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不見人間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北獠字數:4189更新時間:24/06/26 22:02:31
    “娘娘今夜到此,就是爲了送此物給我?”百里安神思複雜。

    見他沒收東西,滄南衣身子收回站直,立在牀邊與百里安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滄南衣如畫的眉目沉靜地看着百里安,道:“如若說,吾罰你去刑天峯,並無要取你性命之意,你可是相信?”

    百里安怔了一下,他張了張脣,正欲說話,卻又聽滄南衣輕嘆一聲,她微微彎腰探袖,將那碧意瑩瑩的木枝放在了牀榻上。

    “罷了,你早些休息吧。”

    滄南衣到底並未多言其他。

    小家夥這樣也並非是什麼壞事,崑崙將以界崩,人心離亂,擎翱真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他繼續維持着這樣的警惕心,於他而言,反而有利。

    有些事她本就不該多提什麼。

    放下那一櫞木枝之後,滄南衣轉身離去。

    百里安怔怔地看着牀榻上散發着星輝於生命氣息的碧枝,默然沉靜間,生出了諸多心緒。

    一隻纖細的玉手闖入百里安的視線之中,那只手執起碧枝翻來細細觀看一番。

    白少顏冰藍色的眼瞳在那木枝的碧色映襯之下,變得好似如湖泊一般美麗澄澈。

    她輕聲道:“這是神木枝?”

    白少顏認出了此物的來歷,可尾音卻是猶帶疑惑。

    “神木枝?”

    白少顏擡起眸光,看着百里安,說道:“嗯,神木枝,主人曾經去過那中天殿,中天殿上的那棵碧色神樹,就是那上古神木的分枝所化。

    嗯,雖說是分枝,不過中天殿上的那棵神木已生三十萬年,方可生長至如今這般繁茂程度,而崑崙娘娘方纔拿給你的這根神木枝,便就是那中天殿的神木分枝了。”

    所以說,中天殿那棵靈氣極盛的神木在三十萬年以前,也是如白少顏手中這株小樹苗一般大小?

    “世間萬物生長,自成人生海海,山山而川,潺潺而鏡,生生不息之法則定律,上古崑崙神木,每剝一次分枝,便意味着汲取神木本體的一份偌大機緣,中天殿那棵神木生長至今不易,可崑崙娘娘卻仍舊願意在這種時候自取神木相贈……”

    白少顏頓了片刻,看着百里安認真說道:“看來她到底是對主人起了幾分真正庇護之意。”

    百里安若有所思地接過白少顏所遞過來的神木木枝。

    世間木靈之屬性的靈物生長成,本就多有帶着充沛至純的治癒靈力,而這崑崙上古神木無懼五行陰陽之力,卻能以一枝之身,連脈六界山川大澤之命理系脈。

    神木之靈力徹古通今,珍稀非凡。

    甚至可以說,這神木衍續發展至今,都已經不單是以靈物能夠所概括的。

    百里安並未去過東天神殿,自然也未見過自上古時期,便被崑崙神生養在東天神殿長池臺上的源脈神木是何模樣。

    可他卻見過中天殿中的分枝神木,成長巍巍,靈脈浩渺,更是難得的是,以靈木之身,已然修行出了明顯的自我意識。

    可見滄南衣對其用心之護養。

    在此之前,百里安對她還是以爲,她對他始終心存警惕,多有試探。

    一種說不上來的慚愧、內疚涌上心頭,一時之間,竟有些酸澀。

    百里安不知在這種時候,她自剪神木一枝對她而言,是否要付出代價。

    但百里安卻知曉,以如今滄南衣的身體狀況,若能自己得以此枝,將之內裏靈力煉化,雖不至於叫她體內傷勢完全好轉,卻也能夠解她一時傷危之急。

    如此說起來,好似自他認識她起,這位崑崙娘娘雖是多有冷漠無情之名,便是對待自己身邊之人,也從未有過半分憐惜與顧念,該罰的罰,毫不容情。

    可是她對自己,卻更是有着過之而無不及。

    從未對自己有過半分私情與例外。

    這便是無求之施一粒萬鍾,有求之施萬金無功嗎……

    可神木分枝固然珍貴,可收得到底沉重燙手了些。

    以至於百里安此刻心中不免有些後悔,爲何在方纔,自己沒有及時說出自己在刑天峯並未受傷的真相。

    他雖看不透滄南衣的心思,她太過於高深莫測,難以揣度。

    可是對於月光鎖之事,百里安卻又覺得,縱然叫她知曉了真相又能如何?

