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三十七章:鶴送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北獠字數:4325更新時間:24/06/26 22:02:31
    百里羽銳利鋒芒的眸子圓瞪,心中在這一瞬間翻涌起了一個極其荒唐的念頭,震得他靈魂近乎觳觫,血流在身體之中瘋狂奔涌。

    血液突突上涌,百里羽臉色無不陰沉地揉了揉暴動的額角,壓下心中那古怪又荒唐的念頭。

    他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實在可笑,長姐姬言何等出塵脫俗人物,劍侍在側,還隨同着那數名府邸侍女,知書達理的長姐大人縱不至於這般如此恣意與衆放浪行樂。

    許是那一瞬涌動的強烈想法自己也覺得太過荒唐,而且百里羽做爲天下劍主,比起自己那虛無縹緲的直覺,他更講究證據。

    更莫說嬴姬剛剛才離去,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放任自家失而復得的小兒子與天璽劍宗的至親長輩如此胡來。

    百里羽長長舒了一口氣……

    ……

    ……

    山嵐遠去,漸起的晨光慘淡,百里安坐落於籠中,天穹之下紛灑不絕的鵝毛雪花卻無法落入籠中來。

    此玉籠似是一件不俗的界寶,外界一切的氣機也攔絕在外,縱然是近在咫尺的女官青玄,百里安看她也如霧裏看花一般,看不真切。

    他背脊間鎖死的銀色鎖鏈亦是與那籠頂上端緊緊相連,若是此刻有人在外劫囚,必先得破開此道界寶。

    只是女官青玄以着奧妙玄術,藉以月光鎖爲媒介將百里安的血骨肉軀與那玉籠融爲一體,籠碎骨先碎,即便成功從她手中搶到了人,卻也只能搶到一具屍體。

    百里安擡起手掌,將將觸碰到那籠身,霹啦一聲,不同於尋常雷電,而是一道琉璃色的雷光電焰霹靂而起,在百里安蒼白的指尖劈出一道血綻焦黑的痕跡。

    他在心中暗暗感嘆。

    崑崙淨墟的底蘊果真可怕不俗,這女官青玄隨手扔出來的一件法寶,都是叫人如此絕望,毫無破解之法。

    此法寶見不得威力有多強大,卻是能夠藉以法寶的特殊屬性,將其發揮至玄而又玄的至妙境界。

    想來,此刻即便是阿翁和司離姐姐到此來劫人,也無法將他活着救下。

    光是君皇娘娘身邊的一名貼身女官隨手扔出的一件法器便已經有了如此威力……

    百里安心情逐漸沉重。

    卻不是爲自己的自由安危擔心,而是想到了光是封印一個失去修爲的屍魔王族就動用了此等祕寶。

    他此番前往崑崙淨墟的目的是尋至封印屍王將臣的心臟,唯有如此,屍王將臣他才能夠徹底打破桎梏,真正得到自由。

    可如今看來,封印屍王將臣的手段怕更是通天可怕,難以想象。

    縱然讓他成功找到封印之地,以他的修爲,當真有實力在能夠不驚動君皇娘娘的情況下,破開封印完好無損的盜出屍王將臣的心臟嗎?

    百里安在心中苦笑不止。

    司離可當真是出了一道難題給他啊。

    女官青玄迎風而立,青絲如瀑大袖飄招遮住了她那如霞暈玉的纖秀身骨,青紗褒衣之下,越發襯得她那挺秀頎長的身姿綽約出塵。

    她側眸看了一眼指尖染血,雙眸正自出神的百里安,淡色說道:“現在才開始考慮脫身之法,不覺得遲了嗎?”

    百里安收起心緒,搖了搖首,擡眸看向這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官青玄,忍不住笑道:“怎麼是姑娘帶我上山?”

    女官青玄轉過目光,凝視着百里安,面容平淡,內心卻是微詫。

    事情演變到如此地步,他竟還能夠笑得出來。

    青玄神情淡泊,目光冷寒,道:“娘娘何等身份,她可是天地五尊,妖中仙聖,怎會爲了你這樣一隻小小屍魔親自引你入山?”

