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王春和字數:2158更新時間:24/06/26 23:22:44
九月下旬,魏垣動身返回家鄉。
皇帝特地指派祁家那支衛兵護送,路線由京城向北至隴州,再西行經蘭州、涼州、甘州最後入肅州。
啓程這一日,北城門浩浩湯湯聚了一羣人,長公主立在最前方,憂心忡忡。
曾幾何時,她討厭這個被皇帝教養過的兒子,甚至帶了恨的意味,可氣定時回想,那是她尚存的骨肉,血肉親情始終無法割捨。
她選擇蟄伏於京城,身家性命都寄託於下一次搏鬥,必然希望魏垣離得越遠越好,若是失敗,他還有機會保命。
“垣兒,你此去肅州,母子分別,日後恐難相見,讓母親多看你兩眼。”魏垣還未上馬車,長公主眼中淚光閃爍,只說是對兒子不捨。
她的心緒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幾個變數,不知真假,魏垣早已看慣。
他沉着臉,並未透出太多表情,見母親眼角泛出一滴淚,只木然伸手爲其拭去,進而跪地行禮道:
“見母親如今承蒙陛下關照,在京中享盡禮遇,兒子很是安心,只是兒子不能再侍奉於母親身畔,還請母親恕罪。”
長公主柔腸觸動,聞言又是兩行清淚,連忙扶起他來。
今日皇帝未出城相送,卻准許了盧昭儀隨寧王許玦一同出宮。
自玉翹生下煜兒後,宸元宮也熱鬧起來,宮中嬪妃也多來探望,難得有和諧之時,盧昭儀臉上那長久的愁緒也得以揮發。
她曾養育魏垣近十載,也是有些母子情分,見魏垣有今日榮耀,心中着實高興,上前道:“長公主莫要哀慼,垣兒作爲郡王定會治理好地方,日後大有可爲,若你哪日想他了,請示陛下將他召回就是。”
魏垣看向盧昭儀時,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了笑意:“孩兒不在時,還得勞煩娘娘替我看顧母親。”
“垣兒何出此言,你老是護着阿玦,這麼多年倒是我們母子煩了你,長公主若有差遣,宸元宮上下必定竭盡全力相助!”
盧昭儀說着,撫上魏垣雙臂,二人親切之態竟勝過魏垣與長公主這對親母子。
長公主敏銳察覺出了其中異樣,方纔的觸動、不忍又歸於憂心。
“你......快走吧,我們終有一別。”
長公主擦拭面頰上還未幹的淚痕,無奈嘆氣後扭頭不見他。
魏垣沉默半晌,只莊重行了禮,與紓雅一同向衆人告別。
隨後二人一同登上馬車。
這一程用的馬車與京城中代步所用的不同,十分闊大方正,車廂外形如木構房屋般有檐有角,車蓋四角還各掛了一條流蘇穗。
入內是一個空闊的廂室,正中有長案,長案左右放置了軟墊供人跪坐,兩側窗牖並非布簾遮擋,而是都做了窗扇,如屋中軒窗那樣開合,壁上皆貼有絲綢,精緻透香。
一隊衛兵皆是騎馬而行,伴着這具龐大車駕,款款離開北門,隨後行速加快,直至消失於遠山盡頭。
長公主立在城門口良久,愛與恨在胸中翻滾,五味雜陳。
......
紓雅從未親眼見過這樣華麗的馬車,甚爲驚歎,只是這場合下她心中更多的是忐忑,無心欣賞。
此去肅州,她再難見到京城的姐姐已經遠赴嶺南的其他親人,若非雪魄還跟着自己,否則真要形單影隻。
魏垣本也要騎馬而行,因擔心紓雅不適,同入了馬車。
“母親那般模樣,也是觸及你的傷心處了吧......”他坐在紓雅身側,打量她若有所思,不由得握住她一隻手,以示寬慰。
紓雅心中煩悶一直都在,倒不是被長公主勾起。只是想到長公主方纔那模樣,確實心酸,前些日子魏垣說起她似有怪疾,時而癲狂,可紓雅在京城這些日子只見過她內斂的一面,方纔她淚眼婆娑時,魏垣未免也太冷漠了些。
“我只是見長公主憂心,你又那樣不管不顧,覺得她有些可憐......”
紓雅低聲說着,手中還不停把玩着披帛一角。
魏垣見狀悵然一嘆,伸手攬住她:“確實是我從前太戒備,以至於對母親不夠尊敬,也只好遙向她致歉......”
廂室中還有雪魄,她雖聽紓雅說起與魏垣更進一步,只是親眼目睹他們親暱時,還是忍不住發笑。
在馬車之中,時辰彷彿被拉長,幸虧車廂一隅放着一個書架,其中零星放着幾本書,可供消遣,紓雅粗略翻過,有前史、詩文、神話志怪等,最宜打發辰光。
紓雅兒時喜歡看神話故事,起初只是出於孩子脾性,覺得柳家生活太苦,若有故事中那些神力,便要帶着母親去一個世外桃源。
不過後來,她逐漸明白這些故事都是人們面對自然規律茫然時爲其添加的一種成因,夏雷冬雪,日升月沉,天地之力已非前人可想象,於是誕生了神明的故事。
萬物循環生生不息,誰也無法跳脫其外,每當她想起,都會覺得人之所以痛苦,只是心緒被困在了當下。後人看今人與今人視前人一樣,史書尚且不能寫完皇帝的所有,誰又知那些無名無姓之人一生都發生了什麼呢?
她如此勉勵自己時,似乎一切都能豁然開朗,反正無論愁過一日還是樂過一日,那些光陰都會過去,與其惶惶度日,不如留內心片刻安寧以求解決之法。
思度之間,紓雅心中忐忑消除大半,家中變故已然發生,無人傷亡已是最好,大家都只能目光朝前,盡力補救,若是自己都過得不好,怎還有餘力保護千里之外的親人。
回望雪魄,她倒是饒有興趣地翻看着那些故事,每次看到新的,作畫便有了素材。
“姐姐,你說太陽真是金烏所化的話,古時有十隻金烏,他們怎麼不工一休九,反而都掛在天上呢?”
雪魄埋進書中的腦袋驀然擡起,向着紓雅發問,逗得她合不攏嘴,魏垣聽後也嗆了一口水。
“你看,魏大人聽了都發怵。”紓雅收斂笑意,打趣道。
魏垣草草擦拭身上茶水,輕言:“去州衙,說給刺史聽......”
雪魄羞愧點頭,將書本擋在面前,再放下時,自己也忍不住發笑。不過她不喜歡周圍人苦哈哈的,能逗人一笑本身就是件樂事。
車廂內氛圍鬆快,卻聽外面忽現一陣齟齬之聲。
伍必心未與他們同乘馬車,而是騎馬同行,此刻像是在和誰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