    有些時候,藏鋒藏拙,可方便成就大事。

    可在有些時候,心若簡單一些,身處於崑崙神墟這個複雜的世界裏,亦是能夠變得簡單一些。

    百里安手執神木枝,卻並未有要將之煉化的意思。

    他懶懶背倚牀靠,修長的手指把玩着瑩玉如碧柳色的木枝,長長輕嘆了一口氣,道:“所以如今在這大義之上,更添了一筆情理,這崑崙山中的亂事,我怕是得管到底了。”

    白少顏見百里安雖面上在嘆氣,可眼底卻是一片說不出的輕鬆釋懷之色。

    她腦袋微歪,問道:“那主人想如何管?”

    百里安將手裏的神木枝在指尖打了一個轉,隨即神木枝化爲一道碧色的流芒沒入拇指間裏的碧水生玉之中,氣息收斂得半點不見。

    他偏頭輕笑了一下,擡手抹了抹自己的脣角,修長的手指撫過,乾淨的脣畔再度染上一層病態的殷殷血色。

    在白少顏好奇的目光注視之下,他捂脣一陣猛咳,隨着他這劇烈咳嗽的動作,薄薄衣衫間又逐漸滲出些血來,合着衣襟間先頭染了的暗色,混雜不清出悽然的色彩來。

    白少顏神色不解,卻心有所悟的化爲白蛇之身,繞上了百里安的手腕。

    果然,未過多久,半掩的房門在一陣狂風亂雲大作裏,屋內無端憑添多了一道身影。

    擎翱真人衣着打扮如舊,灰道袍,長拂塵,頭戴黑色蓮花帽,垂眸斂容間,如同一座靜謐的古山。

    百里安半身萎倒倚在牀靠間,身體癱軟無力,脣齒猩紅,唯有胸膛劇烈起伏間,彷彿才能夠勉強將那咳意給強行壓制下去。

    他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撩動眼皮朝着擎翱真人看來的時候,都顯得十分吃力。

    百里安輕扯沾染血跡的脣角,虛弱憔悴的面容間閃過一絲明顯的譏諷嘲弄之意,他嗓音嘶啞道:“真人這是來看我笑話的?”

    擎翱真人一甩拂塵,面上露出一個深刻的笑意:“小友既已看出本座的真實身份,何必再以真人稱呼?如此身份,到底不過是鏡花水月,皆是虛假的。”

    “好一個鏡花水月,皆是虛假。”百里安眼底的嘲諷之意愈發濃烈,“這鏡花水月能夠虛假長存數十萬年之久,倒也真是了不得的。”

    擎翱真人輕笑一聲,道:“聽小友此話意思,竟是有幾分想要爲崑崙山打抱不平的意思。”

    百里安道:“真人自繼東勝神州神主之位,也不曾有十萬年之久,可是你自假死之後,入住崑崙,於山中佈道修行已有三十多萬年,卻是對山中不曾有半分留戀情誼,如此性情的一個人,卻要我與你合作?擎翱真人這莫不是在爲難人?”

    擎翱真人淡淡一笑,道:“若是小友並未拒絕與本座合作,今日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恕我直言,以如今娘娘的實力,若小友願意投以本座名下來,她可奈何不得你?”

    百里安失笑道:“真人好大的口氣。”

    擎翱真人眼底閃過一絲精光,脣邊笑意不減:“小友既然與真祖邪神打過交道,應該不難知曉,邪神詛咒,以人心慾念痛苦爲食,本座以紫魔蠱爲魔界,在山中崑崙一族的人們心中種下蠱種,雖說蠱種生長週期漫長,卻足以擴大宿主心中的一切負面情緒。

    本座乃施術蠱主,操控人心慾念,使得大勢所趨,可比滄南衣那自有命數的渡世大道更爲簡單有效。”

    百里安目光一轉:“所以?”

    擎翱真人面上笑容漸斂,可神色卻是逐漸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投身入本座這一方來,本座向你許願,應承你的回報,能夠讓你無法想象。”

    百里安嗤笑出聲,目含譏光,淡道:“無法想象?真人何故誇下如此海口?什麼對於我的回報,真人對我那所爲的回報,難道不也是自己的最終目標嗎?”

