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趕盡殺絕’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北獠字數:4461更新時間:24/06/26 22:02:31
    這些深林之中所藏着的兇猛虎獸,尚且都扛不住滄南衣這淡淡一眼的威壓。

    便是百里安懷中的那三隻吐蕃鼠以及腦袋上的那只大肥兔子,都‘吱呀’一聲,化爲驚獸飛一般的炸毛跑掉了。

    百里安呆立在原地,腦袋空空,懷裏空空,偌大的林子裏,只有一隻小白蛇盪鞦韆似地掛在他的腰間蕩啊蕩。

    雖說黑暗與夜晚是屍魔最喜歡的生存環境,可是此刻百里安的反應比起平時卻是要遲鈍許多。

    他呆立了許久,腦袋緩慢地歪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滄南衣做了什麼。

    他眉心慢慢皺起,緊抿着脣,目光幽深深盯着滄南衣,看樣子竟似生氣了。

    滄南衣怔然。

    不過一杯酒,竟是叫這小子醉得不輕?

    世間當真有酒量如此之差的人存在嗎?

    這小子性子素來沉穩內斂,於大事前,也一向喜怒不形於色。

    在她面前,更是從未如此直接得表達自己的情緒過。

    很好……

    滄南衣脣角輕勾,薄薄眼皮下的眸子含着幾分清淺的笑意。

    自從這小子上崑崙山來,嘴裏就沒有一句老實話,雖說他來崑崙大多的目的,她早已摸了個七七八八。

    可今日倒是不妨藉此機會,來將這小子的真底給好好探一探。

    滄南衣看着百里安臉上寫滿了‘不高興’的表情,她倚着樹微笑道:“怎麼?還不服氣?”

    百里安不像平日裏那般能言善道,醉意上頭之下,思緒意識變得遲鈍起來,便是連口才也不利索了。

    他彷彿好像能夠意識到自己這一點問題似的,於是決定不再搭理眼前這個女人。

    悶不吭聲地一扭頭,轉過身子,就準備換一個方向走。

    沉默着,用行動無言告訴她,他今夜才不願意同她夜遊同行回西懸峯上去了。

    滄南衣如何看不出來百里安的意圖。

    做爲聖人,她渡人救世不在話下,可是做爲長輩家長,她可從來不會慣着這些賭氣耍性子的小孩兒。

    便是小山君在她這都從未享受過她的半分縱容與溫柔。

    滄南衣擡起手打了一個響指。

    森林深處,鳥獸驚飛疾走,隆隆之音,聲勢極爲浩大,好似寒流席捲之下,鳥獸齊齊南遷奔走。

    不過短短時間裏,整個林子安靜死寂無聲,便是連半點蟲鳴鳥叫之音都聽不見,唯有朦朧的月光清輝灑落入林,斑駁如霜塵落滿身。

    偌大的深林老山,竟是再也感受不到半點生靈的氣息。

    滄南衣氣息釋放之下,此山之中的鳥獸生靈,乖乖挪窩去別山借宿去了。

    百里安本是想着不同她行一道的,這女人性子雖說穩定,談不上什麼喜怒無常,但太過於高不可攀的人,真真是不好相處。

    他自己尋另一條路走,還可以獨自一人快樂的在山林之中找找摸摸其他毛茸茸的小熊小狗什麼的。

    可這個女人偏生要‘趕盡殺絕’,一隻不留。

    這下,不論他走那一條路,都只能孤零零地拎着一隻不長毛的小白蛇回去了。

    換做平日裏,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微不足道的事。

    百里安自是不可能雞蛋碰石頭地去同滄南衣找死賭氣,爲自己增添沒必要的麻煩。

    可今夜事情壞就壞在他喝的那杯酒上,酒精成功地磨滅了他平日裏的剋制有禮。

    酒意上頭,讓平時有多懂事的他,此刻就有多任性叛逆。

    他只覺得滄南衣當真過分至極,可惡至極,負面情緒在這一刻忍不住地瘋狂滋生起來。

    平日裏倒還不覺得有什麼,此時此刻,只將滄南衣的‘惡行’在心中無限擴大。

    當真是一個任意妄爲的神明。

    她這一響指打下去,睡夢正深的山中生靈們卻不得不被迫驚醒,半夜四處竄逃。

    而做出這一切的原因,只是爲了讓他無路可走。

    醉酒狀態下的百里安脾氣比往日更大,更容易生氣動怒。

    他一聲不吭,沒有如滄南衣的願,而是依舊固執地朝着足有一人深高的草叢野林裏走去。

    那裏,分明就沒有路。

    滄南衣目光微動,卻也難得的沒有出言訓斥他。

    因爲她感應到,百里安身體被人高的草叢淹沒,氣息卻並未走出去太遠,依舊停留在了那裏。

    滄南衣在原地靜默片刻,然後喊了他一聲。

    風過無聲,草叢裏沒有任何人迴應。

    滄南衣只好走過去,伸手撥開那茂密的雜草,只見那小子手腕間纏着玉白小蛇,兩條長腿蜷縮起來,蹲在那野草堆裏,兩隻手臂抱着膝蓋,背對着滄南衣,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滄南衣捏了捏眉心,現在這一代的熊孩子,都是這般叫老人家深感頭疼的嗎?

