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噩夢起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北獠字數:4161更新時間:24/06/26 22:02:31
    正自一臉癡迷模樣趴在冰棺上,雙腿並用地死死纏蹭着冰面的魔女拿銀聽了這話,眉頭微微一皺,眸子深眯,很快就在冰棺上坐直了身體,目光冰冷地看着妖皇傲疆。

    “你還傻坐在這裏做什麼?還不趕緊阻止它!”

    “阻止它?阻止它做什麼?在這黃金海中,它尚未融合肉身,還怕它如何能夠翻得起浪來?”

    魔女拿銀氣急道:“如何不能?那可是深淵巨獸,你莫要忘了,深淵巨獸的妖屍化爲迴廊天淵,接連着黃金深海之域,封印之地,便是它的心臟之所在。

    滄南衣之所以將深淵巨獸封印於深海之中,你認爲她單單只是爲了封印它那般簡單嗎?在這崑崙境土之上,有什麼妖是她不能殺的?!”

    妖皇傲疆皺眉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魔女拿銀被他蠢得連脾氣都不知該如何發作了,惱怒道:“她這是在藉着深淵巨獸之力鎮壓黃金海聖火,如今你在深淵巨獸身上所下認主禁咒,它執意不屈服,魚死網破之下。

    若是自斷心脈,屆時海中山火爆發,整個神罰森林……不,整個崑崙淨墟都將不復存在,你我之間,又如何安存?”

    經她如此提醒,妖皇傲疆如臨大敵,面色大變!

    他自礁石上騰然起身,想要深入海域之中,卻已是爲時已晚。

    深海之中,傳來無數鯨落的悲鳴之聲。

    海面滾滾驟沸,在一片恐怖的天崩地裂的聲勢力,深海間發出轟鳴巨響,一股股恐怖的深海地火衝出海面,攜着火山爆發之勢,黃金色的火焰流淌在海水之中,腳下震動不已,從輕微逐漸變得劇烈!

    深海絕域處傳來而來的駭人力量,鎮壓在妖皇傲疆與魔女拿銀的心頭,縱然他們二人皆爲不俗者,都不由生出一陣絕望膽顫來。

    這是來自於未知力量帶來的恐懼。

    “該死,這深淵巨獸是不想活了嗎?海底地泉一旦爆發,便是它也將會爲那聖火侵染異化!”

    前一刻還敢將自己尾巴大大方方浸泡在海水之中的妖皇傲疆,此刻卻是視黃金海如毒蠍猛獸一般,半寸不敢沾染,身體硬生生地在半空之中拔高而起,躍於海岸之上。

    魔女拿銀雖不似妖族那般會受此地聖氣異化,可那海底地火一旦爆發,便是昏天滅地的吞噬一切,其烈火炎炎,以她魔身,也唯有化爲一地白骨的份。

    她拖着冰棺,儘可能地遠離那海畔,皺眉看着海水之中爆發沖天而起的金色火柱,寒聲道:“深淵巨獸心智堪比人類,其性之傲,如何甘心屈尊於人下,你以禁咒爲念,自認爲下了一步好棋,實則缺失將自己逼進了一場魚死網破的死局之中。”

    魔女拿銀淡淡掃了一眼面色鐵青的妖皇傲疆,冷笑道:“如何,若是你我練手合力突破這迴廊天淵,倒也能夠破開一個小口,你我逃出這裏,避開此劫也不成問題。”

    “媽了個巴子的!”妖皇傲疆爆了一句粗口,近乎蠻橫粗俗地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裸露出了飽滿肌肉的軀體與四肢,充滿了張狂的力量。

    他滿是野性的綠色豎瞳兇狠地盯了她一眼,冷聲道:“我妖皇傲疆生平壞事做盡,弒父害兄,算不上一個好東西,可也絕非貪生怕死之徒,我是想要顛覆崑崙淨墟的心也不假,這滿境的妖獸同類都隨我吞吃,我也毫不在乎,可是你讓我做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夫……”

    妖皇傲疆冷笑着:“老子在這裏憋了數百萬年的窩囊氣,是因爲我沒能力離開這裏,但老子長這麼大,還從未遇事不站而逃過。”

    魔女拿銀頗爲意外地看着他,失笑道:“想不到你竟還有如此風骨?”

    “什麼風骨不風骨的,別給老子整這一套!”

