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王春和字數:2142更新時間:24/06/26 23:22:44
    深夜,早春寒雨降至京城,許瑜待在府邸臥房中輾轉反側,索性起身點燈聽雨。

    皇后曾定下中秋之後爲他與五皇子許琮選皇子妃,結果遇上叛亂,暫時擱置。

    他本就不願娶妻,恨不得選妃之事就此取消,誰知皇后隨即改期上元節,說是締結姻緣的好時機。

    自定下日期始,他便一直向帝後進言推脫,未得允許,捱到上元節當日,他獨自出宮躲避,直至宮門落鎖前方纔匆匆迴歸,空耗那些參選姑娘一整日。

    皇帝動了怒,本該在上元節當日賜封的晉王之位被收回,一頓斥責後還是遣了他出宮,遷入如今這座早已修整完成的晉王府。

    潤雨聲中,他恍惚聽見院中腳步陣陣,連忙披了外衣趕去查看。

    晉王府才開,自己又剛被帝后申斥,現下除了晏錦,少有人願意踏足這不祥之地。

    許瑜猜測無誤,此刻一位穿蓑衣戴竹笠的家丁引了晏錦至門口,他將客人帶到後隨即行禮退下,廊前唯餘許瑜晏錦兩人。

    “聽說殿下又傷神難眠了......”晏錦收起油紙傘,斜置於門扇之上。

    去歲中秋煙花宴後,晏錦被提拔爲羽林郎,協助羽林將軍守衛皇宮。今日他當值,直至入夜才與人交接,下職後連忙趕赴晉王府探望許瑜。

    “有些鬱悶罷了,你肯過來就好。”許瑜無奈嘆息,邀他進了內室。

    跨過一年,許瑜也才不到十七,意氣正盛,從未見過父皇母後在自己面前如此氣惱,其中還夾雜着失望,每每回想,無不橫生悔意。

    可同時他又抗拒娶妻,一是認爲自己學無所成無心成家,二是因爲心有掛念。

    孝心與自主在胸中博弈,五臟六腑都受着牽扯。

    “殿下莫愁,你還小,即便真晚幾年成親,也是合適的。陛下此番斥責於你,多半只是一時氣急,待過幾日怒氣消盡,又該重提選妃之事,那時殿下再好好考慮也不遲。”

    落座後,晏錦見許瑜愁緒不減,遂寬慰道。

    他知道許瑜性子溫和,謹守孝悌,自然不會因爲爵位被褫奪而傷神,能牽絆他的唯有娶親一事。

    許瑜悵然,直言道:“我的確沒有那個心思......韋家驟然獲罪,韋姐姐不得已隨魏表兄北上肅州,我還等着她重回京城呢。”

    晏錦靜心聽他坦露胸臆,開口第一句便在自己的猜測當中,臉上不由得泛起一陣笑意,而後問道:“殿下先前不還死過一次心麼,怎麼如今又是這般期待?”

    晏錦明白這個年紀正是春心萌動時,男女皆如此,容易依賴上虛無縹緲的愛情,偏偏許瑜又是那樣實誠,情種只要種下便會很快開花。

    “他們本就不是真夫妻,中秋之後,她與表兄已找了姑母陳情和離,只是還未稟報父皇罷了,先前種種只不過是爲了掩人耳目,韋家出事時,他們名義上還是夫妻,她也只能將表兄作爲依靠......”許瑜淡然陳詞。

    自從他得知真相以來,一直壓抑着的愛意霎時解放,他時常在夢中見到紓雅身着淡色襦裙頭戴帷帽,掀開白紗衝他淺笑的樣子,每當夢醒,又悵然若失。

    夢中無比真實的場景,曾一度擾得許瑜辨不清夢境與現實,以爲紓雅還在城中,醒神良久,方纔想起她已遠赴肅州。

    紓雅尚在京城時,他的愛意總如四月槐香般清淺,若有似無地繞着,即便毫無迴應,他也甚少爲此感傷。

    可當她離開後,他只能憑藉腦海中的映像來親近她,心中情絲便開始作祟,時日越長越是洶涌。

    “晏錦知道殿下對韋姑娘有心,可殿下真能分清自己是愛慕那人,還是對某種籠統且難以細言的模子眷念難捨?”晏錦感知到他言語中滿溢的天真憧憬,並未強硬反駁,只將想法娓娓道來:

    “上元節以來這段時日,殿下未免太多愁善感了些......按您一貫的心性,渴望何事何物必是積攢實力徐徐圖之,換作是人也一樣,若殿下當真愛慕她,這都還未見行動,怎能爲悲慼所困,往後有能力親自接她回京豈不是更好?”

    他言辭柔和,但許瑜一聽便能捕捉到話中期許之意,自己在此沉鬱許久,每次赴往宮中,皆是神思倦怠,毫無生機可言,那不像他,精進不休才是真實的自己。

    “好在有你時常爲我開悟。”

    晏錦聞言,笑而不語,此刻細雨輕柔之聲通過那半掩的紙窗傳入內室,他轉頭看向窗外那黑漆漆的庭院,感嘆道:

    “春雨一降,自是有種陰沉感,正如深秋百花凋敝,令人鬱鬱寡歡,文人所言‘傷春悲秋’大抵如此......”

    不多時,柳絲般的細雨稍停,只有檐角還淌着瓦片上匯聚的積水,滴落在青石地上啪嗒作響。

    伴隨屋外滴水聲,許瑜腦海中迴盪着晏錦最後一語,好似感受到了什麼。

    這晉王府實在太清靜,前廳冷落,內院也無人,可許瑜並非好靜之人,困入這樣一個庭院,伴隨他的只有惆悵、失落與孤寂。

    這些日子他飽嘗挫敗,似乎對六哥許玦之前的處境有了共深的共情,況且許玦落寞之時,他尚不能如晏錦開導自己般予以寬慰,也不知六哥那提心吊膽的日夜如何度過。

    緘默良久,許瑜說出另一層憂慮:

    “自從父皇召了祁昌華入京,賜封寧王府長史,我便感覺六哥與以往有所不同,從而無意間疏遠,如今他藉着祁家之勢在朝中也算站穩了腳,這是好事,我不該有心猜度......”

    晏錦應答:“殿下與寧王情誼深厚,這在皇家是難能可貴之事,能夠保持初心最好,畢竟是天生的兄弟而非天生的敵人,得閒時或可多走動,寧王見您重拾以往意氣,必也能寬心。”

    語罷,晏錦腦中閃過一絲靈光,想起身上還揣着封肅州寄來的密信,忙從暗袋中取出遞至許瑜眼前,道:“春雨之後,萬物滋長,所以殿下也萬不可氣餒。”

    晏錦剛接信,原打算明早呈遞他,未曾想今夜還是放心不下他,漏夜探望。方纔顧着寬慰,倒險些忘了正事。

    許瑜展開信紙,只見魏垣在信上書道,自己欲擺脫祁氏牽制,望許瑜適時相助,莫使有心人散播反叛之言,同時看護寧王,不致其落入祁氏股掌。

    信尾附言:紓雅一切安好,願各自珍重,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