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清風無處在

    當痛楚不再，隨之而來就是神魂的急速膨脹。

    世界意志，哪怕只是一州之地的殘存，對於修士而言也絕對是大補之物。

    過往聖皇李平在督查監視大啓境內諸多事務的時候，依舊是以“人”的視角，接收、處理萬千瑣碎之事。但從今往後，吸收了叢雲海意識的李平，或許也能夠以“世界本身”的俯視角度，將聖朝中一切細節盡收眼底。

    叢雲海意識消亡後，七日無風。

    李平就一直矗立在海天之間，等待着融合徹底完成。

    即便沒有刻意去做，吞噬了叢雲海意識的李平，依舊可以輕而易舉地感知到叢雲海內發生的每一件事。

    他看到那些被魔臉影響的修士，在他收了神通之後，絕大多數依舊沒有從瘋癲中恢復過來。此劫過後，尚且正常的修士百不存一。

    他看到天空中正在醞釀的天地之魄赤炎，因爲叢雲海意識的消亡，也沒有了要降臨焚海的必要。凝聚的法則之力悄然散去。

    他看到叢雲海中央，原本禁制鬆動、即將從封印中復現的雲水天宮，在閃過一絲神祕的藍色光暈後，再度陷入了沉寂。

    他還看到，叢雲海的異動，引起了玄黃界某些存在的注意。幾道龐大的神識霎時降臨、掃過這片海洋。但此刻的李平取叢雲海意識而代，完美的融入於天地內。自身陣法加上玄黃天道的共同遮掩，使得李平並沒有被發現。

    ……

    雖然暫時瞞了過去，但李平心中隱隱的危機感卻沒有消失。

    “看來，此處非久留之地了。”徹底將叢雲海意識吸收、消化完畢的李平，心中暗道。

    不過，在返回聖朝大啓之前，他還要幹一件事。

    身形閃動，李平瞬息間來到了叢雲海、流雲島附近的海底。

    在這裏的海底淵隙之中，存在着一個奇特的漩渦。

    旋渦中央，一顆淡藍的珠子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滄海珠。”

    作爲叢雲海意識兩頭下注的一部分，滄海珠是叢雲海給自己準備的最後求生之路。

    李平一伸手，那淡藍色珠便從海底旋渦中飛出，來到了他的掌心。

    “既然已經化作玄黃天道的一部分，那就跟過去徹底斷絕吧。”

    金色的能量將滄海珠籠罩，而後猛地灌注。

    等光芒散去之後，李平手中的珠子已經從淡藍變得蔚藍一片。

    卻沒有了之前的靈動。

    卻是李平將滄海珠內，叢雲海最後殘存的一絲微弱意念，也給徹底抹除了。

    “從今往後，滄海珠就是單純的滄海珠，跟叢雲海也沒有什麼關聯了。”

    李平並沒有把那珠子收起，而是屈指一彈、將其隨機射向叢雲海角落裏，以待有緣人。

    做了這一切，李平才最終離開這片海洋。

    一州之地的修士，盡數變爲白癡。

    當萬仙盟終於察覺叢雲海的變故之後，震怒異常。

    派人前來的調查的同時，如何處理這些危險的瘋癲修士，也是成了個難題。

    最後還是五名合道聯手，才勉強將叢雲海亂局收拾好。

    這五人中，恰好有孫家家主孫路遠。

    之前他費盡了各種方法，終於聯繫上了空幽仙子。

    孫路遠之前已經詳細調查了空幽的底細，知道她性情單純、喜怒形於色。而又偏偏對新奇的事物感到十分好奇，所以孫路遠編造了一個半真半假的謊言。

    “我之前聽聞，仙子你曾經將一個忘恩負義的男修士變成了狗，日夜折磨？”

    “那副場景，當真不忍直視。說來也巧，我之前遊歷某個小世界的時候，也曾遇到過類似的場景。同樣是將罪犯異化成異獸模樣，當做懲處的手段……”

    孫路遠將聖朝大啓內的見聞，挑了一些講述。

    “這小世界帝王，想法居然跟我不謀而合？有趣。”

    “而且聽你的描述，這小世界發展程度還不一般……”