    妖皇傲疆散發着森森綠光的豎瞳死死盯向那火山爆發的黃金海面,惡狠狠道:“老子只知道,老子自己惹出來的禍事老子自己扛,在這鬼地方縱橫禍害了幾百萬年,如今便是死在這兒,老子也不虧。”

    他面上一陣獰笑:“這裏可是老子的地盤,便是你想魚死網破,老子又如何能簡簡單單地如你所願了去。”

    說話間,妖皇傲疆腰腹一下的鱗片開始飛快向上蔓延,他的身軀變得參天巨大,面容完全妖變成蛟蛇模樣。

    它渾身沐浴着驚雷滾滾,妖氣衝宵,方纔還避若蛇蠍的黃金海,他竟是毫不猶豫地躍入其中,朝着深海之中奔涌而去。

    魔女拿銀震撼片刻,隨即搖首感嘆道:“若你當真能夠阻止深淵巨獸自斷心脈,倒也算你有幾分本事了,縱然失敗,如此心性,倒也不負父帝之子這個身份了,反觀……”

    話說一半,魔女拿銀輕嘆一聲,面上浮現出一個感懷的微笑,垂眸看着身下那座冰棺之中沉睡的女子,輕笑道:“今夕不論生死,我終歸是得到了你,容我快些將你這身子給奪舍了,我便是這當世的崑崙之主,不論是這深淵巨獸還是妖皇傲疆,可皆在我手中翻不起浪來。”

    ……

    ……

    境夢,白駝山,天璽劍宗。

    時光過境,自從百里安駁了百里羽的顏面後,他便極少再出現在百里安的面前。

    夢中境內世界不顯時間、空間。

    宛若轉瞬,場景時辰便已經悄然置換。

    身爲夢中應劫之人的百里安恍若未察,眸光散亂裏,他又回到了自己長居的東籬小築。

    只是那片小築之中,種栽着滿院梨花海棠,院外是放眼無際的一片茂密幽深竹林。

    月光柔淡裏,可見一池豔紅錦鯉遊與滿月倒映之中,其中一尾藍色錦鯉魚生得格外妖嬈漂亮。

    夜深露重,颯然作響的風聲裏,放眼之間,可見成千上萬的燈盞從山腳下的方向徐徐上升。

    那是山下世間百姓在向天生神靈許願的景象。

    百里安坐於亭臺前,白蛇纏繞於腕間,生着兩隻尾巴的狐狸躍於身後。

    一隻雙眸紅紅的小兔子抖着一坨圓圓的小尾巴,窩在葡萄樹下吃着胡蘿蔔。

    毛髮雪白兩角玲瓏如藏星辰大海的小鹿臥於腿間,散發着剛剛好富有生機活力的體溫。

    東籬小築雖地處偏遠,卻不冷清。

    入目之下,皆是熱鬧。

    美好得好似幻想出來的一般。

    百里安神情一時恍惚,回眸之間,只見一襲紅黑劍裝身材高挑纖長的女子正自踏破重霾而來,她容姿朝聖,飄揚的衣帶卻猶自沾染着幾分與她氣質大不相符的煙火氣息。

    瑟瑟冬風裏裹挾着淡淡梨花海棠香。

    天上一輪清月,山間竹林煙火,人聲又寂寂。

    那女子腰後斜斜插着一柄雪白色的長劍,寬大的劍袍正以膊帶束縛紮起,雪白如玉雕般的纖長素手裏正穩穩端着一碗冒着熱氣騰騰的元宵。

    她目光含笑地來到百里安的身前,溫聲說道:“師弟在想什麼呢?娘娘煮好了元宵喊了你半天也不見你進屋。”

    百里安看着眼前那張熟悉的面容,卻大不相同秉性的女子,怔然半晌,一時之間竟想不起來眼前之人是誰,可他嘴裏卻是下意識地低低喚了一聲:“師姐……”

    皮囊之下寂靜的靈魂似隱隱傳來鈍澀的痛感。

    好似長久以來缺失的一塊傷痛,忽然被人掀開來了。

    女子放下手中那一碗滾燙冒着熱氣的元宵,神色微怔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玉手輕擡,溫柔地撫過百里安的鬢角,微笑道:“師弟怎麼哭了?”

    百里安這才陡然察覺,自己眼角溫涼,竟是已染一抹溼意。

    他大夢初醒般,又似夢魘般,陡然身體一震,幾乎是下意識地捧起停頓於鬢角間的那只素手。

    那是她握劍的手。

    素手骨節分明,修長雪白,指腹掌間留有一層薄薄的劍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瑕疵,更無半分傷痕。

    百里安心中也大爲不解,爲何自己要查看她手間的傷勢。

    見那隻手完好無損,他這才大鬆一口氣。

    女子目光含着趣意的笑影看着百里安,“師弟這是做什麼?”

