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王春和字數:2207更新時間:24/06/26 23:22:44
都督府所請大夫都是肅州城內的杏林聖手,但事發突然,手中藥物只能暫時壓制毒性,至多六七日。眼見途中又有危重者身亡,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等醫者得空時,紓雅衣上血跡已然乾涸。方纔宣娘伺候她淨了手,又帶到自己房間簡單清理了創口。
宣娘在屋中燒了炭火,像服侍自己主子那樣對待紓雅,過程中還不斷致歉,請求紓雅原諒祁昌懋。
紓雅可憐她夾在中間不易,但這種卑微討好讓她打心底不適,宣娘發話,祁昌懋必定會斟酌二三,她又何須刻意兩邊討好。
“王妃模樣真是水靈,不知年歲幾何。”宣娘低着頭,畏懼之色未減。
“已經十七了......”紓雅對她這問題的用意很是疑惑,但還是愣愣地答了出來。
宣娘低垂的眸子裏泛出幾顆光點,隨即應道:“原來王妃還這麼年輕啊......咱們婦人嫁給郎君時也是十七,奴初見王妃時便覺您二人眉眼處有些相似,不過性子倒是大相徑庭。”
她說出這句話讓紓雅心中有了譜,祁昌懋說什麼想聽小調都是胡扯,歸根結底還是對相似的面容感興趣。只可惜,她不是那種性子溫順之人。
紓雅冷笑之際,跪坐在地的宣娘再次怯怯地開口:“但也不是很像,夫人家中還有一位幼妹,與王妃年紀相仿,她的身形舉止與您一般無二......”
這話說出口後,宣娘自覺冒犯,再次告罪。
紓雅雖嫌惡於祁昌懋,可聽了她這話,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好奇:“我聽祁都督說,他夫人也是京城人士,敢問是哪家的小姐?”
“喔......夫人是戶部張尚書之女......”
......
不多時,醫者入內,爲紓雅查看傷勢,說是只傷到了皮肉未觸及筋骨,上藥包紮後養上幾日即可恢復。
宣娘看出紓雅面色憔悴,似乎還心有餘悸,親自做了些精緻菜餚送到她身邊,用完午膳又留她在自己房中小憩養神。
她睡得淺,迷濛中聽見屋外人聲嘈雜,像是在討論着什麼,仔細分辨,“兇手”一詞便入了耳,她霎時清醒。
也正是這一瞬間,宣娘的房門被人打開,紓雅定睛一看是雪魄回來尋她了。
見紓雅面色慘白,身旁的衣物又沾染血跡,雪魄心疼地撲入她懷中。
“方纔遍尋姐姐不見,他們只說你出了些意外,不曾想卻是受傷流血,若姐姐真有什麼差池,我看他們如何與王府交代!”
她半是驚詫半是憤怒,眼淚不斷在眶中打轉。
紓雅撫過她的頭頂,忙寬慰道:“我沒事,咱們不早就知道祁都督不好相處了麼?此番也算見識到了他的陰晴不定......方纔聽見有人在議論‘兇手’,可是抓到了投毒者?”
雪魄擡手揩了揩眼角滲出的淚珠,應道:“劉刺史部署暗衛,果真在州衙門口抓住了企圖投毒的羌人,現下他與祁都督正在審理。”
投毒者是一位羌人少年,他自一月前便從祁連山南部動身前往肅州城,城關戒嚴,他徘徊數日,直至雪災來臨。等到他找到機會入城時,已然飢寒交迫,與災民無異。
羌人少年自言在城中獲得救濟那幾日,曾也打消過念頭,最後還是帶着族人的恨意,混入都督府內,在衆人共飲的茶水中投下毒藥。只是他看走了眼,投毒時祁昌懋並不在府中。
一夜未聽見風聲,今日午間他再次行動,欲將另一半毒藥放入州衙前的賑災粥食中,卻不知那邊早有部署,連人帶物一併抓獲。
知悉事件始末,紓雅安定之餘不免有些唏噓。
那羌人不知是那個部落的孩子,族人選中他,將復仇任務繫於一線之上,說明他已是族內少有的青壯年,而下毒這方式也最爲直白,無論成功與否,他都會殞命他鄉。
“祁昌懋已致信宜州,我手中還有書信樣本,我們立即回府吧......”
紓雅調整呼吸,以裘衣稍稍遮掩左肩傷口。
雪光在門扇上映了一個淺影,紓雅起先以爲是女管事宣娘守在那兒,靠近時卻覺得異常高挑,不像是個長期卑微弓身的中年女人的影子。
“姐姐,有人親自來接你。”只聽雪魄淡然道。
紓雅被攙着踏出門檻時,與一張嚴肅冷臉打了照面,她擡眸,只見魏垣兀然出現在面前,他才從嘔吐乏力中恢復過來,面色並不好,中毒後的虛弱加上幽微透出的憤怒,竟比地上積雪還寒上兩分。
狐裘下,他的衣着還是不夠厚實,對視良久,口中只緩緩飄出一句話:“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來都督府嗎......”
他的語氣沒什麼起伏,卻讓紓雅霎時慚愧,眼神也往別處移去。
此刻馬車已候在府門外,魏垣仍是那副清冷面容,只牽了紓雅手腕,在衆人注視下離開都督府。
直至登上馬車,他那緊繃神色才垮塌下來,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劇烈咳嗽。
“大人,身子可還好......”
紓雅一時驚訝不已,忙撫上他的胸口,試圖順氣。
魏垣咳嗽未停息,手掩口鼻,再度放下時手心處積了一片暗紅血液,片刻後從手掌滑落。他未說一句話,從腰間摸索出一枚布包,取出其中藥丸送入口中。闔眸半晌,咳嗽稍止。
他再度睜眼時見紓雅飽含熱淚地看着自己,幾口粗氣過後,沉聲問道:“祁昌懋想拿你當樂伎取樂,難爲你也肯......他有無輕薄你?”
紓雅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左肩上那道劍傷,外裳之上鮮紅的裂口還十分醒目,他那一問,讓她心中有些失落,隨即嗓音顫抖地說道:
“並未,他聽說府中有人中毒,拔劍刺傷了我......”
她的聲中夾雜着哭腔,但此刻魏垣胸口痛得緊,也確實生氣,除了一隻手攥住她外,整個人又失了答覆。
“大人最關心的便是這個麼......”
即便他問一句爲何應邀,或對方是否以什麼條件挾制,她都能做出解釋,可他最在乎的似乎還是她的清白。
紓雅惴惴不安,她顧念魏垣身體狀況,也擔憂魏垣心中所思。
眼見馬車就快到王府門口,她試探着爲他擦拭脣角血漬,魏垣並未躲開,僅僅只是木訥地盯着前方,指尖力度也大,彷彿快要掐入紓雅的皮肉當中。
算着歸來的時辰,伍必心親自在大門處迎接,雖說早已爲魏垣備了藥,可他見到魏垣脣縫間那殘餘的血跡時,仍就蹙起了眉頭,視線再移至紓雅身上,一聲沉重的嘆息從他脣齒間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