    “百里安,你給吾出來,莫要藉着酒勁耍性子,今夜你的夜讀可躲不掉。”

    說到這個,她眼眸變得明亮起來,彷彿找到了什麼極好的藉口一般,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道:“也罷,今夜你既是醉得這般糊塗了,吾便發發善心,親自帶你乘雲歸山去吧。”

    語畢,她眉宇間壓起了一絲嚴厲之色,淡淡道:“還不快起身站起來。”

    在女人頗具威嚴的目光注視之下,百里安果然聽話般的轉過身子來。

    不過身子只轉了一半,他像是一隻幹壞事的賊貓,舌頭伸出脣外,狡黠地勾着自己的上脣角,兩隻手勾在一起,賊兮兮地藏在身側,一副探頭探腦的模樣。

    在滄南衣奇怪的目光注視下,他兩隻手快如閃電般的揮出來,竟是一團黑乎乎裹着雜草的溼泥巴呼嘯飛過來,正正砸在崑崙神主雪白的衣袍間,黏糊糊地慢慢滑落,堆落在乾淨的白靴面上,染髒了裙與鞋。

    滄南衣眯了眯眸子,眸色微涼,卻也未見有太大的反應,輕嗤了一聲,優雅地擡起那只筆直纖長的腿來,抖去靴面上的穢物。

    未長開的小孩子,就是幼稚。

    以爲這種小孩子手段,就能讓她……

    等等……

    滄南衣眸子陡然一凝,低頭細看間,卻見那黑乎乎的‘泥巴’裏有幾坨滾着泥糰子的黑甲蟲震着笨重的翅膀,肉眼可見膽戰心驚地爬了出來。

    滄南衣擰着好看的秀眉,沉思許久,才從自己所認知的記憶裏分辨出來,此蟲約莫就是那傳說中的蜣螂。

    蜣螂有個很廣泛的別名————屎殼郎?!!!

    那麼那團‘泥巴’原來是……

    夜風卷草拂面而起,屎殼郎堆推的泥糰子這才後知後覺地漫上一股惡臭來。

    滄南衣臉色一青,這得是多大的涵養與氣度,才沒有當場發作出來。

    所以這小子蹲在這半天,居然是在這偷偷盤老虎粑粑,準備報復於她?

    這混賬東西,竟是個黑心腸的。

    神主娘娘面上不見多大的波瀾變化,但胸口卻明顯起伏了一陣子。

    腳底下那幾隻屎殼郎再也顧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團得肥肥胖胖的‘黑泥巴’,一抖翅膀,飛一般的逃走掉了。

    而百里安扔完了那一坨東西後,屁股一扭,又重新縮蹲了回去。

    原本圈在百里安手腕間的那只小白蛇,不知何時竟微妙地施展了身法,挪了個地方,盤成一團踞在百里安略顯亂蓬的腦袋上,上半隻身子支起來,它早已化龍,已然沒有了蛇信子去吐出來嘲諷眼前的女人。

    於是它張口噴吐出一股白霧寒霜,那霜霧變幻之間,化作一隻擬人化的可愛小手,粘在它小小的蛇身上,就像是平白無故生出來的一隻小手似的。

    它用那化出來的小手捏着自己的鼻子,歪着腦袋做出一副嫌棄的模樣,玉白可愛的小身體直往後縮,渾身細小的鱗片好似貓兒應激炸毛似的立了起來,彷彿滄南衣身上的味道很不得了。

    這主僕二人……竟是這般德行?!!

    龍蛇類嗅覺靈敏,她是知道的。

    只是這傢伙分明離她盤了屎的主人更近一些吧?

    爲何嫌棄針對的目光反倒只對她如此強烈。

    顯然是一唱一和,嘲諷意味十足。

    滄南衣少見的面沉如水,鴉羽似的睫毛垂落,竟是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以牙還牙的衝動想法。

    好在百里安那報復方式太過……掉價。

    不懂事的小孩子可以這麼做。

    但她……總不能也跟着找個隱祕草叢堆,用這雙不染塵欲,執掌神格權柄的手,去盤那那玩意兒反擊過去吧?