    從出現到這裏,一直遊刃有餘,侃侃而談的擎翱真人第一次,沉默收斂了聲音話語。

    他眼眸深深眯起,一雙眸子裏幽深沉暗,良久,他才不明意味地笑了一聲,道:“小友說話可真是有趣。”

    百里安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道:“比你那自大無趣的想法終究是要有趣一些的。”

    “哦?”擎翱真人彎腰,自己搬來一張椅子坐下,淡淡道:“小友不妨說來聽聽。”

    百里安眼眸一深,漆黑的眼瞳裏沒有任何情緒,目光平靜地看着擎翱真人,說道:“真人這般瞭解真祖邪神的詛咒,無非是因爲真人在爲神時期,與真祖邪神做過一場長久的鬥爭,我雖年幼,卻也聽聞真人當年封印真祖邪神可有百年。”

    擎翱真人眼神變得無比冷淡:“你不必以如此語氣譏諷於我,百年光景,於仙族而言,不過彈指間的光陰罷了,那後世之中,人修出身的雪拂尚且都能夠將真祖邪神封印千年不止。百年光陰……呵。”

    他神色漠然地輕笑一生,淡道:“在仙尊祝斬的眼中,我一神州之主,卻只能夠封印邪神百年,對他而言,想來我已是無用可笑至極吧?”

    百里安不以爲然地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淡道:“可是神主卻有直視真祖邪神慾望詛咒的勇氣。”

    放眼芸芸衆生,以仙尊祝斬爲六道之首,父帝伏元後裔爲次,他們被賦予了使命與力量還有責任,卻無一人敢正式來自真祖邪神真正的恐怖。

    且不論如今的擎翱真人,那所謂的真仙教教主是個怎樣陰險狡詐,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

    但不得不承認,當年的神主傲青,當值得萬世敬仰與崇敬。

    淡淡一句看似尋常的話,卻是讓面容冷漠如生鐵的擎翱真人身子微微一震,他盯着百里安,愣了好一會兒,然後仰起了頭大笑了起來。

    “你可真是一個……有趣的人啊。”

    百里安說道:“如若說能夠辨清事理,在真人眼中就能夠是一個有趣的人話,那麼這世間必然有着更多有趣之人,只是需要真人暫時停下腳步,來看一下這個世界。”

    “花開兩生面,人生佛魔間。本座曾幾何時不曾停下腳步來看這個世界了?可是我身養邪神,閉眼閉耳之下所見世間,皆爲黑暗。

    縱然我知曉,我所見之黑暗,皆爲邪神所呈現要給我看的,一葉蔽目,不見人間,與黑暗長伴,最終自己都成了一個不詳之人。”

    “既然不詳,那麼再如何有勇氣,在仙尊祝斬面前,也都只是心有提防,心有不軌罷了。”

    百里安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說到:“所以你恨分明有機會改變你命運的的崑崙淨墟,但你其實更恨的是,上清仙界,隨意主宰更改你命運的仙尊祝斬。

    你選擇潛伏在崑崙山三十萬餘年,不是因爲你更想對付崑崙淨墟,到底還是挑了一個軟柿子來捏,你知曉崑崙山神主時隔多少年便會引來自身劫期,也摸透了滄南衣是如何的性情。

    故此你便選擇崑崙淨墟爲破脫口,你最終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什麼崑崙淨墟,而是藉着崑崙淨墟墟崩之力,撞倒上清仙界三十六天宮,從而使得仙尊祝斬的命盤大亂,藉此機會攻入仙界,滅其道,毀其根,如此方纔能夠解你心頭的詛咒之恨,我說得可對。”

    百里安每分析一句,擎翱真人的面容就冷下一分,但他眼底卻是藏不住的升起一分愈發欣賞的讚許之意。

    直到百里安推演分析完,他耐心地聽着,過了一回,他這才撫掌笑道:“好好好,果然不虧爲本座看上的人,你能夠看穿本座心中的恨,本座心中的詛咒,本就非是一般的凡夫俗子。

    所以如何?縱然你說得很對,我向你許諾之物,亦是本座必行之路,本座不妨徹底於小友坦白一回,本座的目標的確是那仙界,可是這又如何?

    對於屍魔一族而言,仙界亦是你們畢生最大的宿敵,滅去仙界,對你們屍魔一族而言,可謂是只有百利而無一害。如今機會近在咫尺,只要你點頭答應,本座必然掃榻恭迎,期盼與小友共謀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