    幾次不經意的提起後，空幽果然被吸引。

    答應了以後若是有機會，跟其他幾位盟內熟絡之人，共同去遊玩一番。

    見事已成，孫路遠自是大喜過望。

    甚至還想着不如這一次藉着空幽仙子的名頭，多誆騙些萬仙盟俊傑過去。

    誰曾想計劃還沒實施，萬仙盟就突發慘劇。哄騙計劃也不得不暫且中止。

    原本叢雲海這亂攤子，是跟他扯不上關係的。

    不過護法堂首席虛淵獻，卻是私下給了他個任務。

    孫路遠這才不得不辛苦大老遠跑一趟。

    “清風堂。就是這裏了。”

    將那些見人就攻擊的瘋癲修士全都制服、收攏起來之後，孫路遠來到了萬仙島上這座建築內。

    沒有在裏面感受到活着生靈的氣息。

    而等孫路遠真正走進去後，看清了內部的狀況後，方纔瞳孔驟然一縮。

    一位躺在木椅上的老者，全身各處都長出樹木根鬚般，被死死纏繞、固定在了地面上。

    老者雖然沒有完全死去，仍有一絲氣息尚存。但在孫路遠看來，已經跟死人沒有區別了。

    彷彿神魂都被這詭異的根鬚吸食乾淨，只剩下了一具空殼。

    “這就是虛長老所說的青風堂看守了，好歹也有元嬰修爲，就這麼不明不白死了。”

    孫路遠微微搖頭。

    視線從老者身上離開，在清風堂內部掃視。

    片刻之後，便發現了一個隱藏的入口。

    提高了警惕，孫路遠從若隱若現的綠色縫隙中闊步進入。

    一片略顯空曠的空間。

    “咚！咚！咚……”

    大地震顫的聲音不斷傳來。

    孫路遠順着動靜的來源望去，竟然是一株大樹長出了人類的兩隻腳。

    在地面上奔走。

    大樹的中央樹幹處，赫然有着一張看上去蒼老無比的面龐。

    此刻這樹臉上，充斥着無盡的驚恐。

    這顆大樹一邊狂躁至極的急速跑動着，甚至因爲自己的兩隻腳並不足以支撐身體，導致他不停地摔倒、爬起。但他卻始終沒有停止自己奔走的行爲。

    它嘴裏喃喃自語道：“又一次，劫難來臨了。這恐怖的景象，即便在父親最惡毒的詛咒中，也不曾看到過！”

    “但根本沒有發生過！”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

    樹人語無倫次，言語自相矛盾、完全無法聽出他話裏的意思。

    然而它還深深陷入了自我的癔症當中，即便孫路遠嘗試跟他溝通，也無濟於事。

    “阿六瘋了。”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女聲忽的在孫路遠耳邊響起。

    “嗯？”孫路遠一驚。

    因爲他此前已經詳細的搜索了一番，這裏除了那樹人之外，似乎並沒有其他人。

    但旋即，孫路遠就想到了這一次虛長老委託的任務。

    當即就開口問道：“可是清風道友？”

    那女聲沒有迴應。

    “我受虛長老之託，來帶你回去。”

    “據他所說，這靈木發瘋，它體內的通道無法使用，所以清風道友被困在此地。”

    孫路遠一邊說着，一邊仔細觀察四周。

    想要確認這【清風】的位置。

    但饒是他合道境界的觀察力，卻依舊沒有半點收穫。

    “阿六瘋了。”女聲依舊沒有正面迴應，只是又如此數道。

    孫路遠不禁微微皺眉，該不會這女修士也被魔臉影響、變瘋癲了吧。

    “阿六跟的感情最好了。現在它瘋了，以後誰又陪我一起玩呢？”

    幽幽的聲音，迴盪在這處不大的空間裏。

    跟樹人阿六不時的悲號重疊在一起，讓人不寒而慄。

    孫路遠不知爲何，竟然心中泛起之前在聖朝大啓中閒逛時、那同樣的驚悚感。

    “清風道友……”孫路遠硬着頭皮輕輕咳了一聲。

    雖然不知道這位名叫清風的女修士跟虛長老之間的關係。

    不過能讓向來古板、不講情面的虛淵獻破例私下找他，就足以說明他們之間必定關係匪淺。

    好在事情並沒有像孫路遠預想的那般發展。

    清風似乎低聲啜泣了一會，然後終於從悲痛中走了出來。

    “原來伱是小虛派來的。原來他還沒有忘記我。”

    清風簡單的一句話，讓孫路遠頓時汗毛直豎。

    “小虛？虛淵獻？”

