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王春和字數:2192更新時間:24/06/26 23:22:44
    “夜叉鬼......”

    他很難忘記這雙眼睛,這樣的眼神只有伍必心使得出。

    伍必心扯下紗巾,映着火光勾脣一笑,“才將你右手治好,怎麼又不想要了?”說罷,他拾起腳邊一把掉落的軍刀,隨手拋給鄭普。

    “擅闖軍中可是死罪。”鄭普精準接下他拋來的兵器,趁着間隙擦拭臉上滿溢的汗水與血跡,言語仍舊帶刺。

    伍必心掃視他身上已被砍得開裂,大塊染血的甲衣,不以爲意道:“這麼多人都想要我命,那就處死我唄,反正在下無牽無掛一身輕鬆......”

    話說一半,又有敵軍提刀撲來,伍必心擡手揚起長矛,將兩名羌兵橫掃在地,回頭對鄭普促聲道:

    “倒是你這鰥夫,若戰死了,誰替你養那十歲出頭的孩子。”

    鄭普默然半晌,自己早已記不清何時告訴過他家中境況,想來該是護送王爺回肅州途中飲酒那晚。

    眼見周圍肅州軍逐個倒下,羌兵越聚越多,兩人顧不得交談,各管一方,與兇悍的敵軍拼殺。

    電光火石間,增援騎兵長驅直入,以迅雷之勢向羌軍內部猛衝,爲首之人一襲輕甲銀白如月,手持重劍,身姿英武,胯下馬匹亦健壯威嚴。

    他緊攬轡繩,縱馬自伍必心背後扶風而過,而後大隊人馬隨之疾行,一時間馬蹄嗒嗒,囂風橫穿。

    “還真有鬼......”

    那人衣着、姿態一如先前的魏圻,且在兜鍪頸甲遮蔽下,只可見側臉,更加重了他的神祕,引得鄭普喃喃稱奇。

    騎兵在人堆中踏出一條大道,沿路殺敵,直至奔到引領此戰的羌軍首領面前。疲憊的肅州軍重振士氣,再度奪回優勢。

    胸中提着的一口氣終於鬆下來,鄭普喘息道:“都是你招來的?”

    “算是......”伍必心轉身掃視疾風般飛馳而過的騎兵,欣然道。

    鄭普捂了捂胸口刀傷,想起還躺在營帳中不知生死的祁昌懋,對伍必心大呼:“你先回去,趁着羌人退卻,快回營地,救救祁大人!”

    聞言,伍必心面色一沉:“先顧好自己吧。”作勢拉他往回走。

    鄭普已戰了一兩個時辰,體力即將耗盡,但此刻還是勻出力氣掙開他,隨即兩指作圈置於脣上,向四周打了個口哨,一匹中過四五支羽箭的棕黃良駒應聲奔來,那是他騎乘多年的戰馬。

    “祁大人不在,我便是將領,如何能棄他們不顧?這場仗穩了,你一介醫士添什麼亂,快滾!”

    他想用刻薄語氣激走伍必心,就像從前遇險時罵那些不願撤退的士兵一樣。

    伍必心思量片刻,轉瞬白了他一眼,翻身上馬,從懷中掏出一包傷藥丟下,隨後夾緊馬腹,頭也不回地衝向營地所在之處。

    鄭普望着遠去的一人一馬,嗤笑一聲:“還真不客氣......”

    暫扎的營地在戰場後方不到五里處,僅有幾百軍士守衛。伍必心暗忖:既然魏垣率騎兵去了前線,那麼同行的紓雅也一定到了營地。

    果不其然,隨着篝火光亮漸近,他看到一個身量較周圍衛兵瘦小許多的影子站在大營邊上打望。

    他在衛兵攔截下勒了馬,恰恰停在紓雅面前,此刻他們一人着男裝系束帶,一人着軍服披甲冑,都是從未在彼此身上看到過的裝束。

    不過二人對視間,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彼此。

    “他們說見到你去了前線,我正想找你來着!”

    紓雅見到伍必心迴歸,心情十分激動,本還想着自己跑去戰場尋他,可她除了見過兩次點兵外,再不知曉戰場何樣,雖下定決心過去,但心中還是忐忑不安。

    “幸好回來得及時,若真讓你去那個地方,我可就要擔心壞了,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叫我如何與魏兄交代......”

    伍必心下馬,向衛兵稟明身份,又着人牽走鄭普那匹良駒好生安置,自己便隨紓雅趕赴主帳。

    其實二人相互尋找,目的都一樣——爲了趕緊醫治垂危的祁昌懋。一個時辰前帳中軍醫已施展渾身解數保住了他的命,不過至今爲止他還躺在榻上不省人事。

    “我才不信,多擔心擔心你的魏兄還差不多......”紓雅自語一句,話鋒隨即轉到眼前急事之上:“祁都督重傷,失了好多血,比去年中秋夫君受的傷還嚴重。”

    祁昌懋固然性子古怪,與魏垣不睦,還曾在一怒之下刺傷過她,可也實實在在照應過韋家,這兩月紓雅收到的家書中,無論舅舅還是母親都提及州官對他們放寬了限制,偶爾還會派人探視......

    人不可能只有扁平一面,“壞”與“好”皆繫於他一身,但紓雅對此拎得很清,單純看作祁家人的話,她會繼續保持警惕,恩情又是另一回事。

    “先前我去瞧過他,好在身子結實,還能穩住,這才去了戰場接應鄭普。今夜他要是能醒轉過來,性命也就無虞了。”

    伍必心沒問其他事,他受人所託,同樣也想救治祁昌懋。

    二人繞過營地中未熄的幾堆篝火,在衛兵指引下進入主帳。

    西北夜涼,即便是在夏日裏,只要太陽落山,周圍很快便會失去熱氣,風雖不割臉,但要杵在一處不動,久而久之也會感受到寒意。

    主帳中央擺了個巨大火盆,裏邊炭柴燒得正旺,烤得整間帳室都暖如白日。

    祁昌懋仰躺於側邊一張行軍牀上,臉和身子都已被擦拭過,露着原本的皮膚,只見他面色慘灰,似乎脣上也充不進一點血,綻紅的只有軀幹上十數處被羌人彎刀砍出的傷口。

    見此情景,紓雅不由得蹙起眉頭。自己被劍鋒刺過一個小口便疼痛不止,她不敢想象這些征戰之人受着皮開肉裂的砍傷是什麼滋味。

    “祁大人如何?”

    伍必心未曾耽擱一刻,進帳便與在場幾名軍醫交談起來,問他走後傷者狀況,問軍醫施過什麼藥,問有無醒轉跡象......

    後來他勉強撬開傷者的嘴,灌入自己隨身攜帶的提氣藥汁,又與軍醫一同爲傷口換藥,來來回回忙活一個時辰,祁昌懋終於自主吐出口氣來。

    那藥汁又辛又苦,紓雅隔了幾尺都能嗅到味兒,真不知那祁大人會被辣醒還是被嗆醒,眸子在他眼皮之下晃動許久,祁昌懋才迷迷糊糊睜開雙眼。

    他身子虛弱到連活動四肢的氣力都沒有,只得微轉眼珠,掃視身旁衆人——改扮成士兵的伍必心,三名喜出望外的軍醫,以及墨色袍子未辨出身份的白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