    她修道這麼多年,身居這般敏感招搖的高位之上,不知吃了多少仙尊祝斬的爲難手段。

    聯姻也好,兩族芥蒂偏見也罷。

    沉着穩重,無牽掛無計較的從容心態早已融進了根骨裏,萬事萬物從心頭瀟瀟流過亦是坦然處之。

    便是天塌下來,亂劫皆罰於她一身,她亦是從容接受自己的命運。

    只是今日,如此這般……

    當真是讓她心境說不出的複雜,隱約之間,叫她覺得自己若是不現在立刻反擊回去教訓這熊孩子,明日早膳怕是都得用不順心了。

    滄南衣忍了幾忍,終是沒能忍住。

    她伸出兩隻長而細的雪白手指,攏來一簇野草,輕輕掐斷,捏來一束斷草直接扔在百里安的腦袋上。

    可是扔完滄南衣又反應過來,心說自己何時竟是同一個孩子置氣起來了。

    行爲舉止還這般不可理喻的……幼稚?

    那斷草細碎,看似普通,卻是能夠將小白蛇幻化出來的霜霧小手直接砸得渙散而去,纖細如塵絲的絨草直往小白蛇的鼻孔裏鑽,嗆得她圓圓的蛇腦袋不住打着噴嚏,紫琉璃般的眼睛都泛上了一層溼潤的紅意。

    滄南衣心中升起一陣快意,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淡一笑,她輕輕捻動沾染着青草澀香的指尖,淡聲說道:

    “你在這耍什麼小性子,難不成是今日入戲太深,當真覺得自己是吾殿裏的侍君了?”

    此刻道理明顯是與現在這個狀態的百里安講不通的。

    若是百里安講理,就不會往她身上丟糞球了。

    滄南衣此言,自然是對牛彈琴。

    百里安一扭脖子,滿腦袋的草屑,看着有些可憐狼狽,但眼神卻很兇,滿聲質問道:“你憑什麼要對它們趕盡殺絕?!”

    滄南衣微一頷首。

    當真是活久見了。

    這是多少年,沒有人這般明目張膽地質問於她了。

    這難道就是書上說寫的‘酒壯慫人膽?’

    還有趕盡殺絕是怎麼回事?

    她怎麼不記得自己何時大開殺戒了?

    滄南衣又是輕輕挑起好看的纖眉。

    她挑眉的動作常做,只是此刻連她自己都未察覺,此刻她這挑眉的動作裏,多少帶了點釁意。

    “小家夥莫不是忘了,吾爲崑崙之主,這十萬羣山皆歸吾所有,山中一草一木,一石一靈都是吾的,吾對它們是趕是留,怎會輪得到你來在這將那脾氣亂髮一通,吾說你……”

    滄南衣話語忽然一頓,注意到百里安兩隻手底下悄悄摸摸小動作的她,纖眉倒豎而起,典雅雍容的墨瞳威嚴一瞪,輕叱道:“再摸那腌臢之物扔我,今晚的夜宵就是燉蛇羹!”

    百里安動作一頓,不甘心地丟了手裏頭的東西。

    他擡起腦袋,鍥而不捨地用兇巴巴地眼神瞪着她,神情頗爲倔強,道:“弱者生如螻蟻,生死在上位者一念之間,你這老太婆行事隨心所欲,不過因一時喜惡,在這般寒冷的冬天夜晚裏,說趕它們走就趕它們走,驅逐出山,背井離鄉的滋味何其好受,你可真是————用心險惡!五毒俱全!老奸巨猾!陰險……”

    “停。”滄南衣擡手打斷他的話。

    她的頭又開始疼了。

    “吾若是不打斷你,是不是吾那惡貫滿盈,十惡不赦種種罪名都要罄竹難書了?還有,不許叫吾老太婆!”

    她不過是叫這個山頭的生靈去遠了一些,再者說,崑崙山靈氣充沛,這山中縱然不通修行的尋常動物生靈,精力也是格外活躍,夜間極少休息,都忙於出來汲取月之精華。

    有些精力充沛的,甚至能夠一個晚上連翻好幾個山頭。

    不過是打了一個響指,就好似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

    百里安憋着一口氣,嘴巴上下左右的動了一下,那模樣看着與方纔窩在他腦袋上三瓣嘴動得飛快的大肥兔子很像。

    滄南衣提前預判了他的動作,目光冷冷,道:“你若是敢對吾吐口水,吾明天就扒了你殿裏那只狐狸的毛,剛叫輕水給吾制一身新衣裳。”

    百里安醞釀口水的嘴巴瞬間不動了。

    (PS:又讀者小可愛讓北北多寫感情戲,娘娘篇這不就開始來安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