    孫路遠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虛長老已經擔任護法堂首席足足三千多載，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怪物了。

    這個聲音聽上去十分年輕的姑娘，卻喊他小虛……

    如果不是她瘋了的話，那麼她的年齡又會是多少？

    這叫清風的，又究竟是什麼身份？

    孫路遠腦海中霎時閃過無數念頭，卻不敢細想，神色變得拘謹起來。

    也不敢再用“清風道友”稱呼，而是小心翼翼地改口問道：“前輩，你爲何不現身一見？是否晚輩有哪裏做的不對的地方？”

    空間片刻的安靜之後。

    清風有些奇怪的聲音在孫路遠背後響起。

    “我不是一直都在麼？”

    “哦，對了。我忘記了，一般人是看不到我的。”

    清風的話，更是讓孫路遠冷汗直流。

    “虛長老說，這瘋了的靈木，他之後會派人前來處理。還請前輩，暫時先跟我回去。”孫路遠連忙說道。

    “啊！那太好了。我就知道，阿六還是有救的。”清風就像單純的小女孩一樣，轉瞬間雀躍道。

    “都怪那末世哀嚎的場景太過嚇人了，把它暫時嚇傻了。要不是你來了，要好久沒人陪我說話了。”

    清風的聲音距離孫路遠越來越近。

    最終似乎停留在了他的背上。

    “好吧。那我聽小虛的，暫時先離開這裏。”

    “這裏的氣息變了，變得不怎麼讓人舒服了。”

    感受着自己背部，那似乎真實存在的重量，孫路遠心中狂跳，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晚輩就直接走就行？”他試探性的問道。

    “是的呢，我已經趴你背上了。”

    清風的話證實了孫路遠的猜測。

    孫路遠不敢停留，徑直離開了此處詭異的空間。

    發瘋靈木的聲音，依舊在這裏不停響起。

    “咱們，回仙盟總部？”叢雲海中，化作遁光急速飛行的孫路遠又問道。

    “不去那裏。那裏跟讓人不舒服。我們去羅煙州。”

    清風的心情似乎變好了，她語氣有些歡快的說道。

    “羅煙州？”孫路遠點了點頭。

    虛長老的任務，僅僅是讓他把清風接出來、安置在其他州的清風堂裏即可。

    孫路遠也沒有糾結，朝着羅煙州趕去。

    一路上，同時也在思忖着自己背上這位的真實身份。

    家裏有着仙器無量鏡，孫路遠自詡是已經足夠見多識廣了。

    然而清風這麼個詭異的存在，他此前卻根本沒有聽說過與之相似的。

    甚至於清風的實力，他都拿捏不準。

    虛長老讓他萬里迢迢跑一趟，只是因爲擔心她被困住？

    從這方面來看，清風的實力絕對不會高到哪去。

    但清風那怪異的措辭，以及種種詭異的表現，卻不由讓孫路遠心中發麻。

    很顯然，這叫做清風無形無象存在，絕不簡單。

    孫路遠暗自叫苦，又加快了速度。

    只想早點完成任務，擺脫對方。

    清風一路無話。

    而他也距離羅煙州越來越近了。

    眼看解脫在望，而接下來清風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卻是讓孫路遠如墜冰窟。

    “你有點不耐煩了呢。”

    “果然世上對我好的，也沒有幾個。”

    孫路遠只感覺一股寒意，從自己心頭升起。

    雖然接下來清風再沒有任何話說出，但他的不安感，卻是越來越強。

    “哪裏不太對呢？”

    孫路遠知道有些變化，正在自己的身上發生。

    但他卻察覺不到變化的具體細節。

    一直到孫路遠來到羅煙州境內，不經意朝下方一撇，他才猛然驚覺。

    此刻他距離地面很近。

    頭頂一輪烈日灼灼。

    但偏偏，地面上沒有他的影子。

    孫路遠很清楚，自己並沒有施法遮掩身形。

    但他的影子，卻消失了。

    他有些茫然的伸出了雙臂。

    自己，似乎正在變得虛幻。

    存在性，正在消失。

    即將變得跟那清風一樣，無形無相。

    變故來的太快，讓孫路遠心中、甚至恐懼感都沒有生出。

    只是大腦一片茫然。

    就在孫路遠覺得，自己跟這個世界的聯繫越來越淡的時候……

    一道熾烈的金光，從他的體內猛然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