    百里安動作輕柔小心地鬆開那只手掌,面上浮起幾分不好意思,他乾笑兩聲,說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師姐的手,生得格外好看。”

    女子將自己手掌攤於眼前,翻來翻去地細看了一番,不以爲然地笑道:“師弟這是在說什麼癡傻的話,生了繭子的手如何就格外好看了?”

    百里安看着眼前那只潔白如玉的手,搖首認真說道:“師姐的手,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手,便是生了繭子也是極好看的,所以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損這隻手分毫。”

    “真是越說越傻了,元宵再不吃,可就冷掉了,切莫浪費娘娘的一番心意。”

    娘娘?……

    百里安心有所悟,回身擡眸看去,只見那籬牆小窗下,落拓着一抹昏黃美好的纖柔剪影。

    見此,他面上不由浮出一縷溫柔的笑意。

    手腕間小眠的白蛇正自醒來,吐着舌頭親吻着他的指背,百里安擡手撓了撓它冰冷光滑的小角。

    “今夜月色正好,元宵也正好。”

    這一刻,世間的一切溫暖與美好都涌上心頭,也許是包含了‘世間’二字,故此幸福之時,又莫名平添了幾分沉重之意。

    咬着外皮糯軟的雪白元宵,裹挾着酥香五仁與黑芝麻的流心滾燙地流至舌間,是許久未嘗過的味道了。

    百里安能夠感受到自己身體的飢餓感,可他咬了兩口孃親做給他最愛的元宵,今夜卻不知爲何,食慾並不大。

    聽着山音迴盪,天際緩緩飄落下來了晚冬時節裏的最後一場雪。

    竹聲瀟瀟裏,師姐雲容與他並肩坐於亭內,手裏捧着一碗碧綠的清茶。

    她吹散茶沫,輕抿一口茶水,溼潤的脣角緩緩勾起一個美麗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月色中的青年,溫聲笑道:

    “明日是蒼梧宮那位尹宮主大人第七十二年問劍的日子了,她對師弟如此癡心,倒不如納了她,與我做這天璽平妻?”

    尹宮主?

    百里安模糊之中浮現出一道錦衣烏髮的少女身影,面上忍不住浮現出淡淡笑意,“如此也好。”

    雲容面上再度一怔,似是對這個回答感到意外,可眼中卻並無太多介懷之色,也隨之淡淡一笑,陪着他一同賞月觀花起來。

    蒼梧宮與天璽劍宗的聯姻之日,在月升月落之間,很快到來。

    十里紅妝,漫山皆紅。

    青鸞彩鳳迎山舞,滿堂賓客齊歡顏。

    敬天地,拜高堂,夫妻三拜,迎入洞房。

    百里安一襲大紅新郎官袍服,貼身宗劍難得離身懸於壁架之上。

    他手拿紅綢秤桿,立於端坐在牀前的新娘,脣角含着溫暖的笑意,低聲說道:“小霜,虧欠你的婚禮,今日終成圓滿了。”

    坐在大紅喜牀前的新娘不言不語,似是不勝嬌羞。

    百里安上前兩步,以手中秤桿緩緩挑起繡雙金鳳的大紅蓋頭。

    蓋頭掀起瞬間,眼前這位新娘一襲紅衣卻陡然失了顏色一般,飛快變得蒼白如素如雪。

    蓋頭之下,竟非記憶之中那張笑靨如花的靜致容顏,那張清冷如白玦冷玉的容顏,清冷孤高,一切與人疏遠的詞都適合極了的這張臉,瞳若墨玉沉水,料峭孤冷,神情冷漠勝雪,她青花素衣的坐在牀前,手裏捏着一柄銀白色的靜致小劍。

    只聽她冷冷啓脣說道:“今日,你是與我成親,還是————死!”

    伴隨着那一聲死自落定。

    百里安眼前寒芒劃過,任憑他此刻修爲已至半步入聖,卻也只能夠眼睜睜地看着那柄銀白小劍深深地插進他的心口之中。

    劇痛襲來,體溫盡數散去。

    他身體僵冷地跌倒了下去,身後倒下去的地板卻瞬間化爲波濤崖風下的濤濤寒江。

    頃刻之間,他被江水吞沒。

    眼前走馬燈不斷遊散,紊亂疾走的水境之中,蘇靖垂着一隻沾染了鮮血的玉手,冷眼看着他。

    百里羽一襲黑紅劍裝,冷冷說道:“你當真是太讓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