    早在仙陵城時,青玄本就對百里安沒有抱有好感,甚至在君皇娘娘任他爲仙陵城城主之時,她內心之中都想着要如何說服娘娘收回成命。

    她乃純血妖仙後裔出身,生來便被賦予了除魔衛道的使命。

    而崑崙淨墟之中封印着的那顆屍王心臟也是崑崙的最高機密與使命。

    女官青玄深知屍魔一族的殘暴與邪惡,她斬惡無數,對於這種瞋心重的邪魔素無好感,更莫說屍魔一族嗜血無度,居然通過屍毒污染來禍害無辜人類生靈,將原本良善之人吞噬得面目全非,本性皆失。

    在極久遠的那個時代裏,不知有多少人族修士爲此罹難,受盡折磨。

    眼睜睜地看着至親之人淪爲黑暗生物,在塵世之中猙獰度日,至親故人再相見,卻是你死我活正邪不兩立的皆殺局面。

    女官青玄從來不會質疑娘娘的決策。

    可是她當初將仙陵城交給一隻屍魔,豈非是將全城百姓修士都至於豬羊的處境,交予這樣的邪魔之手。

    屍魔噬血的特性永遠不會消失。

    如今他這般大搖大擺地在十方城中鬧上這麼一出,將自己的身份暴露得乾乾淨淨。

    這難免會因爲仙陵城城主推舉之事,對君皇娘娘產生不滿之心。

    故此,青玄沒有道理還能夠對百里安產生好感。

    若非娘娘一早下了命令,要將此魔子活着帶回崑崙淨墟,以着青玄那雷霆凌厲、法不容情的性子,怕是早已直接將百里安伏誅於十方城中了。

    百里安能夠感受到這位女官大人對他存在着某種冷漠不喜之意。

    不過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正常反應。

    仙輩中人敵視排斥屍魔實數常態,更莫說這女官青玄待他,只是冷漠排斥,倒也未見多少敵視鄙薄之意。

    百里安甚至都已經預測到了,待他上山之後,他在山中怕是少不了很多人的白眼與唾棄。

    這女官青玄對她的態度格外冰冷冷漠,怕也是將正魔之間的界限劃分得明明白白的一個人,只是這份冷漠之中,雖有偏見,倒也未見那些仙族修士們身上那種自詡清高品性高潔而對魔物的唾棄之意。

    嗯,只是一個正直過了頭的女仙官。

    百里安也沒心思去找一個不待見自己的人自找沒趣。

    他閉上眼睛,正欲假寐。

    就在這時,他聽到那女官青玄忽輕呵一聲,笑音淺淡,帶着幾分無可奈何地薄嘲之意。

    百里安似乎也感應到了一縷熟悉的氣息,他猝然睜開雙眸。

    在玉籠乃是隔絕外物的封印界寶,就連外界的風聲都難以感應,又怎會捕捉到其他的氣息。

    百里安驀然睜開雙眼,入目之下,卻是一隻只蹁躚的光影小鶴,遠沐風雪,穿籠而來。

    那小鶴並非實物,反倒更像是某種靈相,沒有實體的痕跡,周身散發着金色的符光,竟然能夠視若無物地穿過着界寶的封印。

    百里安茫然擡起指尖,接過那一隻只靈相小鶴。

    小鶴落足指尖,便化爲縷縷光線纏繞指尖,散發出一種難以明喻的溫暖之意。

    越來越多的小鶴落入籠中來,驅散夜裏的黑暗與風雪裏的嚴寒。

    照亮了那漫漫無際的山河前路,如心燈有所指引,如這寂靜萬里黑夜裏朝着百里安雙眸中落來的唯一星光。

    “這是……什麼?”

    這些小鶴分明是某種術法凝練而成,指尖相觸,並未給人帶來半點危險之感,術法也不高深玄奧。

    可是它們竟然能夠穿過這間玉籠界陣,實在稀奇。

    本來不願再多加搭理百里安的女官青玄,在見了那些小鶴後,又開了口,道:“你難觀此術很正常,因爲這些小鶴並非術法,而是分離自身神識靈相所化。”

    百里安眼睛睜大,看着這些縈繞自己飛舞的靈光小鶴,滿眼驚奇:“自我分離的神識靈相?”

    這可是一件極爲危險的事。

    神識靈相一旦受損,極難修復,那可是對比凡人缺胳膊斷腿的殘廢標準的傷勢。

    而且修爲不足者,自我分離神識靈相,根本無法造成實質性的殺傷力與攻擊力。

    所以極少有人願意這麼做。

    青玄目光從那些小鶴們身上收了回來,淡道:“這是方歌漁的手筆。”

