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憶往昔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王春和字數:2160更新時間:24/06/26 23:22:44
“昨夜情況危急,大人都疼得意識模糊了,若換作是我......我也蹦不出幾句好話來......”
紓雅說着,不禁頷首,腫脹眼皮將原本挺翹的睫毛壓得低垂,顯得面色憔悴。四下無人,她被魏垣靜靜凝望着,也是有些不自在。
半晌,魏垣鬆開掖住的被子,從中探出一隻手來,覆在紓雅手背上,“你方纔唱的那首曲子很好聽,能再爲我唱一遍麼......”
他的指腹有些糙,摩挲在紓雅手背上如一張粗帛,先前她還未曾注意,此刻感官被放大,觸碰也更爲真切。
“就是長安韻啊,我不太會唱歌,只是忍不住哼幾句罷了......”紓雅不經意間將手縮回一截,可魏垣手掌大,她還是被牢牢覆住。
“很小的時候我母親也愛唱這首歌來哄我,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汾陽長公主?他說起時滿目柔情,甚是懷念兒時與母親相處的時光。
可他幾歲時便被送到皇宮中生活,明面上說是皇帝喜歡這個外甥,實際與質子無異,新駙馬雖安分,可皇帝拿不準長公主有無異心。
他離家時,長公主萬分不捨,慟哭一場,最後還是送別幼子。
等到魏垣十四歲時,河西一切安定,皇帝這才將魏垣放回長公主身邊,十年間時移事易,長公主已不像當年那樣喜愛這個小兒子,甚至說帶了一絲憎惡。
紓雅嫁給他已過半載,其間她也能看出來這對母子之間的疏離,長公主平日裏總是待在佛堂內,偶爾與魏垣寒暄也只是短促幾句,絕不長留,二人就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兩家人。
若說她情緒最爲濃烈之處,那只會是在皇帝面前明志時,無論先前哭訴還是昨夜涉險。
“可大人似乎與長公主關係並不好......”紓雅遲疑開口。
魏垣悵然,視線移至頭頂紗帳,望得出神:“我看不透她......”
他十四歲回到肅州,滿心都是離家時母親痛心疾首之態,雖說那時小到記憶都模糊了,可那副模樣還是烙在他心上,並隨着時間推移愈發清晰。
本想與母親親近,可長公主面上並未掛上一絲喜色,斥其爲別家的兒子。
魏垣理解母親數年來的不易,只當她是畏懼皇帝,見他歸家一時激動。
誰知長公主真是厭惡極了長大的他,曾怨懟不止,還一度在夜裏以愛寵狸貓丟失爲由將其引入戈壁,最終招來狼羣。
他與野狼搏鬥近一個時辰,渾身是傷,若非懷裏還有一把防身匕首,只怕早已被羣狼啃食。
他無力走回家中,還是長兄魏圻帶人出來尋找,在城邊發現奄奄一息的他。脫險後,母親又是一副悲憫模樣,哭泣不止,在他牀前照顧得無微不至。
好在他父親待他還是一如幼時,父親告訴魏垣,母親只是憂思成疾,患了瘋癲之症,時而暴躁時而哀泣。
他不信母親瘋癲,直至某夜,魏垣路過父母房前時,透過虛掩的門扇見到屋內場景:母親手持一條長鞭抽打着背身跪地的父親,她嘴裏痛罵的話魏垣已記不清,只記得父親連衣衫都被打破,背上全是笞痕,卻不敢叫喊一聲。
他的父親,最後鬱鬱而終,而那根沾滿血的鞭子,至今還被他藏在國公府的房間裏。
魏垣娓娓敘述,面色卻不見任何波瀾,只當是些瑣碎日常。“母親啊,對誰都瘋癲,唯獨善待長兄,那是她的希望。”
紓雅靜心聽了許久,不免唏噓,本以爲他只是心氣高傲罷了,卻不知這背後還有如此多曲折離奇的故事。
“人活於世都有自己的希望......”紓雅臉上再次浮現笑意,“與其寄託別人,爲何不以己爲重呢。”她並非寬慰搪塞,而是真真切切地認爲他會有一番作爲。
魏垣聽罷,漫不經心一笑,眉眼也舒展開。
他拉過紓雅那只被自己覆上的手,緩緩置於胸口處,“是我狹隘了......”
衾被之下,便是那片刺青,紓雅驀然問:“這又是怎麼回事。”她並未收手,可魏垣卻往裏縮了縮,她很是納悶。
“刺,刺青駭人。”他深沉一嘆,見紓雅好似不信,緘默片刻後又改了說法:“孤男寡女,只怕不好......”
紓雅只覺得那片鳳翎很是精緻,與駭人毫不沾邊,又暗自作想:誰一出生就穿衣服啊,其他習武之人有時還會赤膊上陣,唯獨你魏大人恪守男德。
“從狼羣中死裏逃生後,那處傷口留下了疤,長久未消,母親看到總會垂淚,故而以刺青遮掩......”
紓雅還未回過神來,魏垣便猝不及防地坐起來,整個上身從被子裏露出,包紮處那條布帶染着血,不過血跡已呈紅褐色,一些細小的傷口不規則地分佈在軀幹各處。
“好端端的怎麼竄起來了,仔細傷口裂開。”驚訝之餘,紓雅趕緊攙住他,輕靠在牀頭。他的身上還蒙着一層汗水,想是冷汗還沒乾透,悶汗就已經滲出。
“再裹下去傷口都得泡爛......”魏垣道。
八月的夜裏本就只能蓋一牀薄被,若是待會兒太陽高照,只怕要悶成泉眼。
“誒,別動。”紓雅手中還捏着方纔爲他擦汗的拭帕,如今又能繼續派上用場,“你是傷者,如今也該我們來照顧你。”
紓雅認真地替他擦拭着身上汗水,與做其他事情時並無不同,只是動作十分輕緩,儘量避開那些小傷口。
魏垣低頭打量着她,她眼神只落在每一處擦拭的地方,十來下之後,她便回頭去清洗一遍拭帕,再次回到牀沿上時,靠得更近了。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一條腿跪在牀沿,膝蓋還隔着被子頂在他腿上,身子也只差幾寸便貼了上去。
她一心只在手中事情上,絲毫未察覺此刻魏垣呼吸已變得急促,直到她發現他胸口起伏有異,這汗水似乎怎麼也擦不幹。
“大人,是傷口又裂了嗎?”紓雅見勢不妙,瞥一眼傷口處,未見異樣,片刻後又擡頭看他。
魏垣眉頭微揚,眼光渙散,嘴脣也緊閉着一言不發,只有鼻腔在頻頻吐氣。幾乎在她擡頭的同時,魏垣伸出雙臂穿過她腰間,將她攬入懷中。
紓雅害怕壓到傷處,手還死死撐住牀面。
她這才意識到靠得太近,近到他只要伸手環抱就能讓她貼上自己胸膛。紓雅雖未經人事,可她清楚知曉男女情動難以自持的道理,可她從未有那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