻見紓雅捧起魚羹獨自品嚐,發上步搖微動,引他注目。
紓雅停下攪動湯匙的手,摘下步搖細賞,“這是張側妃的見面禮,出了鳳儀宮那事,她終究有氣,今日有事相求,戴上這個......可表忠心。”
“有事相求?”
“嗯......求她讓張尚書在朝堂上進幾句言。我還將證人供詞給了姐夫一份,算是充實樑王的罪庫。”
驀然間,魏垣腦海中又出現母親的訓話,自己還是那麼個俗人,無法做到毫不在意她,表面上還能裝作雲淡風輕,實則內裏已經有了不讓她踏足晉王府的念頭。
他頷首,信手奪過她手中之物,藏入妝奩中,“必心如此輕易就賣了我,我實在不願你......”
說罷,魏垣坐到紓雅身側,共飲一碗羹。
直至熄燈入睡,他都是一副情緒低落的模樣,同衾而眠時更是背過身去暗自思量。
紓雅清楚他的感受,自己被旁人算計已是氣急,但那僅爲明處之敵,如今傷他的卻是親生母親與心腹摯友,她實在不知那種糾結與痛苦會如何齧咬他。
“夫君......”紓雅側過身子,手臂搭上他肩頭,想要講些鬆快的事,“這幾日秋收,晉王親自帶隊赴往城郊農田,要不我們也去看看,我很久沒見過農忙的場面了。”
他毫無迴應,也未翻身,只剩均勻呼吸聲在寂靜中迴盪,許是已經夢了周公。
紓雅等待良久仍無應答,輕嘆一口氣,縮手仰躺。正此時,他欺身壓來,紓雅猝不及防對上一雙略帶慍色的眼眸。
他一直清醒着,且每個字都聽得明了。
“農忙還是他忙?”
沒等紓雅回過神,一個綿長的吻便落到脣上,透過寢衣空隙,她恰可見魏垣急促起伏的胸口,他分明在發泄怒氣。
“伍必心明明喂你喝過解藥了......”紓雅推不開他,好容易才逃過啃咬,嚶嚀着說出一句囫圇話。
魏垣鬆了動作,雙手撐在軟枕上,饒有興味地與之對視,看她羞怯又不捨的神情。
“你要扶持晉王,怎麼還跟防賊似的,我......我就看他。”她賭氣似的一語,卻惹得對方乍笑,“夫君也別再生伍大人的氣,連我都看得出來他最在意你。”
“晉王,當然與我關係更親。至於伍必心,他還要替我熬一輩子藥,我怎麼捨得恨他。”
話音既落,一雙藕臂攀上魏垣脖頸,呼吸交錯時,似乎帷帳外的世界已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