    “方歌漁?”百里安再度驚詫,隨即又好似明白過來了什麼。

    他漆黑的眼眸倒映着靈相的光輝,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着。

    這是方歌漁在用自己的方式送他遠行。

    城樓上的風極大,吹得少女的長髮亂飛,天上薄雲被風雪破開,月光傾灑落入這座清寂的千年古城中。

    方歌漁腰肢微彎,雙肘支撐在城樓護牆之上,左手抱着右手肘部,一隻手指平攤伸出,她微微勾脣。

    指尖吐露微光,千絲萬縷地從她潔白的指尖肌膚裏滲透出來,凝成一隻只散發着璀璨光華的靈鶴,躍於指上,飛向遠方。

    她不斷重複着分離靈相創造靈鶴的行爲。

    曾經那個即便身披白羽鶴氅大喪之服也仍舊喜愛熱鬧的少女,這一刻,她獨自站在這無人的城樓之上,目送一隻又一隻靈鶴從她指尖飛向遠方,也不曾覺得孤寂無聊。

    她不喜歡生離的告別,所以就讓她一路相送,隨他前往那仙人之顛,山一程水一程,不過是此處風雪之地送歸另一處風雪之境。

    他並非孤身一人上路,她一直都在。

    女官青玄拿方歌漁的性子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與鍾華仙府的關係匪淺,師承於鍾華仙府府主褚樑,既有授業之恩,她本就該對方歌漁有着關照之情。

    並非是以靈相就可以直接入籠,而是在看見那些神識靈相凝結而成的靈鶴們躍然而來,以着自殺般的方式朝着籠中投來。

    那飛蛾撲火肆無忌憚的模樣,分明就是你若不讓我入籠,我便自損神識靈相,你自己看着辦吧。

    青玄自是不會讓方歌漁爲了這等子小事折損在這裏。

    她修爲太淺,縱然放她神識靈相入籠,也劫不走籠中屍魔。

    青玄女官只能縱着這小姑奶奶,別無他法。

    雲枕枝頭,月掛星河。

    不見天光如何破暗,只見立於玄鶴之上一襲青衣的妖仙女官擡起手臂一指點出。

    百里安只見眼前黑暗自分兩側,凜冬散盡,桃花暖風循循拂面而來。

    黑暗散去那一瞬,百里安五感盡失,只覺瞬然之間,肉身與魂魄皆從那紅塵十萬丈裏沉浮而起,褪去一身凡衣氣息,託體虛生,萬物皆空。

    天光冥遠,浩漫太虛,此爲天外之天,海外之海,樓外之樓。

    巍巍山海有十萬,諸脈綿綿無盡,靈脈倒懸於天,億萬靈長之物雲集,人間萬年難尋的奇花異草遍地可見,山泉飛瀑延濺萬里。

    瓊輪玉輿,碧輦玄龍,青鸞仙鶴懸於耀電虛宮,金闕樓臺裏。

    天威煥赫,陳於廣庭,飛青羽蓋,流紫鳳章。

    清流溪澗映帶於羣山之間,奇峯險峻,山腰谷地裏又見無數地脈幽幽隱綽相接,不知其淵。

    人間爲深夜之時,此間崑崙卻爲白晝之央。

    神奇更甚之處,崑崙山外之地,不見天穹碧落,只見無盡銀河掛於三千位面裏。

    遙遙無盡的宙宇之中,竟是有着三顆煌煌金炎玄日凌於九霄,卻不見其炎熱高溫,山海之中,似四季如春,桃花依舊。

    可做爲屍魔的百里安,卻能夠貼切感受到普照觀世的炎炎大日金輝無處不在,力量之深濃,縱然是他如今的血肉身軀表層間,竟似他當年初次自棺中醒來那般,對陽光視若如毒的可怖模樣。

    皮膚瞬然焦黑綻裂,冰冷的鮮血炸濺而出,化爲沸騰的血漿飛灑而出。

    對於此等痛苦,百里安也不似當初那般不堪狼狽,疼得滿地打滾。

    他只是微微皺眉,十分在意那九霄紫氣騰然裏的三顆太陽,實在詭異。

    皮膚血綻的情況並未持續太久,女官青玄手指探入大袖之中,揮灑而起,張開一道透明七彩的紗衣,鋪蓋在那玉籠之上。

    百里安周身灼灼燃燒的痛感頓時消失不見,他目光詫異地看向青玄。

    青玄面不改色,淡到:“崑崙淨墟,一切遵循律法,娘娘並未下令對你用刑,我雖不喜屍魔,卻也沒有凌虐犯人的習慣。”

    百里安並未答話,只是看着身邊縈繞飛舞的靈鶴消失不見。

    他問:“方歌漁可會有影響?”

    青玄道:“靈相並未有損,只是無令,她不得擅入崑崙,她只能送你人間一程路,送完之後,這些靈相自然會歸於本體,不會有礙。”